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伤心人

    从将军府出来，卫易的心情低落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他看来，那个传递会错误情报的家伙，绝对可恶至极。如果能让他抓到，他一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此人打成猪头。
    但是，此人已经死了。
    而且，此人在临死之前，哪怕拼出性命不要，也要将最后一份情报传递出来。这样的人，卫易实在很难再去埋怨，只能佩服。
    “我忽然觉得，我怎么好像变成了反派人物了？好像一个纨绔。”
    卫易摇了摇头，表情自嘲。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一个下级战部的统领，敢在军情处闹事，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仔细想想，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和他曾经鄙视的那些纨绔一样吗？
    不知不觉间，自己怎么就成了当年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了？
    “这种事情，其实谁也怨不得。你想借谢希年的势，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这没错。你想借着在此大闹一场立威，让那些情报官员以后不敢再坑你，这也没错。至于那个最后临死都要把情报传出来的可怜人，死的更是壮烈，他更没错。”
    “有些事情，本来就是谁都怨不得的。”
    素不说话还好，这么一劝之后，卫易心情更加沮丧了。
    那个死在妖兽嘴里的情报修士，哪怕在档案里，也只留下了一个编号，而无姓名。这也是很多搞情报的人的宿命，他们在拼，他们在斗。
    但是，他们却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
    从前线回到苍灵城，已经是腊月二十九。除了按照老礼，去爹娘坟上上了柱香后，卫易便再没去任何地方。回到宅子里，倒头便睡。
    这一觉，卫易睡得很长。
    等到他再次醒来，发现已经是除夕晚上了。
    “这么快……又是一年啊！”
    因为年祭的关系，周良周济自然都已经回去了。偌大的宅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卫易一个人。当然，如果素也算是一个人的话，那就是两个人。
    卫易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这大概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比较忙，之前战部又差点全军覆没，卫易的心一直紧绷着。这会儿忽然放松下来，他反倒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了。百无聊赖之下，卫易走出了宅子，去街上闲逛了一圈，这才觉得好受些。
    除夕的夜晚，苍灵城烟火满天。
    “不对啊！我是有未婚妻的人啊！怎么日子还过的像个孤寡老人似的？还不如往年了！”
    在街上看到人来人往，走到某处后，卫易忽然反应了过来。
    如果说，往年卫易在苍灵城还算是举目无亲，没有什么交情。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他好歹也算订了婚，算是即将有了家室。朋友故交什么的，也有不少。怎么年祭的时候，还是这么孤零零的？
    但是仔细想想，宋家除夕夜的时候，往往会有各种盛大的仪式，以谢弦歌的身份，肯定是离不开。至于朋友什么的，卫易觉得也就只有老池他们比较靠谱。但是这个年祭，老池他们却都选择留在了战部驻地那边，这会儿都不在苍灵城。
    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好了。
    “也就是这会儿，前线战事不紧，你还能有时间在这儿闲的无聊。照目前的态势来看，最迟到明年开春，妖族那边就要有所行动了。到时候，整个留川河前线，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到时候，指不定要死多少人。想想这个，你还有心思空虚没？”
    素不合时宜的话，和眼下街上热闹的气氛，绝对是两个极端。卫易撇了撇嘴，表情郁闷。
    “不过，经前辈您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今年年祭的热闹，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了。”
    今年的年祭，看上去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给卫易的感觉当中，还要更热闹一些。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走过来，卫易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压抑。
    “比起这个，倒是有另一件事，更让老娘放在心上了。”
    “老娘最近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对。这次修者反攻云莽，看似闹得声势很大，但实际上，却仅局限于两江一地。反攻云莽的事情，已经传出来好几个月了。可是潇湘、天南两地，却没半点风声传出来。天南那边不说，那是落霞岛的地盘，就算人家想作壁上观，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潇湘那边就不一样了，戍守潇湘防线的铁血军团，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就连两江内部，也只有两江西北这一带，闹腾的较为厉害。南部和西南部，却只能说是雷声大雨点小。”
    “根据这些情况，老娘几乎可以断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老娘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这次反攻云莽，也绝不可能像咸安城官方说的那么轻巧，背后肯定有什么隐情！”
    隐情？
    卫易想了半天，总算理清了素的思路。但是顺着素的思路想下去，又感觉好像没什么意义。
    如今妖族那边，大型的兽潮已经渐渐聚集成型。修者这边，各大私人战部，也是如雨后春笋一样涌出。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说哪个人说不打，或者说哪一方想不打，就能做到的了。既然这样，修者这边除了正面硬拼，尽力去收复沦陷区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傻小子，你还是小啊！”
    在听了卫易的分析之后，素只是嗤笑了一声。
    “你才经历过多少事？又经历过多少阴谋诡计的算计？修真界的水，可是比你想象的极限，还要深得多呢！”
    “到底有什么谋划，老娘暂时还猜不出。但是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等到战事真正开始，这些谋划就一定会浮出水面的。而且老娘敢断定，眼下做的这些，应该都只是一场烟幕弹，用来掩藏真正的目的而已。”
    卫易点了点头后，略微想了想，便不再琢磨。
    不管怎么说，就算真有什么秘密，肯定也都是开春之后的事情了。今天是除夕夜，最重要的是高兴。至于其他事情，卫易实在是懒得去想。
    ……
    这个除夕夜，和卫易一样孤身一人的，并不止卫易一个。
    苍灵城郊外，某座新翻修的庄园内。
    除夕夜里，谢希年依然没有休息，仍是一门心思放在各项公务上。等到面前的几座玉简小山，全都被搬走后，谢希年这才起身，走到屋外，看着极远处的夜空。
    庄园这边，距离苍灵城超过三十里，但仍是能够看到城里的那些烟花。
    因为年祭的关系，谢希年特意给庄园内很多苍灵府本地的修士，都放了个假。所以这会儿，庄园内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和远处苍灵城夜空中的繁华相比，此刻庄园里这份冷清，显得格外凄凉。
    谢希年看着这些烟花，有些发呆。
    很多年以前，在他还没有离开苍灵城，宋家那个温婉女子也还在的时候，曾有一年年祭。他带着她，还有他们的闺女，一家三口在苍灵城里闲逛。那个时候，谢弦歌还只是刚刚会走路，没走多远就不走了，非得要他这个当爹的抱。
    记忆里，那一年的烟花，也是这么绚烂。而那个温婉女子的笑脸，却要比天上的那些烟花，更让他沉迷。
    然而后来，终究是再没了那样的机会。
    谢希年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了。
    “要老夫说，你们这些文官就是矫情。当初从离都回来的时候，挣了命的往回跑。现在回来了，年祭的时候却又连闺女都不去见，真傻！”
    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谢希年背后忽然响起。谢希年也不意外，只是不着痕迹的将眼眶的那点湿润蒸干。
    “韩老还在啊？”
    “明知故问！”背着巨大圆盘的矮小老人，从谢希年背后走过来，和他并肩。“要不要老夫跟你喝一杯？除夕夜里，一个人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也行！”
    谢希年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也没有如何大张旗鼓，只是在旁边园圃里找了套石桌石凳坐下。老人一挥手，几坛子灵酒顿时出现在石桌上，老人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后，便自顾开启一坛子酒自饮，看着远处天空中的烟花，不再理会谢希年。
    谢希年微微有些发愣。他倒不是意外老人的空间法宝，而是意外老人只取出了灵酒，竟然连杯子都没给他拿。
    没法子，谢希年摇了摇头后，只得自己返身回去去杯子。他实在是不习惯像老人这样，直接用坛子喝酒。
    “矫情！”
    望着谢希年的背影，老人做了个自己认为很恰当的评价。
    等到谢希年去而复返后，两人已是沉默无言，只是喝酒。于是，在这个除夕夜里，便有两个男人安静饮酒。一个用杯子小酌，一举一动气质儒雅；另一个举着坛子，看起来则更加洒脱。
    “真的不打算去看看闺女？”
    许久之后，老人侧过脸，问道：“要真想去，别绷着脸，说什么抹不开面子。跟老夫说一声，从这儿到云槐岭，以老夫的速度，最多也就是两炷香多点的功夫。就算那丫头不愿见你，你在旁边看一眼，不是也挺好的？”
    老人的这个提议，显然让谢希年十分心动。只是在仔细思量一番后，他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
    老人斜瞥了他一眼后，这次没再多说什么。
    和外人想象的不同。老人很清楚，身边这个看似修为不高，只是纯粹运气好做到两江巡察使的这个人，这段时间到底承受了多大压力。整个两江，明确知道谢希年此行真正目的的人，他算一个，许鸣川算一个，还有那位香帅算一个。当然，谢希年自己也算一个。除了他们四个，别人就一概不知了。
    这段时间，咸安城朝堂上，每天弹劾攻讦谢希年的口水，能装满几座池塘！就算在两江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听这个男人的指挥。就算这个男人官位够高，名义上可以调动两江西南的所有府军战部。可问题是，两江这边天高黄帝远，地方势力尾大不掉的毛病，从来就不缺少。谢希年就算有咸安城方面的支持，想要真正筹划，做到那件事情，也是很难的。
    至少，韩利自认为是做不到。
    “听说，那个小子活下来了？”韩利试着转移话题，问道：“而且，好像还是全身而退，连战部的皮都没伤到。”
    “那个小子，确实是运气不错。”谢希年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犹豫，说道：“虽然还不清楚，此子是用什么手段，成功脱身。但在我的算计当中，只要他跟兽群接触上，就应该死定了才对。”
    “我怀疑，他是那类天生气运浓厚之人。”
    谢希年看向老人，老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别看我，我对天机士的那套是一窍不通，距离返虚也还远着呢！所以就算亲眼见过了，也很难判断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气运浓厚。”
    老人这么解释过之后，谢希年也只得作罢，不再追问。
    “如果这小子是那种罕见的气运浓厚之辈，你打算怎么做？”老人倒是来了兴致，问道：“这种人只要被发现，就算在咸安城和几大圣地，肯定也会受到招揽。”
    “不管如何，他必须得死！天机院发来的那个谶语，实在是太过惊人。至于解谶，答案韩老你也都知道，此子绝不能留！”
    这一次，谢希年说的半点没有犹豫，而且隐隐有杀机流露。
    “对于天机士预测命数的那一套，老夫可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的。”韩利嘲讽一笑，道：“要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不算算再过两百年，天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还有那几个解谶，更是扯淡！”韩利狠狠灌了口酒后，说道：“老夫就不信了，这么两个小娃的婚事，就会对整个两江都产生不利影响了？那个解谶的天机术士，真是脑子瓦特了！”
    老人甩出一句家乡话后，两人便再次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谢希年忽然开口，道：“我先前收到几份情报。在我放出反攻云莽的消息后，几大圣地终于也坐不住了，都派出了年轻的弟子过来。这里面，也有御灵宗。”
    老人听到此话的时候，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却仍是没有再开口。
    谢希年斜瞥了老人一眼后，收回视线，独自饮酒。
    这大好的除夕夜里，怎么只能让自己一个人，做那可怜的伤心人呢？
    ……
    一个人在除夕夜里的苍灵城街上闲逛，终究还是有些无趣。逛了一会儿之后，卫易便有些兴致缺缺，准备返回宅子。
    然而，当他走到巷子口，准备回家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在自家宅子门口的台阶上，有个少女正坐在那里，拄着下巴，朝他这边望着。
    “你……你怎么来了？！”
    卫易万万没想到，在这个除夕夜里，谢弦歌竟然能出现在自家门口。
    他狠狠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是仔细看了两眼后，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妄想。
    “这很奇怪吗？”
    少女歪着脑袋看着卫易，露出一种看待白痴的表情。
    “我为什么回来？想来就来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