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规矩

    在如今的卫易看来，两颗周天境初期的金丹，真的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了。
    就拿他身上这些东西来说，几件由荣多福和武火真君精心打造的神兵，将来都有进阶道器的资质。在一些大势力的眼里，这种灵力时代出世的神兵，说不定本身就已经比道器还要珍贵了。
    至于将甲，那就更加夸张了。能够让六阶巅峰的卫易，短暂拥有周天境后期，甚至周天境巅峰的修为，这种东西，如今的修真界根本就不存在。就算是最精通于灵晶法宝的原陵曹家，也做不到这么夸张的事情。
    但是，对于出身一般的杜家兄弟来说，那就截然不同了。
    在得到这两颗金丹的时候，杜家兄弟还以为，卫易是有什么图谋。但等到卫易分给他们这两颗金丹，再加上那两位周天境的全部家当后，一句话都没说的时候，两人终于确定，卫易大概真的只是想让他们的实力有所增长而已。
    两人心里第一次对卫易没了那么强烈的抵抗心理。
    在此之前，两人受制于卫易，只是因为他们如今身为修奴的身份。但在得到这两颗金丹之后，两人就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念头。
    若是能多得几次这种机缘，他们就算再做百年修奴，似乎也不亏啊？
    相较于杜家兄弟的复杂心情，卫易其实还真没想那么多。在那一战之后，他就直接在驼车里面开始了静修。
    先前那一战，在卫易御使将甲的情况下，纯粹是一场碾压的战斗。当力量在质的方面提升百倍之后，任何原本弱小的神通，都同样会发生质的改变。
    卫易确定，在斩杀那三名祈圜派修士的战斗当中，自己所展现出来的战力，已经不逊色于自己那位便宜师父许鸣川，在云道大战期间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了。
    先前御使将甲，展现出大概十五息的九阶修为，对于将甲内的神力储备，也算是消耗巨大。所以接下来三天的时间，卫易不得不一直留在驼车当中，向将甲当中灌注神力。
    在此期间，商队在路上也曾遇到过两拨不长眼的流匪。卫易估摸着应该是一些当地的地头蛇伪装而成的。在外行商走商，遇上这种流匪，多半并不会直接生死相向。因为人家也没有要将你运输的货物全都抢下来，只是想要一笔过路费而已。所以，就算商队本身的实力极强，往往也会以钱开道，遵守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只可惜，这两拨流匪，撞上了心情特别不好的余严真人。因为先前的那场夜袭，这位已经寿元无多的周天境修士，心里一直有一股怒火。遇上这两股不长眼的流匪，哪还会留手？在商队被挡路之后，余严真人直接显露出周天境的修为，开始对这些倒霉的流匪大下杀手。哪怕流匪们都已经跪地求饶了，仍是不肯放过。两拨流匪，近乎全灭。
    这种赶尽杀绝的手段，看似有理，其实却坏了规矩。
    要知道，像这种大股流匪，如果说身后没有本地势力支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尤其是里面那些化灵后期的高手，都已经到了这个层次，随便找一家势力加入，都是尽享荣华富贵的待遇，犯得着带一帮人出来做匪？而将这些人全部斩尽杀绝，看似是正当防卫，其实却是将这些流匪身后的本地势力，彻底得罪死了。
    谁知道，这两股流匪背后，是本地的哪家大门派？亦或干脆就是这香璋府的城主府一脉？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发泄过怒火之后，余严真人大概也知晓自己此番做的有些太过了，多少有些不安。当然，要说因此害怕，那倒也不至于，最多是担心接下来的路会被人刁难罢了。
    对于当下余家商队的困境，卫易没有半点想要帮忙的念头。对于这支商队，他虽然没有什么恶感，但也没什么好感，更多的大概只是可怜而已。
    这几天在向将甲中灌注神力的过程中，卫易也在想，如果自己是余严真人，面对当下这种局面，到底该怎么做呢？
    在余家商队这次北上途中，遇到的很多人，不管结局如何，似乎都有自己的道理。
    比如那位想要暗算自己爷爷的余文成，其实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出卖自己爷爷，以求给余家一个更好的未来。他有错，但错的有道理。
    那么，那三位前来围杀余严真人的祈圜派高手呢？身为门派的周天境高手，在门派下达命令后，坚决执行门派的命令，肯定是一点错都没有的。他们中的某个人，在祈圜派内，会不会也是受人尊敬的可亲长辈？这次不幸死在外面，事后又会有多少人为其伤心？
    派遣三人的祈圜派，肯定更没有错。如果一个势力，在发现自己麾下的外围势力打算叛逃的时候，依然什么都不做，那估计也就快彻底分崩离析了。
    而那些被杀掉的流匪当中，会不会也有只是单纯因为背后势力的命令，不得不来假扮流匪的？那个人会不会本来只是一个老实汉子，家中也有妻儿在等着他回家？
    卫易想了很久，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整件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难怪那些真正的顶尖高手，行走红尘的时候，往往不会去问什么对错，只会凭自己的喜好做事。或者，根本就是冷眼旁观，什么都不做。
    因为做了，就是沾了因果，然后就会发现，到头来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最后，当卫易的思路陷入某种死结当中的时候，还是唐渭一语道破天机，彻底点醒了卫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大，很多事情有道理可讲，但却不一定能分得出对错。”
    卫易瞬间恍然。
    不出所料，商队在经过香璋府的府城时，果然受到了刁难。哪怕余严真人已经显露出了周天境的修为，负责守卫府城的战部，依然不肯给商队放行。而且，在余严真人显露出周天境的威压之后，城内很快就有同样层次的周天境高手站了出来，以商队内可能藏有违禁品为由，将商队暂时扣下，死活不肯放行。
    好在守城战部也没有强行要求检查商队，总算没有让矛盾更为激化，但同时也不放行半步。没法子，余严真人最好只好命令商队暂时休整。只身入城，去和香璋府的那些地头蛇讨价还价。
    想来，先前那些流匪，背后应该有城主府或者守城战部在撑腰。
    在城内花了半天的时间后，余严真人才终于归来。等到余严真人回来以后，城卫军似乎也收到了某个指令，只是例行公事的派人来商队留下两道幻光之后，就直接放行了。显然，余严真人应该是和流匪背后的某些存在，谈妥了一些条件，就是不知道，余严真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了。
    商队再次上路，这一次，畅通无阻。
    卫易对此颇为感慨。昔日他作为一个普通苦力的时候，接触不到这类修真界规则。等到他成为叶朝归的弟子之后，所接触的人和事，似乎也没谁敢和他讲这类规矩了。
    而这趟护卫任务，则是将真实的修真界，从某个方面，血淋淋的掰开了展现在卫易面前。
    “如果要追本溯源的话，真正的问题，其实并不在于某个人，而是在当下整个修真界的体系当中。”
    对于卫易的这种感慨，唐渭似乎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大离开国万年，如今的修真界，虽然地域广袤到了极点，但每一寸地域，却都有各自的主人。以咸安城和八大圣地作为最高层，然后一点点辖制到最下面的某个化灵期小家族势力，这个体系，盘根错杂，任何人都无法理清。”
    “在这个体系当中，你动了任何一个看似有可能微不足道的部分，都有可能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到了你我这个境界，很多事情都不是秘密。在达到周天境以前，修者只要有相应的资源，就一定能够进阶到化灵巅峰，这是谁都知道的。但为何如今的修真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化灵期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原因很简单，因为身处最高层的那些大势力，将很多资源都垄断了。这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的错，而是当下整个修真界体系的问题。就算将那个祈圜派全部屠戮殆尽，一样无法解决问题。”
    卫易连连点头道：“这个道理，我倒是懂。说白了，修真界乃至整个天地，其实就这么大。身居高位者占据更多的资源，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情。如今底层修者进阶困难，很大一个原因，其实是大势力占据了更多的资源。不管是换谁坐庄，最后都一定会重新演变成这个样子。”
    “先生对此，可有什么见解？”
    对于卫易提出的这个问题，唐渭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别说是我，就算历代仙尊，也解决不了。不过我倒是明白另外一个道理。如今的大离，或者说以大离咸安城为核心的这套修真界体系，其实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想解决这个问题，唯有四个字的办法。”
    “推倒重来。”
    唐渭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故意留给卫易一个思考的时间。但卫易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却只是摇头无奈一笑。
    推倒重来？
    难不成，要把传承万年的大离，彻底灭掉，才能解决问题吗？
    要真是那样的话，又要死多少人？这个代价，是不是有些过大了？
    唐渭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新任远东经略使兼将军，乐北亭？”
    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卫易有些诧异，不知道唐渭是想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对于那位新任远东经略使，卫易自然熟悉。除了他当下声名正盛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他正是乐桓的老爹。
    “同时身兼一界经略使和将军两职，这在大离万年的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
    唐渭感慨道：“更为难得的是，历史上寥寥几次先例，都是极为特殊的时期。能够兼任这两个位置的人，也都是极特殊的人。唯有此人不同，此人早年据说只是出身流匪，却一步步爬到了这个位置上，绝对是前无古人。至于会不会是后无来者，我就说不好了。”
    “那你想没想过，这位远东乐将军，一没有过于深厚的朝堂背景，二不是那种有望证得仙位的奇才。咸安城为何如此看重他，不惜让他身兼两职，打破庙堂惯例呢？”
    让唐渭这么一说，卫易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虽然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位乐将军的事情，但仔细想想，却还真想不明白，这位乐将军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或者说，卫易能想到的那些优势，并不足以让乐北亭得到咸安城方面的如此青睐。
    “我倒是有个答案。”
    唐渭没有故作高深的卖关子，而是直接了当说道：“我曾听说，这位乐将军在远东领军期间，军容肃然，战部之内，体系迥然于外。在担任经略使一职后，更是逐步给远东建立起不少新的规矩。甚至就连毗邻远东的林州，都受到了不少影响。传闻林州那边，早年流匪横行，商路不同。但就是这位乐将军上位之后，建立起了一套新的体系制度，如今林州的商路，早已畅通无阻了。”
    “所以我猜，咸安城方面，真正看中这位乐将军的，应该就是他的这种能力吧？”
    卫易点了点头后，随即陷入了沉思当中。
    越想，越觉得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乐北亭，厉害的超过想象。
    能够凭一己之力，在旧有的制度体系当中，建立起一套新的体系，而且还没有掀起大的骚乱，这种本事，简直是厉害的无以复加了。
    ……
    在距离波州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蛮荒，妖族圣城。
    这一日，妖族圣城举行了一场规格最高的圣城议事。万族圣殿内几位首席长老，悉数到场，无一缺席。但除了妖族最高层的一些存在之外，绝大多数妖族，都不知道这场万族议会的开始。
    大家更不知道，这次议会召开，之所以几位首席长老无一缺席，其根本原因，其实就在于某个瘸了一条腿的老瞎子，就在几日之前，抵达了妖族圣城。
    这次最高议会，是闭门召开的，除了几位首席长老之外，没有任何妖族知道讨论了什么。
    大家只知道，在这场议会之后，五大妖族皇族，还有妖族中最强大的几个妖族王族，纷纷宣布从云莽方面撤退，而且是尽最快的速度撤退。
    没有妖知道是因为什么。
    在这场妖族最高议会之后，当那位被妖族几位首席长老都深深忌惮的老瞎子，终于离开妖族圣城之后，手托七彩小树的白山族长，远望北方。在其身后，有个身材伛偻的老猴子，缓缓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你是我妖族第一天机士，难道也看不出，这老瞎子到底在想什么吗？”
    白山族长转头问向身边这个老猴子，后者只是摇头。
    “论天机术，我承认，他是当世第一！所以，我也算不出，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定，他刚刚所说的计划，是真的。”
    老猴子忽然哈哈大笑，饱经沧桑的眼眸中，竟然笑出了泪水。
    “谁能想到……”
    “繁荣万年的修真界，竟然会亡在这么一个老瞎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