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顿悟

    修者在进阶周天境之后，一身灵力会凝结为一颗金丹，以这颗金丹为核心形成一尊周天法相。这尊周天法相，是周天境修者性命交汇的结果，更是周天境修者压箱底的本事。
    以法相去御使法宝或者施展神通，威力都会瞬间增大数倍不止。当年卫易在留川河畔，随着离景原战部第一次围杀那尊大妖的时候，就见识过周天法相的威力。
    当时因为离景原的缜密算计，那位大妖现身之后既被偷袭重创。但即便这样，凭借着本命法相的威力，还是逃了出去。若非如此，那个时候离景原的战部，就该升品到甲子头了。
    当然，如此大威力的手段，也不是能够随便用的。不管是修者还是妖族，每一次祭出周天法相御敌，都是在消耗自身的性命。每一次用周天法相战斗后，不但修为会退步，就连寿元也会受到影响。这种损失，是生命本源的损失。所以这种手段，往往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被用出来。
    而随着周天修士修为的提升，这尊周天法相，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到了周天境巅峰之后，成长到极限。接下来若是对大道的领悟大道一定的程度，可以让自身的周天法相和尘同光，融于大道虚空之中，便可以再进一步，跻身返虚！
    返虚二字，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到了返虚期之后，一方面，因为自身法相融于虚空，修者的逃遁速度可以达到一个极限。只要达到返虚，不管是初入返虚，还是返虚圆满的纯阳大乘，在速度一事上，都是差不多的。一位返虚初期若想走，只要不是在第一时间被打伤，就算是纯阳老祖，也别想留下。
    当然，所谓的天下极速之上，还有更加变态的仙器速度。那些仙器传承者，凭借极道仙兵的威力，可以超越天下极速，达到另一个更加恐怖的层次。所以，一般返虚，只要不去招惹那十几个拥有仙器的世间最顶尖实力，已经可以过得相当滋润了。天地之大，尽可去得。
    与此同时，返虚期的法相，依然是压箱底的手段。这一点和周天境修者无异。只不过相比之下，依仗天下极速，返虚期修者极少有需要祭出法相的拼命时候。
    但今日，面对这场强的离谱的天劫，叶朝归却祭出了自己的法相。
    卫易陡然想起，自家师父在跻身返虚之前，作为封号真人的那个封号。
    刀河真人。
    刀，说的是叶朝归善于使刀；河，则是指叶朝归的长河法相。
    此刻在天劫之内，叶朝归显露出来的这尊长河法相，不知其始，不知其终。看到那道模糊虚影的瞬间，卫易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留川河。
    叶朝归显露出来的法相，似乎比留川河还要更加磅礴。
    “昔年你师父入周天境之前，曾经远游潇湘，在留川河入海口观百川入海，然后悟道。他日你若独自游历天下，不妨也去那边转转，看看有无什么收获。”
    卫易看着天劫之中那条长河的虚影，心中已是震撼至极。但同时，这道长河虚影，又似乎让他有所触动。
    这还只是开始！
    在天劫笼罩的区域，化为一片近乎混沌的状态后，各种恐怖的劫数，开始降临。
    修者修行，本就是一条与天争命的路数！如果说，返虚期以下还只是蝼蚁，天地大道懒得去理睬。只有偶尔出现那种资质太好，将来铁定会成长起来的蝼蚁，大道或许才会去踩上一脚。那到了返虚期之后，就已经有了让天地主动看过来，然后想法子去伸手拍死的资格了。
    天地大道伸手之后，便是眼前这诸多的劫数。有狂风要吹的你魂飞魄散，有巨石要砸的你身死道消，有天雷要劈了你化成齑粉，有道火要烧的你形神俱散，有大水要侵蚀你踪迹全无……
    这样的劫数，让人感到绝望！
    即便身处天劫范围之外，卫易仍是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状态。他无法想象，面对这种天劫，修者到底该如何活下来？如果说，当年的留川河战场，让卫易见识了世间生灵的极致血腥。那么眼下这场天劫，则让卫易见识了天地对修者的威压。
    有人要杀你，你可以躲！可老天要杀你，身处此方天地之中，你能躲到哪里去？
    三千里雷劫范围，指的是天劫笼罩的范围，那里是真正的绝域。卫易此刻虽然身处天劫范围之外，隐隐逸散出来的那种波动，依然足以轻易灭杀他。也亏得是他眼下身边有九烈真君守护，又有万劫塔在头上罩着。要不然的话，就算他如今是七阶八阶的修为，一样早就死过一百次了。
    然而，面对如此恐怖的劫数，那条长河虚影，却并没有被压垮。下一刻，这条长河方向陡然调转，似乎由东海中而来，欺天而上！
    “我有一刀，今日要问一问天地！”
    混沌的天劫范围内，陡然传出叶朝归的声音，响彻数千里海域。然后，卫易便仿佛看到在那混沌天劫之中，有一人轻轻抽刀。这一刀劈出，仿佛自无极中来，劈开混沌，演化万物。在卫易眼中，仿佛有无数世界在那条长河虚影周围诞生，又被天劫毁灭，形成了一个循环！
    一刀开混沌，一刀证长生！
    眼见着此刻这片混沌雷劫之中的变化，卫易忽然轻轻一拍腰间的藏剑葫芦，枯云剑顿时自其中飞出，落在卫易手中。
    下一刻，卫易就有如梦游一般，本能的挥舞起手中的剑。
    一直护在卫易身边的九烈真君，见到这一幕后，非但没有阻止，反倒是面露惊骇之色。
    “这小子……这就顿悟了？”
    ……
    被修真界和蛮荒两座天下，公认为第一魔头的某个老瞎子，在见过那位大离皇帝陛下之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常态，成了一个行走在街头巷尾，只知道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而当年那个在永子巷，为了几个灵钱便跟老人计较的小男孩范梧，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不过有一点始终没变，那就是这十年来，范梧始终跟在老人身边，从未离开。
    前段时间，为了见那位修真界的天下共主，老人火急火燎的带着他，赶到了玉州修炼界这边。等到见过之后，老人则再次悠哉下来，就在这座小城当中，摆了个算命的摊子。一如当年，带着那个算命招子，上写今日只算三卦。可惜的是，老人穿着打扮实在寒酸，和那些瞧着就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们相比，实在差了太远。所以，就算是这每日三卦，也极少有人问津，大多是一天到头，一个上门的顾客都没有。好在老人这些年又开发了新的业务，除了算命之外，还替一些不识字的底层苦力撰写家书玉简。收费也不贵，每次只要五个到十个灵钱不等。
    当然，老人的工作，只是负责收钱。真正撰写家书的工作，肯定是由范梧代劳的。
    然而这一日，当老人正趁着没有客人上门，优哉游哉的半倚着身后的墙壁晒太阳的时候，老人忽然正色起来。然后，这位当年执掌咸安城天机院的老人，神情肃穆，伸手掏出六个灵钱，看似随意的朝桌上一丢。再然后，老人看着桌上的几枚灵钱，会心一笑。站起身来，将身旁算命招子上的那个‘三’字布块解下来，换成一个‘两’字。
    “师父，又出什么事了啊？”
    自幼被老人抚养长大的范梧，深知老人的行事习惯。见到老人这个姿态后，知道老人绝非故弄玄虚，而是真的悟出了什么。
    “今天，叶朝归渡劫。”
    老人幽幽开口，脸色平静。
    范梧听到这话后，却疑惑问道：“这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还要算？”
    老人轻轻摇头，继续道：“我算的不是叶朝归，而是卫易。卫易这次观叶朝归渡劫，已然悟道了。”
    “哦。”
    范梧轻轻答应了一声后，没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似乎觉得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见到范梧这个表情后，老人倒是有些意外，似乎自己的小算计被看穿了一样。
    “问什么？”范梧冷哼一声，然后说道：“反正每次问你和这个卫易有关的事情，你都只说天机不可泄露，那我还问什么？虽说我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哪儿特殊，能让您这么注意他。但既然您愿意多注意他，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我问那么多干嘛？”
    范梧的回答，让老人露出一脸无趣的神情。
    “算了，今天师父我心情好，就来给你说些有关这个卫易的事情。”老人故作姿态的捏了下胡须，然后又道：“当然，我只能说说他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以后的事情，那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范梧闻言之后，顿时正色起来。长久以来，老人对于卫易还有另外几个人的关注，让他摸不着头脑。今日老人既然肯开口，自然是十分难得的，说不定可以解开他长久以来的困惑。
    “你现在先自己算算这个卫易，看看如今他的命数如何？”
    对于老人的问题，范梧先是同样扔出几枚灵钱，然后看到结果之后，脸色变得无比诡异，回答道：“很奇怪！他的命数，这些年一直都在变化。当年我初学天机术时，测算他不过是普通周天境的命数。而我十年前测算他的命数，则是最高可以达到周天境巅峰。刚才这一测，他却已经是直入返虚后期的命数了！”
    范梧忽然抬头看向老人，面露惊诧道：“难不成，他这些年的命数变化，是您在背后推动的？”
    对于范梧的问题，老人哈哈大笑，先是点头，但很快又摇头。
    “对于我们天机士来说，一直有两条铁律。过去可定而不可测，未来可测而不可定。等你天机术再上几个台阶之后就会发现，世间万事之间，往往都有所联系。禅修们称之为因果，我们天机士则称之为命数。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就像一根根线，组成了一张大网，将天地间的所有生灵，乃至整个天地本身，都笼罩其中。”
    “所以啊！当你看清楚这张大网的脉络之后，便有了通过影响一些小人小事，去影响整个大脉络的能力。当然，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命数，最重要的，还是他自己如何去选。就比如这个卫易，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苦力命数，寿元不过百年。原本他应该留在苍灵府，在谢弦歌显露出身份之后，深感双方身份差距，然后将这桩姻缘视作平生最大憾事。最后和永子巷一个普通女子成亲，辛苦半生，好不容易攒下点家业，却被他那个败家儿子给挥霍一空，最后活活气死。”
    老人一口气说了很多，似乎有些不吐不快的感觉，继续说道：“不过，老夫这一路送了他不少机缘。比如当年他和那位莲海真人的相遇，或者后来在留川河上必死的命数。这些关键时刻，都被老夫通过一些小处的命数篡改，最终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但同时，老夫所做的这一切，却只是给他在某个关键时刻，化出一条岔路来。如果他自己怯懦一些，当年在留川河上，便是必死无疑的局面。再比如说，这十年他在吞海鲸一族的那个祖地当中，稍微懈怠一些，没了深厚的底蕴积累。那么今日，就算老夫将这场观看叶朝归天劫的大机缘扔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顿悟，自然也不会有未来的命数了。”
    范梧听着这些，心中却是震惊无比。如今的范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男孩。跟着老人学习了十年的天机术，如今在范梧眼中，已经可以看到另一番天地，一番常人无法看到的景象。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范梧深深明白，老人刚刚说的这些事情，虽然说的轻巧。但要想做起来，是何等的艰难！
    放眼两座天下，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这，也是老人被称作天下第一魔头的真正原因！
    篡改他人命数！
    “让他和那位莲海真人相遇，他才能有周天境的命数；让费文亮动了强娶女子的心思，他才能远遁云莽，去继承那尊万劫塔；让叶朝归当年看似无意的得到神力修行的信息，才能让他今日走上神力之路；让他今日顿悟之后，才有了未来跻身返虚的可能。”
    老人似乎是说起某件得意的事情，笑容满面。
    “当然，天地万物的走向，总归是有定数的。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违背的。就算没有这个卫易，当年也会有其他人遇到那位莲海真人，也会有其他人继承万劫塔。我所做的，不过是从小处篡改，最终希望，能够改变一些稍微大一些的事情了。”
    范梧忽然紧皱眉头，追问道：“可是……师父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不管我怎么算，都没算出这个卫易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师父为什么要对他做这么多事情？”
    范梧的这个问题，让老人稍稍一顿，略微思量之后，才再次开口。
    “大概是因为，师父希望看到的世界，和很多人如今能看到的不大一样吧？其实师父也很想告诉你，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若是说出这件事来，只怕师父立时就要身死于此了。至于你，大概要等个两三百年之后，就自然全都明白了。”
    范梧没有在追问下去，因为他知道，这次老人并没有骗他。
    天机不可泄露。
    世人总以为，天机士们喜欢以谶语预测未来，不过只是故弄玄虚的手段而已。实则不然。天机士泄露天机，等于是在改变未来，是在于天地为敌。这种改变越大，所引来的天罚就越恐怖。
    比如这位天机术天下第一的老人。
    范梧深知，老人如今之所以会瞎了一眼，瘸了一腿，就是因为当年曾泄露天机的结果。那只眼睛，是因为他当年曾向某些存在，泄露那位前朝大皇子被截杀之后的逃遁路线，最终导致那位前朝大皇子战死的代价。而那条腿，则是他帮那位已经寿元耗尽的落霞岛掌门，继续活下去的结果。
    当然，这些隐秘，天地之大，除了这位老人之外，就只有他范梧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