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祭（一）

    此后的几天里，卫易一直重复着炼丹和修行相互交替的生活，日子过的也颇为平静。不过在这几天当中，小队其他几人，陆陆续续带着家属抵达了苍灵城。
    最先到苍灵城的，是马达成姜宁夫妇，带着那个过了年祭即将八岁的儿子。一天之后，曹家兄弟也到了，也都各自带着家眷。作为兄长的曹文，已经有了孩子，是个女儿，才刚刚会走路。曹武倒是尚未有子嗣。
    几人当中，赵阳因为突破化灵期后，需要闭关稳固修为，所以是最后才到的。等到他带着道侣过来的时候，距离年祭已经只剩下两天了。
    自此，小队几人，终于再次聚齐。
    而且，这也是卫易第一次见到其他几人的家眷。
    为了方便大家聚在一起，卫易也难得大方了一回，特意在永子巷内一下子租了六个小院。以卫易如今的财力，当然有能力给几人租到环境更好的住处。之所以这样做，倒不是卫易吝啬，只是他对于永子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认为这里才是他的家。
    既然最好的生死弟兄来了，当然还是要领到家里住最合适。
    六个小院，除了马达成和姜宁夫妇二人，共用一个小院外。其他人一人一个，就像在补给基地的客栈一样。老池和韩秋生，早则在半月之前便退了客栈，住进了小院。相较之下，卫易这座小院倒是清净了许多。因为到了年祭，两名炼丹学徒也需要回家，卫易大大方方的给两人放了半个月的假。临走之前，还各给两人包了个八百灵钱的红包，以求讨喜。
    向来冷清的永子巷，这两天终于热闹了一些。
    在卫易的记忆当中，好像还从未有过今年这样热闹的年祭，而且以往年祭，也从来没这么阔绰过。
    这段时间以来，他和素炼制丹药，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如今卫易身上的灵钱，不但再次轻松过百万，而且是达到了将近四百万之多。手头宽绰，卫易便想着去多置办一些年货，让大伙也能过上一个好年。不曾想还没等他行动，包括韩秋生和姜宁在内，还有那几名家眷妇人，早在几天以前，便已经开始了疯狂的采购。最后当这几名女子回到永子巷的时候，身后的年货直接堆积如山，用两辆驼车才勉强拉回来。
    当这两辆驼车招摇过市，回到永子巷的时候，整条街的街坊都出来围观，并且议论纷纷。
    这卫家小子，难道真的发达了不成？
    而当卫易回到永子巷，看到那两辆驼车，再看到巷子里那些街坊的指指点点。心里非但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有那么一点扬眉吐气感觉。
    他记得，并不是很多年以前，自己跟娘亲相依为命的时候，年祭过的很是冷清。这些街坊有的倒是不错，愿意和娘俩好好相处。可有的是真的喜欢冷嘲热讽，巴不得看这对孤儿寡母的笑话。所以今天，当卫易看到某些当年对娘俩冷眼相加的街坊，这会儿眼睛里全都是艳羡之色，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当然，痛快归痛快，卫易还不至于像某些说书先生嘴里的那些故事一样，稍稍发达了一些之后，便转回头对那些当初和自己有些冷嘲热讽的街坊做点什么。他觉得那样实在是很没意思。他觉得娘亲说的那句话很对，要多记人家的好，少记人家的不好。于是当天下午，卫易便提上了不少灵兽肉，去挨家挨户拜访那些，当年对娘俩曾经有过一些帮助的街坊。
    当那些街坊看到他提着礼物上门，那种笑呵呵打招呼的感觉，则是让卫易更加受用。
    距离年祭还有三天的时候，卫易给两名炼丹学徒放了假，本来想着当天小店就关门歇业，自己也能休息几天。不曾想韩秋生倒是当掌柜当上瘾了，非要再开两天。就这样，直到年祭前的最后一天，整条街上除了食阁以外的全部商家，都早就关门了之后，小店才最后一个歇业。
    腊月二十九，距离年祭还有一天。
    小店关门之后。卫易去街上的一家点心铺子里，买了几种特殊的糕点，又买了一些香烛和祭祀用品，然后想了想之后，又去买了两坛子灵酒。
    按照习俗，腊月二十九，是要去给长辈亲人上坟祭祀的日子。
    当卫易走到坟场附近的时候，发现往日里阴气森森的坟场，今天倒是有很多修士前来拜祭。
    这片坟场很大，大大小小的坟头估计有数万座。
    许久之后，卫易来到一座坟前。这座坟冢，并不是很大，墓碑上刻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卫易娘亲的，另一个，自然是卫易他爹的。只不过，这坟里只有卫易娘亲一人的尸骨。至于卫易他爹，因为当年云莽天灾，是死在妖兽兽潮当中，根本找不到尸骨，所以只能做了一个衣冠冢。
    卫易将香烛点燃，然后将那些祭品一样一样摆好。尤其是卫易特意买来的糕点，卫易记得，那是娘亲生前最喜欢吃的东西。只不过那个时候，娘俩实在很穷，一个灵钱要掰成两瓣花。每次娘亲买了糕点之后，自己还是舍不得吃，都是先给卫易吃。卫易那会儿太小，还以为是娘亲特意买给他的，所以等到最后，娘亲就只能吃一点糕点渣了。
    如今，卫易有了买点心的钱，甚至有了直接买下十座糕点铺子的钱。
    可是，娘亲不在了。
    世事大抵如此，往往是所求之人与所求之事，不能两全。
    将糕点摆放好以后，卫易跪在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娘，我过的真的挺好的。我现在赚钱的本事很好，如果您再想吃糕点，我已经可以买下一整个糕点铺子了。”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乱花钱的。您总说要燕子衔泥，持家有道。这个道理我懂的。”
    “好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看您了，可不是我没良心，这半年我去沦陷区狩妖了。嗯……遇到了几个不错的朋友，都是那种很好很好的人，他们对我也很照顾。”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我炼气期八重天了。”
    “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啊！”
    “……”
    墓碑前，这个在沦陷区中见惯了生死，内心早已变得坚硬的年轻人，脸庞终于还是渐渐有泪水滑落，渐渐有呜咽声响起。
    几年以前，娘亲刚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几年之后，当少年变成青年，并且已经能够在沦陷区内独自猎杀妖兽，可这其中的辛酸，却无人可以诉说了。
    那一年，娘亲刚走，卫易在花光了身上的灵钱后，又无法再城里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只能饿着肚子。最惨的一次，他曾经三天没有吃东西，最后走投无路，他只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来到这片坟场，靠那些坟头上的祭品饱餐了一顿。
    那一晚，他抱着爹娘冰冷的墓碑入睡，却比在永子巷的家里，睡得更加安稳。
    所有的这些不容易，卫易曾经只跟大个子一个人说过。后来大个子死了，那么以后，卫易大概不会再跟任何人提起了。
    相比之下，如今虽然同样有困境存在，但至少已经不用靠那些坟头上的祭品，才能勉强吃饱活下去了。
    真的已经很好了。
    许久之后，卫易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那一抹晶莹，站起身，再次朝墓碑拜了一拜后，转身离去。
    “爹，娘，我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们。”
    “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应该就是一名化灵期修士了。”
    和几年前，卫易第一次来坟场这边祭拜的时候相比，这一年，卫易离开的背影，高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