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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追呀追,追着美女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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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罗山有谁知道?南洋的人当然知道了!它是抗日武装的根据地,这词儿可能不太准确,似乎应当叫抗日武装的密营。
    当时,抗日密营里有一百来号人,大多数是华裔,尤蕴含就是大多数之一,她在密营里当医护兵,穿着灰白色的学生服,戴着红色的十字袖箍。
    鬼子就是鬼子,他的人少,就像撒芝麻盐似的守着城镇、守着公路、守着铁道,这也给密营里带来了诸多麻烦,尤其是粮食、弹药和药品,三天两头不够用的,尤蕴含被逼无奈,经常到山上采药,不然就没法救治伤病员。
    如果没有战争,米罗山准会成为旅游胜地,你看那漫山遍野的鲜花和野草吧,尤蕴含本是一个大美人,她就像蝴蝶那样,在花丛里飘来飘去,甚是扎眼。
    这个眼福,还真让田震给捡去了。那一天,他进山送粮,坐在马车上随意骋望,远在三千米开外的尤蕴含一下就让他锁定了。真的,不是吹牛,尤蕴含的一颦一笑,他一目了然、一清二楚。这要归功于那个手里的玩意。这是德国造的单筒望远镜,紫铜的,六节,六十倍。发现了大美女,他狂浪地站起来,夸张地咏诵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赶车的东尼却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少东家,你这是看到了啥光景呀?”
    田震收起望远镜,余意未消:“呵呵,人间玉琼,绝代佳人。”
    车夫哪晓得他说什么,晃晃脑袋,“啪”地甩了个响鞭。
    哪知,这鞭神奇无比,当空唤来一片呼啸,那绿树、那花草飞腾而起,在青烟中舞舞爪爪,更强烈的巨响也穿过了山谷、河川,“轰隆隆”地扑进了耳洞。大步噔噔的车夫,伴着一道电光,像飓风扫木桩一样,直挺挺地倒下了,辕马也倒下了,不用说,马车也倒下了。田震滴溜咕噜从车上滚到了山谷里,但他闹不清怎么回事儿,伸手摸摸脑袋,还在,手里的望远镜也在。起初他认为这是做梦,从后续的爆炸声里,他很快就断定:鬼子来了!
    他这是来送军粮,没想到会遇上鬼子偷袭,甭想别的,得逃命呀。田震攥着那个单筒望远镜沿着谷底的河道拼命逃窜,前面出现了一片芦苇塘,岸边还有一墩墩大树,枝叶繁茂,密不透风,他二话没说,噌噌爬到了大树上,这样,他才松口气,扒开树叶观看外边的景况。令他惊讶的是,尤蕴含也从另一个方向朝着这块跑来,田震顾不上危险,拨开树枝向她呼叫:“哎,这边,这边!”
    狂奔的尤蕴含放慢了脚步,抬头望着他,有些迟疑。
    “我是来送军粮的,田记粮行。”田震极力向尤蕴含招手。
    尤蕴含犹豫再三,还是跑了过来,树上的田震一伸手,尤蕴含像花篮似的被提了上去。
    上树后,警觉的田震先拿着望远镜朝四周观察,然后才问尤蕴含:“密营的吧,叫什么呀?”
    “尤蕴含。”尤蕴含打量着他,又问道。“你呢?”
    “田震。”他收起望远镜,笑眼对着站在另一个树丫上的尤蕴含。
    “老家哪里的?”
    尤蕴含答道:“胶东侨乡镇。”
    “啊呀,咱是老乡唻。”
    尤蕴含认真打量着田震,见他也穿着灰白色学生服,阳光而又随和,不过眼角嘴角,都挂着小顽皮。尤蕴含知道“田记粮行”跟密营的关系,刚要跟田震唠几句,田震却突然喊叫了一声:“鬼子!”
    尤蕴含探去,也紧张了起来,因为有三个穿短裤的鬼子兵从山坡上扑来了,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雪亮刺眼。
    “你在这里别动,我把他们引开。”田震说着,折断一根树枝,拧了拧,拔出了枝子,只留下了一个树皮管儿,然后飞身跳了下去。
    他在转身时,还不忘嘱咐尤蕴含:“老实待着,千万别动!”
    河道本是平展的,他故意一窜一窜地朝前跑。鬼子果然发现他了,一个鬼子朝他举起了枪,他当然知道鬼子的枪法了,还没等鬼子开枪,他早就倒在了一边,又一个鬼子举枪,他在地上滚开了,鬼子见他懂得战术动作,认为他是个啥人物,端着枪一齐朝他追来,他爬起来就跑,鬼子在后头紧追不放,等到离尤蕴含远了,他朝鬼子招招手,然后一头扎进了河里,等鬼子到了河边,只看见一片静静的芦苇,还有几只乱飞乱叫的水鸟,鬼子气急败坏,朝着芦苇里乱开了几枪,然后怒狠狠地走了。
    下着小雨,阴着小天,这是个诡秘的拂晓。田震穿着黑色雨衣来到了罗婆橡胶园,找到了割胶工彭叔。
    “唉,都打散了。”彭叔告诉他。田震知道他说的是米罗山游击队。但田震更关心的是尤蕴含。他追问道:“她呢?就是那个医护兵。”
    彭叔为难地眨眨眼。作为联络员,他是不能随便暴露游击队员的行踪的。
    田震有的是牌,问他:“孩子的病怎么样了?”
    彭叔叹口气。
    田震掏出一把银元:“拿着吧。”
    彭叔推开了田震的手。
    “有人正在撮合我们的婚事,我必须找到她。”田震撒了谎。
    彭叔思虑了半天,才告诉田震:“回国了。上级指示,剩余的队员回家乡抗战。”
    田震仁义,将一把银币扔进了彭叔的割胶捅里。
    风雨飘摇的马来港,一艘老式邮轮起锚了。“嘟呜”的汽笛声,震颤着二等舱里的田震,同时还唤醒了他父亲的声音:“既然你一定要回国,我也就不拦了。我们在家乡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不过你遇到了难处,可以去找一个叫谢胡子的人,他是一个山大王,跟我有过交情,那个望远镜就是他送给我的。”
    田震从南洋回胶东老家,并没费多大周折。他上过水文专科学校,懂英语、会日语,手里还有钱,遇上了麻烦,阔手一甩,也就排除了万难。那一年,太平洋战争快收尾了,日本人财殚力尽,碰上田震这样阔绰的海龟都想捞点好处,所以他一路春风,到了县城,日本人甚至为他派了三轮摩托,把他送到了游击区,当然他也给了日本人一些银子。
    田震的老家就在游击区,日本人的摩托也只能把他送到这里。盛夏,走在乡间的小道上,他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干渴,不是他干渴,而是整个家乡都干渴。太阳毒辣辣的,没有风,也没有云,土地裂着大口子,庄稼一半青一半黄,路边的树木恹恹着,就像经历了秋霜,几只知了猴趴在干枯的树枝上“哇哇”地哭闹,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山岭下那条青云河,河里流淌着清水,河边长着丰茂的青草,只可惜,这条河眼巴巴地看着两岸干旱,光顾自娱自乐,没有施舍半点恩泽。在青云河边,有一群光腚孩子在嬉闹,他们一会儿水中,一会儿草丛里,这让田震回忆起了自己。他就是在他们这个年纪离开的家乡,也曾像他们那样在河里戏水、打闹,这一晃十年过去了。
    穿着蓝青色学生装、提着格子旅行箱的田震,走在沿河的乡道上,本身就是一个光景,路人虽说稀少,打量他的却不稀少,田震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仰首挺胸,意气风发。忽然,远处隐约传来了低沉的喇叭声,他加快脚步,爬上了一个山坡,却见前头一道埠岭,顶上有一片树林,林中藏着一座庙宇。他记起来了,这就是家乡的那座青龙庙。
    好奇的人是经不住诱惑的,他直奔青龙庙而去。钻进了树林,一个不曾见过的场面扑面而来:庙前一片女人,花花绿绿,盘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女人的前头,是一个小山包,上头站满了人,田震凑了过去,却见山包两侧各立一队喇叭匠,手里攥着三尺长的大喇叭,喇叭匠中间是锣鼓手,一架大红鼓几个大铜锣,锣鼓后头是六个鞭炮手,杵着一根长竹竿,杆子上插着燃烧的紫香还有一挂惊天动地的大雷子。再往前瞧,地上撑了个长条的木头祭台,上头不仅摆着猪头、馒头之类的祭品,还有一个花篮子,篮子里一个小红袄,裹着一个眼珠子晃悠的婴儿。站在祭台前的,是披着太极大氅、戴着紫色师爷帽子的法师,他抱着拂子,面朝东南,微微闭眼,举着右手,指头在不停地搬动,像是等什么时辰。再往前瞧,田震就打开了冷颤,因为祭台底下,就是悬崖,而悬崖下面,就是奔腾的青云河。
    田震明白了,这是在搞祈雨仪式,而且那个鲜活的婴儿将会作为祭品推进河里。田震很小就听过这些故事。他觉得这样太荒唐、太残酷,可又如何制止这种野蛮行径呢?
    法师开始兴风作浪了,他一甩拂子,摇头晃脑地呼喊道:“龙王爷休着急,送个童子伺候你,龙王爷你翻翻身,一场大雨救万民。”
    满脑子鬼点子的田震当机立断,掏出一把铜钱,随手一扬,哗啦啦的硬币动摇了威严挺立的炮手。
    趁机,田震一把夺过了一个炮手的竹竿,对方刚要反抗,田震又将一把铜钱扔在了他的怀里。炮手不知所措。
    也就在这时,法师一挥拂子,几个壮汉抬起了花篮里的婴儿,田震的快手已经抽出紫香,将火头按在了大雷子的药芯上,大雷子“滋滋”地冒起了青烟,田震一把采断挑绳,顺手就把大雷子扔进了河里。大雷子在水中炸起了浪花,田震也跳跃起来:龙王跑了,龙王吓跑了!
    祭台顿然乱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像飞剑似的冲了过去,一把夺过了盛孩子的花篮,可在她逃离时,法师却拦住了她。
    田震赶紧奔上前去。
    法师拉扯乱发女人:“你坏了我的法事,砸了我的饭碗!”
    田震问他:“行法事几个钱?”
    法师:“法事三块大洋,童子回赠一石棒子。”
    田震二话没说,从兜里摸出几个银元,啪地拍给了法师。那个女人也会瞅时机,抱起孩子便跑了。
    这时,心存余恨的法师问田震:“你是谁,为啥破坏法事?”
    “祈雨我不反对,祸害人命,我看不惯。”田震振振有词。
    “先说你是谁吧!”法师满脸怒气。
    田震:“我是本地人,刚从南洋来。家有商号——田记粮行。”
    法师指着田震:“我看你是妖孽!”
    让他这么一煽动,一群乡民愤恨地朝田震涌来。田震双手抱拳,施礼后说道:“乡亲们,你们也不想想,龙王在东海,怎么会跑到这青云河里呢?”
    这时,一个穿长袍、戴眼镜的男子从人群里钻到了前头,伸手拦住了乡民:“大家听我说,这位田先生说得在理啊!听说咱们村要向龙王献童子,我急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幸亏这位田先生啊!”
    他的一番话,就像一瓢凉水浇进了沸腾的锅里,大家激动的情绪顿时安静下来了。见情形大变,法师抱着拂子走了。
    戴眼镜的男子向田震伸出手来:“田先生,幸亏你啊,保住了陈铁掌的三小子。”
    这当儿,一个乡亲指着眼镜向田震介绍:“他是我们村的明白先生,叫秦国良。”
    田震握着秦国良的手说:“谢谢相助,田震,侨乡镇的。”
    “哎,你这就不对了,你救了我邻居的孩子,我应当感谢你啊。”秦国良又困苦地说道。“天气大旱,收成不好,村里欠着日本人的军粮,我去‘以工顶粮’,在县中代课,回来晚了。”
    秦国良又约田震:“田记粮行,如雷贯耳啊,走,庙里喝杯水吧。”
    进了庙,秦国良和田震喝着住持素全泡得一壶苦茶,推心置腹交谈起来。原来,这秦国良曾在南京读大学,鬼子侵占南京前夕,他随难民返回了家乡,家里有二十亩地,他在村里也算个有文化、有家产的人物,所以乡亲们遇上事儿,也愿让他拿主意。这下,秦国良对田震说:“如今,国民党的游击政府是周凤瑞主政,当年他跟令尊同为县政参议员,现今灾情不减,众生苦难,如若先生为民请命,轻徭薄税,必将流芳千古。”
    田震虽然有所心动,但让他真的去找周县长,还真有点犹豫,他可是冲着尤蕴含回国的,那儿有他心爱的人吗。秦国良见他为难,又建议道:“你不去也罢,县政府跟游击队混在一块,口碑实在不好,你若没有去处,就暂且在我家委屈一下吧。”
    一听游击队三个字,田震立刻联想起了尤蕴含,他撂下茶碗,起身说道:“既然是为民请命,又加之兄长委托,我愿意去试试运气。”
    秦国良大喜,让人给他准备了些干粮,以备路上充饥。田震虽然跟秦国良一面之交,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国民党的游击政府在北坡村,这个村在青云山的北麓、青云河的西岸,从青龙庙上北坡村,要走一条奇险的山路。田震将蓝青色的制服搭在肩上,提着行李箱艰难地攀登着上山的台阶,忽觉前头多了一堵墙,抬头一看,是一个粗壮的汉子,留着毛刺状的短发,穿着破裤子、旧汗禢儿,一双大眼珠子闪着异样的光芒。还没等田震做出反应,那壮汉挥手一掌,只听“咔嚓”一声,路边的一棵拳头般粗细的小树折断了,也曾习武的田震赶紧列开架式,做好了自卫准备。想不到壮汉仰首大笑起来:“哈哈哈,慌啥你,俺这是给你亮一手。”
    田震还在迷惑,壮汉早已抱拳作揖:“俺是百草村的陈铁掌,谢谢你救了俺儿子,以后用着俺,你言语声,俺愿意把命给你!”
    田震明白了,也抱拳回敬了一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呢!”
    陈铁掌:“唉!祈雨献童子,是老讲究,总得有人出头吧?再说了,出童子的门户村里众筹三斗粮食,在这忍饥挨饿的年月,舍一个孩子救一家人啊!”
    说着,他下了一节台阶,跟田震站齐了,又说:“听说你去北坡村,俺特意在这里等你。到了那里,你要是眼生,就去找俺兄弟,陈老四,干伙夫,没出五服。”
    田震点头致谢。
    田震到了北坡村,果然引起了县长周凤瑞的重视。周县长除了把他请到小屋里传杯弄盏外,还极力挽留他,盛情难却,田震便应该下了周凤瑞,当了县粮食局的稽查员。可几天过后,田震又后悔了。首先,在这支游击队里,根本就没有尤蕴含的影子,而且这个所谓的游击队,身披两张皮,真实底盘是张牙舞爪的县保安队,挂着抗日的羊头,卖着刮民的狗肉;更让人心寒的是,田震提出抗旱赈灾,周县长原先已答应,就是拖着不办。另外,田震还发现,周县长之所以挽留他,并不是看中了他的才学,而是看中了他爹的钱柜,周县长曾当着田震的面修了一书,委婉地向田震的父亲提出了募捐的要求。
    不过,在游击政府也有开心的时刻,这就是跟伙房里的陈老四在一起。陈老四不像是一个老伙夫,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整整洁洁,高高的,瘦瘦的,不爱用嘴说话,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却能及时跟你交流;像天下个性鲜明的男人一样,田震不爱抽烟,也不爱喝茶,却喜欢喝酒,他喜欢微醺状态下抒发情感,甚至慷慨激昂,这样的人不能没有听众,而陈老四就是他最称职的听众,二人在一起,陈老四很少发言,如同相声里的捧哏角儿,眼睛随着田震的嘴巴转,掺和的语言也就是“哦”“嗯”“好”之类的语气助词,再不够,就默默端起杯,跟田震喝个酒。田震有钱买酒,陈老四有能耐搞菜,二人经常凑在一起。
    这天晚上,田震又捎着一瓶烧酒来到了陈老四的宿舍,可是屋里没人,他没在意,上了炕头熟练地掀开了墙洞子的布帘子,拿出了里头的半碗花生米,又将两个茶碗撂在了炕头小桌上,启开木头瓶塞子,“哗啦哗啦”倒上了两碗酒,自斟自饮地等待着陈老四的到来。
    陈老四回来了,态度很反常,对田震熟视无睹,进门就坐在了炕沿上,垂着头,不端酒,也不说话。田震是个明白人,瞅着陈老四,咂了一口酒,捏起一个花生米,“哒”地扔进了嘴里:“碰上鬼了吗?这么不来劲!”
    陈老四扬起头,刚要发泄,田震将一碗酒“啪”地移到了他跟前:“别说,先喝酒。酒后吐真言呀!”
    陈老四也不简单,端起酒碗,“咕嘟咕嘟”喝净了,然后他一抹嘴:“要出事了!”
    “天踏不下来,慢慢说。”
    陈老四:“姜队副要血洗百草村啊!”
    “他是鬼子吗,凭什么?”田震问道。
    “俺村的人得罪了他。”陈老四自己抓过酒瓶,“哗哗”倒满了酒,可田震却拦住了他:“少喝点吧,说说怎么回事儿。”
    “前天保安队的姜队副到俺村去征粮,跟乡亲们闹起来了,一个乡亲还挨了一枪,伤得不轻,当然,保安队也有人受了伤,所以姜队咽不下这口气,要去报复俺们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去给周县长送饭,从门外听到的。周县长是个老好人,经常由着姜队副胡来。”
    田震又问:“这个姜队副我倒见过,是个说大话使小钱的人,他是不是瞎咋呼啊?”
    “不,不!他的征粮队已经熄灯了,明天拂晓就动手。唉,俺老婆孩子都在村里呢。”后来,陈老四简单介绍了百草村抗粮的经过。田震听后,攥起拳头,捶着炕桌说:“这不胡闹吗!哪能跟老百姓动刀动枪啊!”
    “可是,可是……”陈老四无奈地望着田震。“有啥办法呢,俺就是个伙夫,说话没人听啊。”
    爱打抱不平的田震噌地跳下炕,对陈老四说:“我去找周县长,保安队不是鬼子宪兵!陈大哥,为了预防万一,你赶紧回村,让乡亲们做好准备!”
    周县长虽然住在地主家里,摆设却没啥光景,也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田震进来后,见周县长和姜队副都坐在屋里。周县长偏瘦,不太高,前额往外凸着,眼睛藏在眉骨深处,似乎很难发现,他穿着蓝长衫,蹬着黑布鞋,从外观上看介于小官僚和老先生之间;而名声不佳的姜队副就有点出人意料了,穿着整洁的黑制服,脸面、身材都挑不出毛病,细端详,那棱角分明的四方脸甚至还有点美男子的味道。田震跟他打过几个照面,但这个背着匣子枪的家伙很傲慢,总是眯着半只眼睛对待田震。游击政府就这样,拿枪的瞧不起不拿枪的,好像他们是守护神,文官们都欠他们的,尽管周凤瑞是一县之长,姜队副照样对他不在乎。据说姜队副是从正规军来的,会打仗,还会修枪修炮,现时缺的就是这样的人,打仗嘛,枪炮搁不住出毛病,得罪了姜队副,坏枪坏炮就成了废枪废炮,所以这个姜队副经常拿着枪闯百姓的老婆门子,周县长也会惯着他,顶多是不轻不沉地敲打敲打他。
    田震进了屋,周县长还没问,姜队副便斜着眼开了口:“你来干啥?”
    面对姜队副的蛮横,田震反问道:“这是周县长的住所吧。”意思很明显,在人家的地方,你少管闲事。
    姜队副翘起腚,就要撒野,让周县长及时挥手制止了。周县长慢慢站起来,走到田震跟前:“有事吗?”
    “听说保安队要讨伐百草村?”田震对周县长说。
    “这事跟你有啥关系?”姜队副噌地站了起来。
    “我是粮食稽查员,凡是跟粮食有关的事情,我都有权过问。”田震梗着脖子,并不畏惧姜队副。
    “稽查员?哼!”
    在姜队副冷笑时,周县长又问田震:“你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的行动,我能不知道吗。”
    于是,周县长跟田震解释说:“姜队副带人去征粮,被一伙暴民打伤了一个。”
    “可人家也有一个重伤啊。”田震说。
    周县长昂首长叹一声,又平视着田震:“可他们抗的是皇粮国税啊。”
    “这我知道,”田震争辩道,“可如今是啥年景啊,久旱未雨,灾难沉重,百姓们忍饥挨饿,闹点情绪,不足为怪啊。”
    “放屁你!”姜队副忍不住爆了粗口。“乡民暴力抗粮,这本来就是犯上作乱。”
    “暴力抗粮,首先要看谁先施暴啊。”面对骄横的姜队副,田震瞋目竖眉,毫不惧怕。
    姜队副却蛮不讲理地说:“老子先动手,是被逼的。再说了,老子征的粮食,不是乡民的口粮,是刁民的余粮!”
    “瞎说!你知道那三斗余粮是怎么来的吗?它是陈铁掌用小儿子的一条性命换来的啊,姜队副,你去强行征购人家的,人家能不反抗吗!”
    “我说你小子这是替谁说话啊!”姜队副气势汹汹地对着田震。
    周县长走到他俩中间,劝姜队副:“都是弟兄们,别伤了和气啊。”
    他又问田震:“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田震说:“对百草村我虽然不太熟悉,但陈铁掌我还是见识过他的功夫的,如果不问青红皂白,派兵强行讨伐,陈铁掌能屈服吗?再说了,百草村是个几百人的大村,他们能看着外人欺负陈铁掌吗?眼下,我县财政吃紧,死伤几个弟兄,就得支付一笔不小的抚恤费,周县长,您知书达理,为了一时之快,难道你就不计后果了吗?”
    周县长像是被说动了,但他还没表态,姜队副抢先嘟囔道:“周县长,你别听他瞎咧咧,一个刚入行的,懂个球!”
    田震并不理他,向周县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跟百草村早有交往,也不想看到他们跟保安队兵戎相见,所以,我想走一遭,缓和两边关系,把该征的粮食征上来。”
    他的话,说的周县长忧虑起来。姜队副将匣子枪拉到了大腿上,用要挟的口吻说道:“周县长,弟兄们可都憋着一口呢,不惩罚那些刁民,今后还怎么立威啊!”
    周县长望着姜队副说:“跟乡民立啥威呀,人家也死了一个嘛,我看这事别做绝了,只要收上粮食来,就得过且过吧。”
    “再说,据我所知,百草村民风彪悍,还是谨慎行事为妙啊。”周县长再次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姜队副噌地站起来,对周县长说:“周县长,你怕啥,我们有枪又炮,还出其不意啊!”
    田震冲着姜队副冷笑道:“那可不一定,百草村早已森严壁垒,众志成城!”
    “不可能!”姜队副不相信田震的话。
    田震扫了姜队副一眼:“不可能?实话告诉你吧,百草村,我已经派人去了。”
    他这话,震动了周县长。姜队副听了,“咔”地打开匣子枪盒子,周县长赶紧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姜队副,别冲动。”
    姜队副翻眼看着周县长:“周县长,出了这么个内鬼,你得好好收拾他!”
    田震便给周县长戴开了高帽:“周县长,你是良臣明主,我才来投靠你的,同时我相信,您不会让我失望!”
    姜队副也给周县长施加压力:“周县长,如果你任凭这小子胡来,将来谁还替你卖命,再坏了枪炮,你去找别人吧!”
    就在周县长为难时,田震也使出了杀手锏:“周县长,你要是不信我,募捐的事也别找我了!”
    周县长怔了。思忖了一会儿,才对田震说:“田震,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叫你。”
    田震心眼多,出了周县长的房间,并没走远,等候在了窗下的石榴树下,屋里的对话也能听个大概。
    周县长:“姜队副,你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吗?”
    姜队副:“不就是一个粮食贩子吗。”
    周县长:“他父亲可不是一般的粮商啊。这么说吧,今年保安队的冬秋装还没着落,我们需要他父亲的一万元捐助啊!一万元,多大的数目啊!”
    姜队副:“保安队的冬秋装也确实该换了,但是……”
    周县长:“好了,你就别但是了。你是个明白人,就先由着他吧。”
    姜队副:“周县长,你也太抬举他了。”
    周县长:“好,你能保证队里的冬秋装,我保证不听他的。”
    在姜队副沉默后,周县长又说:“就让他跑一趟百草村吧,一天时间,就给他一天,他能把粮食征来,这事就过去,征不来粮食,你再按你的路子来。”
    姜队副不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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