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千帆过（下）

    有两道遁光，自东向西疾掠过天空。在接近苍灵府边缘的时候，其中一道遁光忽然降落在某座山头上。
    在这道遁光降落之后，另一道遁光又折返而回，同样降落在此处。
    两道遁光，两个人， 一个身材肥硕，但却又不给人臃肿之感，反倒让人觉得瞧着就挺有福气的胖男人。一个则是丰神俊朗的佩刀男子，看相貌也就不到四十，不管是仪态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尤其是身上那股难言的气质，宛若一个人占尽了世间男子的风流。
    “师兄，歇会儿歇会儿，我是真走不动啦！”
    胖子索性直接坐在身旁某块大石头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双眼眯缝起来以后，就真的很像是两条肉缝，让人看着都觉得好笑。
    佩刀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皱眉，就这么看着胖子。只是这样一来，胖子更加如坐针毡。
    “师兄，就歇一会儿！就一会儿还不行！”
    胖子忽然拍着大腿，一副撒泼打滚的模样，说道：“从东海到两江，这是多远的距离？路上总共也没休息多少次啊？我是真走不动啦！我又不是师兄你，距离返虚期的灵力无尽，也就只差半个脚指头的距离。要是再这么赶路下去，还没到苍灵府，没见到师妹，我就先挂了！”
    佩刀男子看到胖子这幅无赖模样，终于还是轻出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同样坐下休息。
    他当然知道，胖子并不是在矫情，是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只不过，他眼下恨不得能一下子就出现在苍灵府，自然难免心急很多，路上也就没怎么休息。
    从东海直到两江西南，跨越三界之地，饶是两人修为都已是世间顶尖高手，就这么昼夜不停的赶路，仍是会觉得疲惫。
    不过，真正让佩刀男子决定停下来修行的，还是因为，此地距离苍灵府已经很近了。他也需要考虑，进入苍灵府后，两人会不会需要面对接连不断的大战。若真是那样的话，眼下还真需要自身状态，尽量调整至巅峰。
    小半个时辰后，胖子稍稍恢复了一些。
    “师兄，自从几日前宗门传讯以后，再没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
    佩刀男子实在懒得搭理身旁的胖子，只是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来。
    “可惜当年云莽天灾一役，宗门在两江的情报网被摧毁了七七八八，直到如今也没恢复多少。要不然的话，说不定我们能够更早些时候收到消息，师妹也就不用有此一劫了。”
    听闻胖子说起此事，佩刀男子目光陡然变得森冷。
    “小师妹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日，我便杀费家满门。”
    对于这种看似只是气话的言语，胖子并没有质疑。对于一般人而言，两江费家，那可是世间一等一的大族，既有费庸这样的两江经略使，族内又有返虚期前辈支撑。若说想要杀费家满门，那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但胖子却坚信，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只要师兄愿意，就一定能灭了费家满门。
    因为他是大师兄啊！
    天底下有什么事，是大师兄做不到的？没有啊！就算是世间千年不遇的仙人之位，胖子觉得师兄未来肯定也有把握争上一争！
    谁让他是大师兄嘛！
    半日之后，两人终于将自身状态逐渐恢复到巅峰，继而两人再次上路，朝苍灵城的方向极速飞去。
    ……
    许鸣川看着眼前已经近乎化为一片废墟的苍灵府，心中极为伤感。
    作为苍灵府的府主，云道的顺利建成，他功不可没。长达二十年的隐忍和布局，一朝爆发，让各方势力措手不及，终于让这条云道顺利贯通。
    单凭此功劳，许鸣川他日返回咸安城，绝对有望在朝堂上平步青云，成为大离庙堂上最核心的那一小堆重臣！
    但是，作为府主，许鸣川却只能心怀愧疚。
    他觉得自己有罪于苍灵府，有罪于死在这一役当中的苍灵府人。
    随着云道之战，逐渐落下帷幕。渗透进来的妖兽被逐渐清理干净，各方流匪也彻底销声匿迹，苍灵府终于进入崭新的一页。
    可想而知，有这条云道的存在，未来苍灵府将成为两江前线最关键的一个地方。因为这条云道，增援而来的战部实力会很强，苍灵府未来会极为安全。各方客商也会往来更加频繁。未来的苍灵府，将会是两江界内屈指可数的重地，将会无比繁华。
    但是眼下，许鸣川眼前，只有几番大战之后，留下的满目疮痍。
    所以，当前些日子，咸安城方面他的那位座师，以密信方式传讯给他，希望他秘密返回咸安城受封的时候，许鸣川拒绝了。
    他不是不想要这份封赏。在苍灵府隐忍二十年，他觉得咸安城方面给他的，本就该是他应得的。
    但却不是现在。
    许鸣川希望，接下来三年之内，自己能够继续担任苍灵府的府主。在此期间，他将竭尽全力，帮助苍灵府尽量恢复，以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
    报告打上去以后，咸安城的那位果然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批复了一个准字，让许鸣川得以继续留在苍灵府。于是这些日子以来，许鸣川不顾先前大战带来的伤势，开始组织人手，重建苍灵府。
    然而这一日，当许鸣川带着人手，巡视到府内某座小城的时候。一道遁光自极远处飞遁而来，落在许鸣川身前。此人似乎没有掩饰身上的恐怖灵压，当此人落地后，许鸣川才看清这名佩刀男子的长相。
    在佩刀男子出现后，所有化灵巅峰以下的修士，尽皆被这股庞大灵压给压得伏倒在地。就算是以许鸣川的修为，在感受到这股庞大灵压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心悸的感觉。而且除了那恐怕的灵压之外，佩刀男子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更是让许鸣川都感到恐惧。
    几乎一瞬间，许鸣川就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个佩刀男子，如果想杀他的话，恐怕连半招都不用。
    这个级别的高手，本就是天下难寻。许鸣川又是何等的目光毒辣，看到佩刀男子身上的某些特点，再联想到一些事情后，他几乎下意识的就猜出了这名佩刀男子的身份。
    “敢问阁下，可是天玄山的刀河真人？”
    佩刀男子倒是丝毫不意外许鸣川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轻轻点头。
    “在下苍灵府府主许鸣川，见过道友。”
    许鸣川恭恭敬敬的朝佩刀男子行了一礼，态度谦卑至极。而佩刀男子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的意思，很坦然的受了许鸣川这一礼。
    这一幕，在很多城主府修士眼中，堪称荒谬。
    很多出身城主府的嫡系，都清楚自家这位府主大人，是何等的桀骜不驯。便是先前那场云道大战当中，面对一些封号真人，甚至各方大佬，许鸣川也只是平等相待，从来没有如此放低自己的姿态。
    但是，如果他们知道，眼前佩刀男子的真正身份，大概就不会如此吃惊，估计还会觉得是理所当然。
    这个男人，他叫叶朝归啊！
    叶朝归，刀河真人！
    如果当年云莽天灾不曾发生。那么今日，眼前的这个佩刀男子，或许早已经顺利上位，成为八大圣地之一的天玄山的掌门！
    八大圣地的掌门，若论身份之尊贵，整个天下，也就只有那位咸安城的皇帝陛下，才能更胜一筹了。
    而到了许鸣川这个位置，对于世间很多隐秘，更是有了知道的资格。他很清楚，别看眼下名义上天玄山已亡，可实际上，眼前这个男子，仍是被视作一个圣地门派的代掌门！
    当年云莽天灾当中，天玄山前任掌门，战死于天玄山山门陷落那一役。在那之后，这位天玄山大师兄按照规矩，本该直接袭承掌门之位。但是，因为某桩隐秘之事，叶朝归只是做了名义上的代掌门，而并未真正袭承掌门之位。
    但就算这样，如今修真界的各大势力，仍是对其以圣地掌门之位视之。
    许鸣川这一礼，既是对叶朝归本人，更是对一位圣地门派掌门的权柄。
    “许鸣川，我听说过你。”佩刀男子点头后，缓缓说道：“之前我得到的消息说，你是果然翁的弟子，而且先前小师妹在苍灵府活动的时候，你也算做了几件对其颇有裨益的事情。说起来，是我天玄山欠你一个人情，也是欠果然翁一个人情。”
    “不敢不敢。”
    许鸣川连连摇头，但心里却是颇为得意。
    “我今天过来的目的，想必你应该也猜得出来。”
    叶朝归平静说道：“我希望，你能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诉我。”
    ……
    这一日之后，府内忽然流传开一则传言，说有一位神秘高手，忽然在苍灵府现身，然后在好几个地方连续出现。
    要问这位高手有多高？
    这个人啊！曾在独自闯入麦芒宗山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宰了那位麦芒宗当代宗主！又入苍灵府府军战部的驻地，有刀光如银河坠地，一刀摧破六支战部的战阵，却又未杀一名战修。唯有主持战部的府军大统领韩胡子，被这一刀打得彻底烟消云散。
    同样是这一日，这位高手，也出现在云槐岭主峰上。只不过，在宋家主峰上稍作停留后，并未像前两次一样大打出手。
    当叶朝归离开宋家主峰的时候，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天际的遁光，宋师行神情复杂。
    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愿意支持某桩婚事，实在是最近这十几年来，最英明的一个决定！
    对于这位高手，府内各方势力，明显是震惊至极。而对于身后的一些尾巴，这位神秘高手好像也一点都不在乎，完全是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
    在离开宋家之后，这位神秘高手，忽然降临在府内的某座荒无人烟的山头，距离留川河倒是不远。然后，这位神秘高手便直接坐在山顶，开始静静打坐调息。
    直到七日之后……
    这一日，拂晓时分，已经在山顶坐了整整七天七夜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缓缓站起身。
    男人的这个动作，瞬间让附近隐藏的一些探子感到心惊。
    这几天以后，这座荒山附近，被各方势力派来了不知多少探子暗哨。以叶朝归的本事，自然很轻松的就能发现这些探子。但不知为何，叶朝归并未出手驱散，反倒是任由他们，将自己的情报扩散出去。
    “叶朝归，你胆子倒是不小！看来，是在这里等老夫啊？”
    一个悠长的声音，猛然从天边响起，这声音极轻，却传遍方圆百里范围。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来，但是我有点意外，祥云城会派你过来。”叶朝归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过随即又眉头展开，说道：“怎么？这是瞧不起叶某？”
    面对这种近乎侮辱的言语，隐藏在暗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如何动怒。但很快，天边又有另一个声音传来。
    “那若是再加上我呢？”
    叶朝归忽然轻轻点头，说道：“可以一战。”
    “狂妄！”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让人顿时心生寒意：“叶朝归，今日若只是我一人，确实没有什么把握。但若是我们两个的话，今天恐怕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叶朝归依然只是轻轻点点头，笑道：“若二位能杀我，大可以全力施为。我最近倒是也新悟出了两刀，所以我很想试试……”
    “能不能试着杀掉一位返虚。”
    “我们动手，动静实在太大。苍灵府本就已经近乎被打烂，所以我想，两位还是随我入云莽一战吧！”
    “善！”
    说罢，叶朝归陡然身形消失在原地，另外两位不知名存在，也随着叶朝归一起朝留川河对岸飞去。
    这一战，到底打得如何，各方势力皆不知晓。
    因为，这一战的威势，实在太强，已经不是凡人能够围观的了。就算很多周天境高手，一样没有资格。
    这场大战，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大战的结果如何，没人知晓。但是那战场附近，整整七百里土地化作一方绝域，却是让所有势力冷汗直流！
    返虚战！
    这个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不曾出现过的战斗，又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
    当然，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关于这场战斗的结果，总还是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一些隐秘。
    这场大战，天玄山代掌门叶朝归，以周天巅峰之境，力敌两位返虚！而且最后的结果，是叶朝归压着两位返虚期在打！
    ……
    这一战后，又过了两日后。这一天黄昏，在留川河北岸，叶朝归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再给任何人监视他的机会。
    “师兄！你也太猛了吧！”胖子看向自家这位大师兄，目光中写满了崇拜之色。“那可是两位返虚期啊！你竟然已经能够压着打了！这要是只来一人的话？说不定这一战，你真的可能杀掉一位返虚啊！”
    “不能。”
    面对自家师弟的吹捧，叶朝归只是摇了摇头，略显无奈道：“打赢很容易，但要想杀掉，难度太大，我暂时还做不到。最近千年，两座天下也就只有那人才成功过，我还差了一些。”
    “那也够厉害的了，那毕竟是两位返虚嘛！”
    叶朝归不打算在此事上再做纠缠，伸手一翻，便有一枚残破炼化状法宝，出现在他手上。
    “这九色莲，先前被打碎了。按照我先前得到的消息，那一半应该已经被师妹拿到手了。如此也好，我倒是正好可以通过两件残片之间的联系，用秘法去找到师妹。”
    “至于师弟你，就按照原计划，先北上去一趟雷州，把门派的几件要紧事做了。寻找师妹这件事，我去即可。”
    “好！”
    胖子没有任何犹豫，很敞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不过很快，胖子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喜色说道：“师兄，这两天我搜集师妹的消息，倒是发现了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此人名叫陈安，天分一般，但是在炼丹上倒是很有几种奇思妙想。我这次离开苍灵府，能不能把他也带上？”
    “这是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叶朝归倒是并不意外，自己这位师弟的跳脱性子。实际上，在当年师父所收的三名弟子当中，就数这胖子最为古怪，自身天分决定，但却总是喜欢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若非如此，说不定胖子如今已经先他一步，成功进阶返虚了。
    “先前我施展秘法，通过九色莲的感应，大致能感受到师妹的方位。”叶朝归伸手指了指南方，“师妹去了更南面，应该是进入了沦陷区深处。但是距离太远，而且这秘法每隔七天才能施展一次，恐怕我还要费些手脚，才能找回师妹了。”
    胖子难得郑重道：“若是要进入沦陷区深处的话，师兄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如今的云莽，已经是妖族的天下了。”
    “无妨。”
    叶朝归倒是信心十足，淡笑道：“是妖族的天下又如何？天地之大，我叶朝归去不得的地方，还没几个。”
    对于叶朝归的这种强大自信，胖子也觉得理所当然。
    反正他是大师兄嘛！
    两人齐齐望向南面的留川河，心中百感交集。
    留川河畔，有千帆过尽。
    斜晖脉脉水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