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４２７章：百万军中鼓《楚汉》

    “好在我们还有两千多匹战马，每个人能分到四匹马，脚力是足够了，剩下的就是找一个恰当的机会突围了。” 侯成嘴里叼着一根儿草棍儿，两眼望着天空说道。“大司马，这一仗是我从军十余年来，身经数百战，打得最精彩的一仗！少说也废了关东军十万人！即便是兵败身死，我也可以含笑酒泉了！若是能够生还，定要关东军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一听这话，吕布顿时就来了精神，他一翻身坐起来，高声问道：“我的筝可还在？”左右的亲兵有些面面相觑了，如今一万四千并州军只剩了五百二十四人，周围是十几万并州军，敌军围困万千重，大司马竟然还有闲心鼓筝吗？
    “还在！”一个亲兵从尸骸堆中立起身来，应了一声，从身边的皮囊中取出一个巨大的布包儿，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油纸包儿，再打开油纸包儿，一张十二弦的梧桐木筝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甚好！此筝便交由你保管，若是能够突出重围，我便在晋阳城再鼓此筝！”吕布接过筝来，在一块大石上面放平，略略拨弄几下，音调儿还都正。
    吕布坐在尘埃之中，左右是遍地尸骸，四周是十几万关东军。“哈哈哈哈！，我吕布纵横天下，官至万户侯、大司马，想不到今日竟然深陷重围之中，生死莫测！诸君，我与汝等相约，若是此番得脱大难，必将待汝等如兄弟！非谋逆大罪，得保富贵！皇天后土，社稷山河作证！若违此誓，吕布当死于万箭之下！”
    说完，吕布俯身向这五百二十三人行了一个大礼！慌得众人连忙伏地不起，齐声说道：“主公待我等恩同再造，敢不从命？我等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要保得主公周全！”“哈哈哈哈！”吕布大笑了：“诸君不必如此，我与汝等同生共死，和亲兄弟又有什么分别？布便弹奏一支新曲《楚汉》，以壮行色。曲毕，我等立即突围！”
    《楚汉》原来是一支琵琶曲，描写的是汉高帝刘邦和楚霸王项羽的垓下之战。此时，多流行于民间艺人之手，经过数百年的整理完善，衍生出了两个版本，便是《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虽然脱胎于同一支曲子，可是立意却完全不同。
    《十面埋伏》的主角是刘邦和汉军，重点内容是“十面埋伏”、“鸡鸣山小战”、“九里山大战”等，乐曲高昂激越、气势磅礴。而《霸王卸甲》的主角是项羽和楚军，重点段落是“楚歌”、“别姬”，乐曲沉雄悲壮，又凄楚宛转，重在描述项羽在四面楚歌声中与虞姬诀别的场面。前者是赞歌，后者则是挽歌。
    如今，吕布鼓的这一支筝正是《霸王卸甲》的版本。只见吕布双手一舒，激越的筝音立刻就四处散发开来。曲子一开始就是两军决战垓下的场景，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金声、鼓声、剑努声、人马辟易声，此起彼伏，一幅两军大战的景象跃然耳中。
    子玉先生在京师年余，交连权贵，出入宫廷，大规模的宴会更是参加了上百场，歌姬舞乐见得数不胜数。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了门道儿。本朝的乐风源自楚地，是由高帝和他的战友们从丰沛之地带来的，曲风豪迈，却又缠绵悱恻，常常令人听得潸然泪下，久久不能平静。
    可是，吕布的这一曲筝，开头便是大开大合，惊天动地，金鼓号角之声悠然在耳，而敌军已经攻破城垣，杀入中军矣！其间进退交错，奋力掩杀之声历历在目，只听得侯成热泪盈眶，不由得嘘唏了。再看周围的五百多残军，个个听得泪下如雨，如醉如痴！
    那边厢，袁绍早已奔回本阵，换过了马匹衣甲，手持金牌令箭，立马山岗之上，宛然又是一个簇新的关东军盟主了。他接连发出了几道命令：“整顿全军，编组部队！将吕布立脚的小山重重围困，绝对不能使一人漏网！派人上山劝降！”“诺！”，“诺！”，“诺！”左右的亲兵拱手抱拳，一一领命而去，马蹄哒哒，将袁绍的军令传遍各军。
    正在这时，袁绍的耳边传来了一阵激烈的筝音，慷慨激昂，夹杂着阵阵杀气，弥漫四野。袁绍侧耳倾听，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楚汉》一曲中《霸王卸甲》的版本！“此曲改编自琵琶曲，可是慷慨激昂，甚有过之！莫不是吕奉先在山顶鼓筝？”
    “盟主所言甚是！”逢纪在一旁大笑了。“此时此刻，吕奉先已经是穷途末路之际，插翅难逃了！我料他不过是抒发一下心中的愤懑，然后要效法楚霸王项羽，自刎而死罢了！”“非也！非也！元图大谬也！”逢纪的话一说完，远处就有一人纵声大笑了。
    众人打眼一看，原来是行奋武将军曹操曹孟德！一见曹操，袁绍顿时就热泪盈眶了。“孟德！吾悔不听汝言，差点儿命丧吕奉先的方天画戟之下！今汝来此，莫非有大事乎？”曹操策马扬鞭，直上山巅，这才拱手施礼道：“盟主小心，我料吕奉先突围在即了！”
    曹操话一出口，袁绍的左右，逢纪、许攸等人立刻就讪笑不止了。“孟德误矣！吕奉先的残兵不过数百人，我军围困万千重，他还胆敢突围？真是笑煞人也！”曹操连连摇头，正色道：“诸君切莫讪笑，且听我细细道来，便知端的。”
    “吕奉先的用兵，我细细推敲过，总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谋定而后动。他的战法，取自于大漠的苍鹰群狼，讲究不动则已，一动则惊天动地，惊天地泣鬼神！诸君请仔细想想我的话，看看说得可对否？”说到这里，曹操手捻须髯，望着众人。
    “不错！吕奉先用兵，就是如此！”袁绍以掌击臂，显然是深有同感。“譬如此战，他一开始发动骑兵突击，便没有停下来，接连凿穿公路的八万大军，还有我的九万大军。只逼得公路和我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正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惊天动地，惊天地泣鬼神！”
    “盟主所言极是！”曹操先拍了袁绍一记马屁，这才接下来说道：“吕奉先鼓筝，一是要振奋军心，以示死战之意，二是要昭告天下，他誓死不降！如果不幸战死，叫并州军为他复仇！以吕奉先的武艺，便是千军万马，也困他不住！只是牵挂着他的数百残军罢了。以我之见，此次突围，他选中的突破口仍然会是盟主的中军！”
    一听这话，袁绍的脸上、身上立刻就汗出如浆了，吕布的方天画戟已经给他造成了巨大的阴影，以至于一想到吕布，他就会心神不定，生怕方天画戟力劈而下，取了他的首级。“孟德，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袁绍毕竟是聪明人，立刻就想明白了。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了：“后面还有数镇诸侯呢！”
    “哈哈哈哈！”袁绍也放声大笑了：“孟德与我心有戚戚焉！”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了，在苍茫的大地上洒下了阵阵余晖，方圆数十里内，遍地的人尸马尸，连同破碎的兵器盾牌，都被罩上了一层金光。北风呼啸而过，刮起片片雪雾，空气中顿时有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在烈烈风中，吕布的将旗迎风飘扬，筝音却更加激昂了。
    《楚汉》一曲，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两军交战已毕，项王军大败，被重重围困在垓下。周围楚歌阵阵，幽怨悱恻，让人难以入眠。楚歌之中，独有一音，凄凉悲壮，有慷慨悲歌之声，当为项王悲歌之声。另有一音，柔媚辗转，其中却内含刚劲别离，当为虞姬拔剑自刎之前的哀鸣悱恻。俄尔，四周汉军旗鼓号角之声大作，总攻即将开始了。
    就在战场的西边，一支大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落日的余晖下，李傕的八千精骑狂奔在前，徐荣的七万大军缓缓在后，迤逦行来。李傕用手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心中悬着的那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了。他奶奶的！总算是按时赶到战场了，头上吃饭的家伙算是保住了。
    徐荣率领大军，在李傕身后疾行，两军之间，相隔不过一里。他奶奶的，起了个大早儿却赶了个晚集！你李傕的八千精骑，竟然和我的七万大军一起到达战场！四条腿儿竟然不如两条腿儿跑得快？正在徐荣愤怒之际，吕布的筝音如同长枪大戟，竟然扑面而来了！
    徐荣虽然在西凉多年，却也粗通音律，略略一听就明白了。
    “此曲是《楚汉》一曲中，《霸王卸甲》的版本，说得是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之事！操琴之人技法娴熟，大开大合，意态恣意汪洋，颇有一番英雄气！吾问吕奉先善于鼓筝，每每在战况最激烈时鼓筝、放歌，莫非是吕奉先还未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