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７６章：危城（一）

    中平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晋阳城。
    吕布正在大司马府用午饭，两岁多的吕玲绮猴在他身上，非得让吕布喂她吃饭，严嫣说了几次，吕玲绮都不听，恨得严嫣牙根儿痒痒的，恨不得上去打上两巴掌。吕布却丝毫不恼，细心地用筷子夹起食物到处寻找在他身边神出鬼没的小女儿。
    虽然只有四颗门牙，吕玲绮吃起肉来却毫不含糊，顷刻间一支鸡腿儿，两个大肉丸子就进了肚子。吕玲绮喝了大半碗汤，两只油手在吕布的胸前胡乱一擦，顺便把嘴巴在吕布的衣襟上蹭蹭，心满意足的在吕布怀中睡着了。吕布双手抱着女儿轻轻地摇晃着，脸上都笑开了花儿，两个秃小子加上灵骓就是三个，好容易有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儿，他高兴坏了。
    严嫣气得柳眉倒竖，暗暗下了决心，明天定要把女霸王吕玲绮送进并州讲武堂特训班，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作伴儿去！鉴于小霸王吕征的教训，严嫣时常提醒夫君，要牢记吕征的教训，绝对不能再惯着吕玲绮。可是吕布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一遇到宝贝女儿就全都忘了。
    正在这时，左右前来禀报：“大司马，朝廷的宣诏使者到了！”吕布连忙站起，把熟睡的吕玲绮交给严嫣，自己下去更衣。片刻之后，大司马府大开中门，迎接宣诏使者，使者手捧诏书，昂然直入。
    吕布率领众将，将宣诏使者迎入大堂。使者展开诏书，大声宣读：“羌乱危急，敦煌、酒泉、张掖、武威、金城、陇西六郡沦陷，韩遂合兵数十万，欲进窥三辅。长安危急，朝廷公议，望大司马即刻率军西向，剿灭羌人。”
    宣完了诏书，宣诏的尚书双手将诏书递给大司马吕布，自己撩衣以下属的身份向吕布行礼。吕布有些疑惑了，连忙一把拉住尚书，请他上坐。“天使请上坐，布乃是武人，有一言不明，还请天使指教！这诏书中的‘望’字该如何理解？”
    一听吕布这话，宣诏尚书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头，顿时就落了地。他是大将军何进的人，临行之前，何进再三叮嘱，务必要把这个“望”字解释清楚，这个字所关甚大。如今吕布主动问起来了，省了许多口舌做作，他如何不高兴？
    “这个‘望’字，是希望之意，也就是说，出不出兵，何时出兵，出多少兵，都在大司马，朝廷不为遥制也！只是傅南容孤军独守危城，眼见得就要殉国了，而大将军不能救，只得仰仗大司马了。”
    吕布诧异了：“天使此言何意？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连发兵的权力都没有？”宣诏尚书长叹一声：“唉！此事说来话长，不瞒大司马，某以前就在大将军幕府，宾主相聚甚欢。大将军的难处我最清楚。”
    “别看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那些都是虚的！陛下爱钱，中藏钱是绝对动不得的，此其一也。陛下信任十常侍，十常侍也是动不得的，此其二也。还有车骑将军何苗，是大将军的异母异父弟，与何皇后的关系比大将军还深，因为自己没当上大将军，就处处和大将军过不去，此其三也。”
    “有此三条，想做一点事儿就难了！无钱无权，还得时时小心着不能越界。大将军投鼠忌器，在朝廷的位置十分尴尬，清流们催促他效法窦武陈蕃，诛杀宦官，已经快到逼宫的地步了。陛下又信任十常侍，听不得一句坏话，左右难以抉择，大将军苦闷极了。”
    “再说何苗，若是动手收拾他，就会被人说兄弟阋墙，何皇后还会找麻烦。不收拾他吧，他又在那里上窜下跳，烦不胜烦！偏偏幕府里的清流们，议论起来头头是道，做起事来全然不会，都是一群生瓜蛋子，还得好言好语哄着。”
    “自从诏书征召张温回到长安之后，这一年来，西凉的战事就靠两个人，一个是傅南容，一个是董仲颖。董仲颖守右扶风，傅南容守汉阳，以为关中屏障，两人劳苦功高，大将军不忍心夺了他们的兵权。”
    “再者说来，以大司马的威望，定能镇得住他们。这份诏书，就是大将军看傅燮独守危城，劳苦功高，不忍心看着他殉国。再说朝廷负并州军多矣，已经无法张口了，只得以大将军的薄面，求大司马施以援手了，拜托了！”
    说完，宣诏尚书撩衣跪倒，大礼参见。“大将军曾言，见了大司马一定要替我大礼参见！以表我心中敬仰之意！”“天使快快请起！”吕布连忙双手将宣诏尚书搀起。“既然大将军如此说，我明日即刻率军西征，定要大败羌人，救下傅南容的性命！”
    说到这里，他有些踌躇了，然而终于开口了：“朝廷是朝廷，大将军是大将军，朝廷欠我的，不能推在大将军身上！不过，我的话说在前头，我大败羌人，救下傅南容之后，若是朝廷还是不兑现诺言，我便要立即回师了！”
    宣诏尚书大喜过望，大将军何进原来只是想让吕布救下傅燮，并没有奢求大败羌人。如今望一得二，足尺加三，他已经喜出望外了。并州军的战力他是清楚的，只要大司马吕布答应率军西进，定然会大败羌人的。
    还有一层，朝廷负并州军多矣，并州军心生怨恨，大将军何进不得已，只得以私人情分苦求大司马吕布出兵。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大将军的声望就会更上一层楼！十常侍和何苗就会被天下人唾骂！
    “如此！某就代表大将军多谢大司马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凉州，汉阳郡，冀县。
    汉阳太守傅燮卓立在冀县西门，望着西边的一片平原，心中焦急万分。
    傅燮，字南容，北地灵州人，凉州北地郡的傅氏为西汉时傅介子、傅宽之后。
    傅介子，前汉勇士和著名外交家，汉族，北地人。昭帝时，西域龟兹、楼兰均联合匈奴，杀汉使官，略劫财物。他要求出使大宛，以汉帝诏令责问楼兰、龟兹，并杀死匈奴使者，返奏被任为平乐监。元凤四年又奉命以赏赐为名，携带黄金锦绣至楼兰，于宴席中斩杀楼兰王，另立在汉楼兰质子为王。以功封义阳侯。
    傅燮身长八尺，面有威容。容貌魁梧。年少时入洛阳求学，师从太尉刘宽。举孝廉后，听说举他为孝廉的郡将逝世，于是弃官去服丧。光和七年，黄巾之乱爆发，以护军司马跟随名将皇甫嵩出征，在兖州东郡苍亭大破黄巾军，位居首功，授予安定都尉。中平三年，以议郎拜汉阳太守。
    傅燮到任后，善于体恤百姓，叛乱的羌人均被他感动，前来汉阳郡归降，在城外广开屯田，列置四十多个营地。自从到任以来，傅燮独守危城年余，叛军数次来攻，都铩羽而还。就因为汉阳郡守得铁桶一般，三辅之地才得意保存，追论始终，傅燮实在是羌乱前线的中流砥柱，功莫大焉。
    与傅燮相比，以中郎将起复的董卓就没那么卖命了。当初张温派出六路人马，其中五路人马，包括周慎都以失败告终，唯独董卓的军队全员班师，屯兵于右扶风。朝廷因功封董卓为斄乡侯，封邑一千户。
    在经历了征讨黄巾的惨败之后，董卓处处以保存实力为要旨，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丝毫不顾及友军。他的部下三万人，六成是异族人，剩下的也都是异族化了的汉人，战斗力不错，军纪确实极差，经常被御史们上疏弹劾。
    可是随着西凉战事的日益危急，西凉前线的汉军只剩下了三支，董卓的三万人，傅燮的七千郡兵，最后是凉州刺史耿鄙手下的四万六郡郡兵。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对董卓下手，怕引起西凉前线的雪崩。
    董卓是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朝廷的用心，不管朝廷如何措置，只要紧紧抓住手中的军权，朝廷也好，十常侍也好，大将军何遂高也好，你们能其奈我何？所以，他屯兵右扶风，就是把傅南容摆在前边，他好在后面观风色。
    如果按照朝廷的既定方针，死守汉阳郡，扼住叛军进入三辅的门户，然后寻找时机与叛军决战，未尝不能得胜。可是，三日前，凉州刺史耿鄙、治中从事程球、军司马马腾征调六郡官兵，讨伐盘踞在金城郡的凉州叛军，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为此，傅燮心急如焚。
    治中从事程球为人奸诈贪婪，士人、官吏、士卒都讨厌他，曾经扬言，一旦出兵必杀程球！可是凉州刺史耿鄙却非常信任程球，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此次征调六郡官兵数万人出战，就是程球的主意。
    耿鄙、程球不得军心，将士们怨恨异常，傅燮知道此战必败，苦苦劝阻，可是耿鄙不听劝阻，执意率兵出征。如今大军出征已有三日，是胜是败，至今毫无音讯，傅燮岂能不心急如焚？傅燮远望许久，仍然没有消息传来，只得下城休息，等待消息。
    千万不要惨败！即便是小败也可以接受，没了这四万郡兵，汉阳郡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