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锤子与斧子

    来到钟离岛后，卫易一直在忍受着双重摧残。一方面是每天坚持不断的神通修行，一方面是和两位名将在弈战沙盘里的磨杀。前者是对他身体耐力的考验，后者是对他精神上的折磨。
    毕竟，每次被那位东海虎帅，像打狗一样从驿站沙盘里轰出来，实在不怎么好受。
    这种日子，过了十多天之后，算算时间，便已入腊月了。
    乾安二十四年的最后一个月。
    不知为何，进了腊月之后，那位东海虎帅，似乎突然繁忙了起来。出现在小院这边的次数，开始变得屈指可数。非但如此，就连叶朝归本人，这些天也渐渐变得行踪不定。除了每天给卫易布置修行课业的时候，会准时出现之外。其他时候，那就不一定了。
    而在此同时，那位虎帅许是怕卫易自己一个人孤单寂寞，竟然还把自己的儿子派到小院这边，美其名曰陪卫易一起修行。但两天之后，卫易就心知肚明了。这位虎帅的目的，绝对不是希望他那个儿子能过来沾沾光，让叶朝归也帮忙指点一下修行。
    对此，叶朝归倒也没有点破，每天给卫易布置完修行课业之后，也给这个名叫王垂志的年轻人，加以指点了几分。
    这位东海虎帅的独子，名叫王垂志的年轻人，是个整天只知道傻笑，瞧着人畜无害的瘦弱年轻人。但卫易却不敢有任何小瞧。别的不说，单单作为一位名将的儿子，这身份就已经有资格去做世间最顶尖的纨绔子弟。
    当然，王垂志本人，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而是绝对称得上是年少有为。刚过四十，就已是化灵六重天的修为，听说还执掌着一支乙字头战部。这些年在和外海妖族的厮杀中，死在这支战部手里妖族，那也是数不胜数了。
    四十多岁的年纪，对于一般的炼气期修者来说，已是中年岁数。但对王垂志这种板上钉钉会进阶周天境以上的修者来说，这绝对是很稚嫩的年轻人，甚至还算是个孩子。毕竟，周天境修者有五百年寿元，以王垂志的岁数来说，也就只过了不到十分之一，才相当于寻常孩子的十二三岁罢了。
    能够在这个岁数，拥有化灵六重天的修为，不管其修行资源如何丰富，自身的天份肯定也是不低。而能够执掌一支甲字头战部，那就证明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在战部指挥一事上，绝对有着极其过人的才能。
    这样的人，卫易以往只见过一个。
    就是卫易的结拜大哥离景原。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卫易，对于离景原那样的人，就已经视作天底下最顶尖的天才。但等到他历经云道大战，以及后来的天玄山一事，见识过那些两座天下的绝顶怪胎后，也就不这么认为了。卫易会认为十分厉害，但不至于厉害到天上去。
    当然，对于离景原，卫易依然是有着极高的憧憬。
    不论如何，王垂志过来以后，卫易算是在这座守卫森严的帅府里面，拥有了一个能够平等对话的朋友。先前不管是对那位东海虎帅，还是他师父叶朝归，卫易都做不到这一点。
    “其实想想，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的，能够拜在掌门的门下。”两人相处之时，王垂志总是不加掩饰对卫易的羡慕。
    “你知不知道，凭你的这份机缘，就算放眼整个修真界，在最近二十年内，若论机缘之好，你绝对至少能排入前五之列。”
    “你运气是真好！”
    对于王垂志这种不加掩饰的羡慕，卫易只是笑笑，倒也没太多加在意。只是笑过之后，仔细想想，卫易却发现过往的几年当中，他确实是机缘好的太过离谱了！
    仅仅四年之前，他还只是一个连活命都难的底层苦力。
    如今……只要能度过接下来的几次天劫，却已经是连返虚期都能遥遥望见的光景了。
    卫易忽然觉得很奇怪。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的机缘，确实是有点好的过分了。都说世间有些天生气运浓厚之人，自身机缘可以极好。卫易十分确定，自己绝不是那种气运浓厚之人，对此，素当年也曾说过，说他气运苍白如纸。只是后来这一步步走来，直到拿下了万劫塔的传承，才变得气运浓厚起来。
    既然不是天生气运浓厚之辈，为何自己的机缘，会这么好？
    卫易想不通，也就懒得再去想！只愿当做是老天爷看他太过可怜，这才愿意多赏给他一些好处而已。至于那个一直在羡慕他的王垂志，卫易又何尝不是羡慕他呢？
    一位名将独子！这种身份，只怕比当初险些逼得卫易走投无路，那个两江经略使亲子的费庸，身份也只高不低。他羡慕卫易的机缘之好，卫易又何尝不羡慕他的出身之高？
    有王垂志这位年轻俊杰的陪伴，卫易的枯燥修行生活，终于有了些改变。两人相熟之后，卫易给这家伙起了个外号，叫他王锤子。王垂志则是讥讽称卫易为斧子。两人每天修行闲暇，锤子便会带着斧子，去岛上此处转转。
    “我怎么感觉，岛上最近气氛明显要肃杀了许多？好像……战部的数量也比先前更多了？”
    和王垂志在岛上四处乱转的过程中，卫易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岛上的守卫明显更加森严，便是他们两个身份已经特殊至极，想要通过一些关卡的时候，仍是需要经过很严格的盘查。
    最关键的是，岛上战修数量的增加，更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虽然才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可岛上的战修数量，却至少翻了一倍不止。
    “怎么？你不知道？”
    王垂志见卫易提出这个问题，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等他确认卫易并非装傻之后，表情更是古怪至极。
    “岛上如今的这些变化，其实都是与你有关的。”
    “我只知道，掌门要带你去外海。为了保证安全，我爹这边会先发动一波较大的攻势，让外海妖族误以为，是我们千岛防线这边要有什么大动作。所以这些天来，我爹几乎将后方所有轮休的战部，都紧急召了回来。”
    卫易瞬间恍然。
    他虽不知道，叶朝归到底是在计划着什么。但叶朝归想要带他前往外海的事情，之前他确实听叶朝归和王虎臣说起过的。
    只是因为师徒二人，便调动了如此多的人吗？
    “我不知道，你对如今天玄宗的实力是怎么看的？”
    王垂志忽然道：“反正在我看来，东海如今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尴尬局面。当年云莽天灾爆发后，从云莽撤退到东海的，九成以上都是年轻人，而且是那种天分相对较好的年轻人。到了东海之后，这批云莽遗民，后来陆续都进阶到化灵期以上，成了如今东海战部当中的中坚力量。再加上到了东海之后，宗门几乎不惜代价，将所有门派底蕴，都拿出来为大家提升实力，才有了如今这番景象。”
    “后来，我爹奉命镇守千岛防线，更是立下了规矩。宗门所有化灵期以上的修士，进阶化灵之后，必须要来千岛前线服役。这已经可称得上是全宗皆兵了。不管其中是不是有个别人，依仗家世背景，到前线来偷懒耍滑。但最基本的战术素养，还是有的。”
    “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
    说到自己擅长的地方，王垂志终于不再是先前那般老实巴交的模样，而是神采飞扬，他朗声道：“这意味，将来若是有大规模战事爆发，我东海可战之兵，将会远超其他门派的想象！”
    “那些曾经在千岛前线服役的化灵期，将来完全可以作为战部精锐，绝不会逊色那种百战老兵太多。以他们为核心，我们完全可以组建更加庞大的战部！”
    “而在高手方面，我的权限还不足以了解太多。”王垂志显得有些感慨，继续说道：“但我爹曾经说过，只要掌门跻身返虚，很可能会一步跨过返虚前期和返虚中期，直达返虚后期。再一步，就是纯阳！到时候掌门有万劫塔在手，我天玄宗在高手方面，应该也不会逊色于其他几大圣地多少，甚至有可能更强。”
    “所以，我的判断是，百年之内，东海无忧！”
    “但问题是，百年之后呢？”
    王垂志说到这里后，终于显得有些忧虑，微微皱眉道：“再过百余年，若是我天玄宗还不能将东海开辟成界，或者是打回云莽。到时等到这一批云莽精锐寿元耗尽，纷纷死绝之后，东海便彻底没了希望！”
    “我私底下曾独自推演过很多次。以我掌握的信息，似乎不管怎么推算，东海最后都只有衰落一途。”王垂志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我想，以掌门那么高绝的智慧，肯定是早有后手的。”
    “但不论如何，我想说的是，虽然你眼下成了我天玄宗的仙器传承者，成了让我王垂志都羡慕的人。可我真的很想提醒你，一分气力挑一分担子。我王垂志作为东海病虎的儿子，将来就要奢望自己也成为一代名将。而你这个斧子，就得想想将来如何以一人之力，去担下整个宗门！”
    “别被眼前的繁华遮蔽了眼睛。很多时候，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对于王垂志看似掏心掏肺所说的话，卫易并没有任何反驳，只是点头。
    很多时候，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这句话是真他娘的有道理！
    卫易又想起了之前延坤岛的事情。实际上，直到离开延坤岛之后，卫易才彻底知道，哪怕是他最后看到的，仍然不是最真实的情况。比如，那位看似柔弱的少女，其实是宗门布置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谍子。少女其实早就知道，她爹是被那位好兄弟害死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配合宗门去演那出戏，为自己的爹爹报仇。
    再比如，那位表面上爱慕少女的年轻男子，其实是看上了玉晟宗内某位内门女修。为了彻底甩掉这名有婚约的少女，才主动将少女的炉鼎之身给捅了出来。更讽刺的是，那位玉晟宗的首徒，虽然确实从事修奴买卖的勾当，但确实从来都没听说过少女的事情。所谓的霸占，也不过是其手下之人，为了讨主子欢心，自作主张的勾当而已。
    所以，当时那位玉晟宗返虚过来的时候，才会那么理直气壮。
    很多时候，事情表面所展现出来的，和真相往往背道而驰。直到今天，那位已经被天玄宗秘密转移的秋雪客栈的老板娘，仍是不知道自家闺女是天玄宗谍子的这件事情。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像我爹一样的名将。然后带着像东海海水一样多的战部，打回云莽去。”
    王垂志忽然转身面向卫易，质问道：“那你呢？”
    卫易没有回答。
    ……
    进入腊月之后，千岛防线这边，突然向外海的妖族发动攻击。在此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所以当天玄宗忽然出手之后，外海的妖族一下子就有点懵了。
    天玄宗和外海妖族，最近几年以来，虽然仍是偶尔爆发一些局部战事。但总的来说，却并没有太大的战事。这次突如其来的战争，无疑是打了外海妖族一个措手不及。不过，等到妖族那边反应过来之后，开始调集大量的妖族过来支援，千岛防线的压力顿时陡增！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千岛防线和留川河防线截然不同。留川河防线，有那条修真界第一长河作为天险，可以最大程度上，将所有妖族都拦在留川河以南。但千岛防线就不一样了。千岛防线，是由一个个岛屿组成的岛链。岛与岛之间的海域，理论上外海妖族是可以自由通过的。当然，这只是理论上，毕竟千岛防线存在的意义，就是依靠这条岛链，让岛上的修者以最快的速度移动，从而实现在防线上以多打少的局面。
    千岛防线的岛与岛之间，有一种类似于云道的水桥。这种水桥，往往深埋于海底，位置隐蔽至极。就算是高阶妖族，也极难发现。通过这些水桥，岛上的修者实现了快速转移。外海妖族就算能够冲到防线内部，在他们的前夫，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更强大的修者战部。
    对于这种刚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的战事，作为虎帅之子的王垂志，却半点担忧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信心十足，直言最近几年，防线战事不多，正好可以趁着这次战事练练兵。
    相比王垂志的轻松，卫易这些天却是心情越发沉重。
    因为他知道，这条千岛防线，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无数战修去死战，最根本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他们师徒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