Chapter 24

    欧邵峰简直快被雪椰气疯了，但也只能下去继续未完的应酬。
    当走到一楼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传来，碎石频落，家具全都在咯吱作响，地面瞬间被撕开了巨口。玻璃杯子和水瓶落地粉碎，就像是梦魇一般，但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在做梦！
    前台的小姑娘双手抱头，发出凄厉尖叫声。“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她吓得脚软，洞开的大门被挤压的变形，不停发出吱呀乱叫来。
    欧邵峰咬了咬牙，瞬间就冲过去拽着小前台的手，他猫腰带着她从身后的一楼窗口跳了出去。
    他带着小前台跑到空旷的地方后就放了手。无人牵引的小前台瞬间瘫软在地，哭的有出气没进气，小脸上的妆全花了。
    四周似乎还是一片寂静。在豁然回首的同时，刚才所住的温泉旅馆居然已经塌了一半！就算是坚定如他，也忍不住一阵心口发烫，嘴角发苦，这是死里逃生啊！
    紧跟着就是四处的鬼哭狼嚎，他遥遥看见连接着仙女峰和高速公路的小桥似乎歪了，角度变得很奇异。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下意识掏出手机来却发现手机上一格信号都没有，肯定是基站被地震震倒了。
    不详的寂静笼罩着，周边的人们个个都是梦游般的神情，不安的低语和凄厉哭喊在仙女峰上空盘旋萦绕。
    在这奇异的环境中，欧邵峰居然还在不合时宜的想着，也不知道雪椰是什么时候走的？如果跑的快的话现在应该早就上了高速。不管如何，肯定比自己现在情形是要好。高速上肯定也受到了地震影响，但绝对不会比自己这里还糟，只盼望她能跑的更远些，事实上这一波地震稍后会不会还有余震，谁也不清楚。
    欧邵峰一边心绪不宁的胡乱思考，一边和四处跑出来的人群集合。张市长夫人等人因为本就在一楼聚餐，所以都逃了出来。除了其中一人的老婆受了点轻伤，可以说是全员无事。
    张市长神色无比难看，嘴巴一直抿着。
    他往刚逃出来的旅馆看去，三层小楼几乎塌了一半，大难当前，所有的生命都是同等没有尊严。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现在是白天，逃出来的人要更多些。
    “欧老弟！你没事吧！”张夫人眼尖的看见了欧邵峰，虽然灰头土脸对方却还是清隽依旧，果然是上天的宠儿。
    张夫人没有看见他带着秦雪椰，下意识没敢再问。他们刚才用餐时，秦雪椰就称病没有出席留在三楼的房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没事。”欧邵峰四处环视了一下，满目苍遗，清隽眉宇间阴郁一片。“恐怕这震级不会低。”
    “是啊。”张市长站在空旷处倒吸了口气。“现在刻不容缓的是救人啊。我不强求，女人留下，有愿意救人的就跟着我！”
    张市长平时说话可以说是一呼百应，他又是根正苗红的军官出身，遇到这种时候向来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倒不是作秀，而是军人的使命感映入了骨血。哪怕这里随时可能会发生地震余波，人心浮散。
    果不其然，原本跟随着他的十几个男人分成了好几拨，有人闹着要赶紧出仙女峰回到高速路口，有人说是原地等待救援比较安全，也有人愿意陪张市长去救人。
    欧邵峰没有说话，却第一个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他的意愿。张市长和另外几个愿意救援的人也冲了上去。这个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在张夫人看来，欧邵峰那高级定制的衬衫像民工一样挽了袖子上去，却无损他的俊秀，反而更添魅力了。
    果然这次地震后又在十几分钟内发生了数场余震，索性震级应该都不大。没有发生更大的破坏震，但也给救援增加了难度，因为如果埋的深，这又震了几下，埋的就更瓷实更难挖出来了。
    欧邵峰等人的脸色都无比难看，灰头土脸的徒手搬砖挖人。虽然效率极低，但好歹也是挖了几个人出来，重伤的就不说了，轻伤的大部分都愿意留下来继续挖人。
    这个时候距离地震不过发生了不到半小时，最近的军区人民子弟兵开始有数批装车往这边飞驰赶来。
    “快看那边啊！！”跟张夫人一直守在一起的某位女眷尖叫着，遥指向那座连接仙女峰和高速公路的小桥。那座小桥本在第一波强震中就歪了，数十次余震之后终于摇摇欲坠的垮塌了下来，虽然桥体没有沉到水中，但是也差不多了。因为桥面上的所有小车都倾斜掉入江中，黄泥浆一样的江水漫到了桥面。
    看来离这座桥完全垮塌也是时间问题了。
    因为桥面上拥堵的本来就厉害，所有人都选择弃车徒步逃亡。人潮所向完全相反的雪椰被撞来撞去，更加举步维艰。
    不过短短百米的桥面，雪椰怎么都没办法快起来。紧跟着，十几分钟内又是数波余震，桥梁上的碎石哗啦啦掉落，所有人都在抱头狂奔。
    江水在看不见的激风中‘呼啦’潮涌着，忽然一个巨浪卷起。桥面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了，黄泥浆般的江水漫了上来。尖叫和哭泣声像是盘旋在头顶的乌云，压着人人都喘不过气来。
    雪椰小脸沉着，她咬着牙往前闯，摩肩擦踵的都是人。桥面的江水越来越深，很快就淹过了脚脖子，接着是小腿，大腿。人人都脸色惨白，大人抱着小孩，男人拥着女人往另一端高速公路挤着。
    真是到了绝处，人性的弊端显露无疑。有些贪命的甚至抛妻弃子，令人齿寒到了极点。但是谁也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处批判谁，生命前每个人都是那样无能。
    雪椰原本上身穿着纯白的卫衣裙，修长美腿穿着铅笔牛仔裤。但她的衣裤已经全部被江水巨浪打湿，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跑丢了一只小白鞋，裸露出她穿着淡粉棉袜的小脚。当然现在那只穿着袜子的脚也不是原本的颜色就是了。
    “啊！”
    从天而降的桥梁碎石不停落下，雪椰眼看着那个小女孩跑慢了一步，被人绊倒在了路面。在那块碎石即将掉落她头顶之际，雪椰没有半分思索的冲了过去，以背挡石。
    虽然石块不大，但桥梁上方六七米的高处跌下来，瞬间就将雪椰纤弱的背脊压弯了下去。她被砸的腰肢都挺不起来，背脊粘腻的触感瞬间爆发开来。
    雪椰没时间思考，咬牙将那哭哭啼啼的女孩一把拽起，然后又推了她一际。桥面在这个时候已经倾斜的很厉害了，她也自顾不暇。
    雪椰徒步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抵达仙女峰的景区闸口。
    那道闸口已经被山脉滚落下来的碎石完全砸毁，到处都是尖锐的巨型落石。还好这几年仙女峰做了防止泥石流滑坡的固定，所以目前还没有发生可怕的山体垮塌。
    但之后会不会再发生强震，谁也说不准。
    雪椰也不知道人的意志力怎么会这么强大，她背后的伤口足有一尺长，鲜血淋漓着。却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比之前跑的更快。
    雪椰凭着心底的一口气跑到了仙女峰山脚下的旅馆处。其实到处都垮塌的差不多了，她也无法分辨具体住的是哪间别墅。
    她的视力明明已经不行了，但此刻却爆发出无穷的潜力。雪椰的长睫卷起，她加快了速度四处搜索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或者在挖人，或者在抬人救治，或者在往外逃。
    事实上现在也逃不了了！因为那座江面桥已经名存实亡，桥面现在完全呈四十五度倾斜，根本走不了人了。也有艺高人胆大的尝试走在桥面顶端，但那其实更冒险。
    仙女峰山脚下只有一家小小的社区医院，也就三间门面那么大。但此刻里面喧嚣异常，药品库存全面告急，源源不断的伤者被送到这里，杯水车薪，很快就要面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局面。
    到处都是人挤人，雪椰几次被撞得失了方向。她索性爬上了一块尖锐落石，四处巡视着。最终，她看见了一个纷乱匆忙的身影。
    那高大的身影躬着原本尊贵的腰，正在和另外几个男人扛着根大梁。甚至可以说是灰头土脸，他们在试图用杠杆原理翘起断裂石板救人！
    “他还活着。”——当这个认知在思绪中渐渐成形，雪椰瞬间捣住了自己的小嘴，她喃喃低语着滑落下大石来。
    心头蓦然一松后，那背部的伤痛像是从路边沿街赶来，瞬间就掬住了她。雪椰慢动作一样滚落在地，又被碎石密布的硬地撞得浑身瑟缩了一下。
    她很疼，雪椰再抬起幽暗的深瞳时，在众人的身影穿插中笔直注视着那道远处的高大身影。小脸上绽开出一朵灿烂到近乎毁灭的笑意，像大朵大朵的折枝牡丹，静静燃烧着浓红诡秘的火焰。
    **
    欧邵峰等一行人是在地震第二日上午被直升机送出仙女峰的，他刚一落地有了信号，就打了几个电话，之后又火速联系了公司财务，捐献出一笔天文数字购买药物物资直运灾区。
    他因为响应号召的速度极快，出力极大，后来还当选了本年度的十大杰出青年，当然这是后话了。
    欧邵峰没有忘记雪椰，他在第一时间就拨打了雪椰的手机。但对方的手机，一直是不在服务区。欧邵峰的心开始发沉，他甚至不能确定雪椰到底逃出来没有。到底原先是哪里来的底气，能确认她一定逃了出来呢？
    要再等等吗？因为她是坐车的，可能现在还没出A市说不定。地震的震级在当天就已经报了出来，7.2级。强震！震中深度2.1公里，虽然震心位置并不是在仙女峰，但仙女峰受到的地震波及却极大。
    “BOSS，我刚给顾小姐打电话报了平安。”小郭将风衣披在欧邵峰肩上，扶着他坐进商务车。
    欧邵峰捏了捏鼻梁，并不想说话。他一个接一个的打着雪椰的手机，但每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从昨天夜里就下起了雨来，似乎每次强震后，因为气压的变化影响都会下大雨。这给救援带来很大难度，欧邵峰原本合身的高定衬衣西裤早就灰尘泥浆满布，换在平时的他是零容忍的。但他此刻却一点都察觉不出自己的异样，单手插进了发迹线，焦躁的拨了拨往后。
    电话还在继续打着，字正腔圆的女主播不停的提醒着。该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橘色的雨天总让人觉得不祥，在贴着黑晶纸的车窗上映出了颗颗下滑的雨珠。
    小郭的手机响个不停，他不停的接起电话问候着，替欧邵峰报平安。因为欧邵峰的电话一直在拨打雪椰的手机，处于占线状态无法拨入。
    某种熟悉的心悸感向欧邵峰传来，当时父亲刚过世，雪椰又背叛了他。公司集团对他极度不信任，那段时间他成宿成宿的睡不了觉，近视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抽烟。
    欧邵峰背靠着真皮的座椅，双眸紧盯着亮起的屏幕。但那里还是一直处于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的状态。
    该死，他不想再等下去了！欧邵峰突然猛拍驾驶舱。“现在立刻去电讯局！”
    凭着欧邵峰这三个字的招牌，电讯局办公室门为他敞开了。但雪椰这个人就像是幽灵，她最后的电话归属地并不是在A城仙女峰，而是他自己几天前的电话，提醒她出发去温泉旅行。
    他又查了她最近的电话联系人，却发现近几个月居然都没有人电话联系过她！他往前查了查，这支号码办理了近一年半，她的电话除了江岚零星打过几个，竟然根本就没有其他通话记录！
    怎么办？完全没有眉目！
    欧邵峰颤抖着，下意识想将眼前的金丝眼镜取下擦拭，摘了几次都没摘下来，突然想起这次去A市自己根本就没戴眼镜！
    “BOSS！”小郭看着自家老板脸色黯青，嘴唇发白的模样，赶紧给他接了杯水递过去。
    欧邵峰捏着手机，也不接小郭的水，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扬声叫住了小郭。“找个闪客。”
    为了不影响公用电话的通时效率，小郭赶紧用私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对方承诺需要半小时左右。小郭不知道这半小时怎么就这么难熬，他看着自家BOSS一直在拨打电话，却不停的发出不在服务区的女声。这声音简直听得他都要神经衰弱了！然而BOSS却像是入了神一样，不停的按着重播键。
    “要不调监控录像……”小郭话说到一半突然醒悟过来，发生了这种强震，电信塔都抢修不过来，哪里还会有监控录像留存下来查！
    左等右等，小郭的私人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欧邵峰的眸子跟着亮了亮，小郭赶紧接起将电话交给他。
    “秦小姐的手机有在某APP上网约过出租车，手机号码是XXX-XXXX-XXXX。”随着电话那头报出的号码，小郭赶紧跟着拨过去。
    同样！电话嘟了数声后，熟悉的不在服务区女声再度响起。小郭面有菜色，因为地震发生还没超过四十八小时，A市全面停摆，电信发射塔应该还没有抢修恢复。
    欧邵峰却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了。“去找那个司机！”
    “好，我们现在立即去！”小郭火速约了直升机，有了出租车公司名和电话号码，想要查一个人的地址还是比较简单的事。
    出租车大叔吓坏了，他的家虽然不在震中，但是也遭受了强震破坏，现在就暂时住在离家不远的公园地震棚。
    小郭带着欧邵峰一间一间找来，出租车大叔蔫蔫的坐在棚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老婆在旁边安慰着也一句话都不想说。
    大叔老婆看到自家的棚帘被掀了起来，她还没见过那么好看尊贵的男人呢！“您找谁啊？”话里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些敬畏。
    “昨天地震的时候，坐着你车的女孩呢！那个女孩呢！”欧邵峰单刀直入，眉心间煞白的戾气无比明显。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叔抱着头浑身颤栗着。他还没有完全从惊惧中走出来，整张脸因为极度恐惧而神色空白。
    “干嘛啊？别逼我老公了！你们是什么人啊！”大叔老婆将老公拦在身后，母鸡护犊子的样子。
    “我问你她去哪了！你没有送她回家吗！”欧邵峰轻而易举挥开了大叔老婆，继而紧紧攀附着大叔的肩膀。
    “BOSS！”小郭想要上来阻止，因为在他看来BOSS过于失态了。就算这样扯着别人，黑的也不会因此变成白的啊。
    “她跑回去了！明明已经开车上了高速路口的，谁叫她又跑回去了！”大叔一动不动的任由欧邵峰攀扯，像是游魂似的答道。“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那条桥已经塌方了，天知道她跑回仙女峰没有？”
    她居然回去了！她为什么要回去！明明都已经逃了不是吗？她是不是，是不是还……欧邵峰睚呲欲裂，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外跑，他的手颤抖着几次想要拧转直升飞机的门居然都打不开，嘴里还在念着。“我要去仙女峰，雪椰一定在等我接她……让我来开。”
    “BOSS，让飞行员来驾驶吧。”小郭替欧邵峰打开了舱门，你说连个飞机门都开不开，还谈什么自己驾驶飞机？他的心态已经完全崩盘了吧！
    直升机上当然带着飞行员，但谁知道欧邵峰又抽什么风自己要开飞机？他敢开他们还不敢坐呢！
    欧邵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小郭拽到了直升机后座，直升机在雨幕中缓缓往仙女峰飞去。从这个角度看来，A市到处都是满目苍遗。
    人民子弟兵在城中抢险救灾着，也不知道现在仙女峰是什么情况了？
    事实上，小郭接到了欧邵峰也不是很久。但更没想到的是，只是区区几个小时，欧邵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郭的手机在飞机飞入A市范围后，电话信号彻底消失。原本闪个不停的电话提示音终于安静了下来，顾小姐打了起码二十个，但欧邵峰那边的电话因为一直在拨打秦小姐的手机，根本打不进。
    小郭突然意识到，也许顾小姐的这个未婚妻，就要当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