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坤卢山之会（二）

    已经平静了半年的咸安城，最近终于难得有了点动静。
    事情的起因，是闻道院内某位叫范梧的年轻学子，在棋枰之上横扫了整个闻道院，顿时名声大噪。
    而后，这位范姓学子竟是直接狂妄的宣布，要在春兴湖上同时邀战十位咸安城内的棋道高手。这十位棋道高手，都是在咸安城内成名多年的人物，身份地位也各不相同。有在野的散人，有名声很大的高手，甚至还有一位宗正院的离姓副院首！
    正当大家以为，这十位手谈国手，根本不会搭理这位年轻气傲的学子，只会将其当成一个笑话的时候。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十位顶尖国手，竟是无一退却，全部应战了！
    包括那位宗正院的副院首大人，也没有推辞。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棋坛盛况。
    十位顶尖国手，齐聚于春兴湖上，竟只是为了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闻道院普通学子对弈？这场对局，不论胜负如何，肯定会成为棋坛历史上，一场数百年难忘的盛事了。
    偏偏那位范姓学子，又狂妄的宣称，自己将会同时和这十人一起对局。而且，这十局自己只要输一局，便算自己彻底败了。
    大家都明白，不管这位范姓学子今年能胜几句，名扬天下是肯定的了。
    范梧。
    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今日的春兴湖畔，人满为患。尤其是那位如今几乎已经快要被朝野上下，视为真正太子殿下的三皇子离景平，在听说此事后，直接公开宣布，要亲临春兴湖，为这场对局做一个见证。让大家对此事的重视，更上了一层楼。
    更有小道消息称，当朝首辅大人、毅王爷离祚，次辅大人余福，以及宗正院院首庆王爷等朝堂顶级大佬，届时也会来春兴湖观战。这个消息传出来以后，更是让整个咸安城都炸了。
    今日的春兴湖上，有人提前以莫大神通，在湖上造出了一个小型的浮岛，作为这场棋坛大战的战场。作为这场盛事的核心人物，范梧早早到场。等到十位顶尖国手依次抵达后，范梧向十人执晚辈礼之后，对局开始。
    岸边，人山人海。有人以神通将浮岛上的十局棋，以幻光投射到了岸边，供大家观战。更有一些咸安城内成名已久的棋道高手，开始观战点评，为大家分析战况。
    在岸边的某个被圈禁起来的位置，三皇子离景平已经到场，亲自主持这场棋会。而在其身旁，之前小道消息当中，那些可能前来观战的离都权贵，一个不落，今日全都莅临此处了。
    被朝野上下戏称为‘果然翁’的次辅大人余福，今日穿便衣出门，没有穿什么官服。不光是他，其他庙堂重臣也是如此，全是以私人身份来此。不过，知晓这场棋会真正目的的大佬，终究还是少数，仅限于包括果然翁在内的寥寥几人而已。
    其他来此的庙堂重臣，多半都是看几位阁老今日亲至，然后跟风过来的。但直到现在，大家依然想不明白，这场棋会为何会让这几位朝堂上最大的大佬，联袂至此呢？
    自打棋会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大家对于那位范姓学子的探查，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只可惜大家查了一通之后，除了查到此人和京城四家之一的赵家有些关系外，其他的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这是一个很反常的情况。
    不管在大家看来，这名闻道院学子是如何的狂妄，有一点大家是公认的，那就是这位学子棋枰手谈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手谈之术，虽然只被视作是小道，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在棋盘上横扫整个闻道院，至少说明此人的棋道绝对非同小可。
    余福望了眼湖上那座浮岛的情况，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
    之所以没有兴趣，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来，次辅大人对于手谈之时，并不是太感兴趣。在这件事上，反倒是当今首辅离祚，更加擅长。二来，在这场棋会开始之前，余福就已经确定，这场棋坛厮杀，最后一定会以范梧的胜出而告终。
    毕竟，他是那位姚院首的关门弟子嘛！
    当年那位号称天下第一天机士的姚院首，可是曾说出过‘可让天下三子’的豪言壮语。而且大家都知道，他这话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如果不让三子的话，修真界大概是真的没人能在棋盘上胜过他。
    作为他的关门弟子，范梧的棋力高低，似乎也就可想而知了。
    再说，就算输了又有何妨？
    今天这场棋会，最根本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争什么棋道胜负，只是单纯为了掩盖皇帝陛下出京的事实而已！
    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候，湖上的十局棋，全都进入了中盘。十位顶尖国手，不管是谁，每下出一手都要进行相当漫长的长考。这是一场注定要下上好几天的盛会，没有谁会轻易丢掉自己的名声。哪怕其中有两人知道，自己必定会输，好歹不能输得太惨不是？
    至于岸边，虽然已是傍晚，围观的人反倒是更多了。这里面能真的看懂的人未必有多少，更多的不过是想看看热闹，看看这场大战的最终胜负而已。
    对于棋局不感兴趣的余福，愈发百无聊赖，很快将视线越过湖中的浮岛，向更南方的天空望去。
    “不知道，能不能谈得成啊！”
    余福声音极小，几乎没有任何人听到。但这个任何人，显然不包括坐在他身边的新任首辅离祚。
    “我是领兵之人，最不怕打仗。之前在潇湘很多年，杀人杀了很多，杀妖族杀的更多。甚至就算军团内部，被我以军法处死的人，一样茫茫多。”
    离祚脸色平静，但余福却能听出他心中其实并不平静。
    “但是，这一次，我其实是真的希望能谈成！我是真的不希望，日后出现那种需要我领兵去和某个圣地门派全面开战的地步！”
    “那会死很多很多人啊！”
    余福闻言后，轻轻叹了口气。能让有着‘人屠’之名的离祚，称之为死‘很多很多人’，那真的会是很多很多人了！
    一界？还是两界？还是更多？
    “陛下没有在炎州大都干戈，甚至允许两剑山和落霞岛，实际掌控大半个炎州，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不过，这封诚意，几大圣地能不能看的懂，或者说愿不愿意去懂，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妖族那边，虽然眼下大战不休，但却是乱中有序。谁都看得出来，最多再有五年，蛮荒内部便会逐渐统一，形成以几大皇族加上几个最强大的王族为核心的大势力。彻底整合之后的蛮荒，一旦内部达成某种协议，合力北上，对我们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反观修真界这边，虽然当下还算太平。但谁都知道，几大圣地只是在等一个契机而已。万年之期到了以后，如果时局崩坏，修真界开始全面内战，妖族再趁机北上，人族还有活路吗？”
    离祚悠然叹息。
    “我们要为最差的结果做准备，但同时，我们也要相信陛下。既然陛下主动牵头，发起了这次会议，应该是有很大可能谈成的。”
    “就是不知道，最后达成的协议上，我们需要作出多少让步。”
    ……
    坤卢山，抚仙顶。
    今日恰是月初，天顶之上，月如银勾，几乎没有任何光亮。整个抚仙顶上，亦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犹如当下的时局一般。
    随着那位天下共主和七大圣地的掌门，进入那座临时开辟出来的空间之后，整个抚仙顶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也没有相谈甚欢的和气。所有人就呆在各自阵营内，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估计这一次，至少也要谈上两天，在这儿等着也无用。”
    黑暗之中，九烈真君竟是第一个开口，笑着起身道：“我们云莽修者，来坤卢山一趟不容易。走吧小子，老夫今日就陪你走一走这坤卢山，说不定，还能碰上什么机缘呢！”
    在九烈真君起身之后，卫易自然直接听命，跟着九烈真君，离开了这座抚仙顶，缓缓下山。
    离开抚仙顶之后，卫易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在抚仙顶上，那么多高手齐聚，要说心里不慌，那是不可能的。相比之下，九烈真君虽然也是顶尖高手，但却是自家老祖，卫易自然要轻松了太多。
    “也难为你了！老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见一位返虚都难，可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下山的过程中，九烈真君忽然调侃道：“不过说起来，这样的阵仗，便是老夫我，这辈子也是少见。修真界的顶尖高手，至少来了一多半了。不管这次能不能谈得拢，以后的历史上，这次谈判注定会是一件天大的大事了。”
    卫易顿时神情一动，想要开口询问些什么，然而九烈真君却继续道：“你想问，这次大离皇帝和七大圣地的掌门齐聚于此，到底想谈什么？”
    卫易点头。
    这一路上，因为有曹家一众高手跟随，卫易也不好直接询问叶朝归。等到了抚仙顶上之后，阵仗之大，更是让卫易直接吓傻了。
    “商讨的核心，其实只有一个。”九烈真君沉声道：“修真界接下来的战和问题。”
    “这一路上，你小子也看到了不少东西，估计心里也有不少困惑。之前在波州那边，你应该也看到了。你师父这位天玄宗的掌门，在见到那位曹家族长的时候，称呼其为曹叔叔。而见到那位波州界主的时候，则是执晚辈礼。你想没想过，这是因为什么？”
    “这个……”
    卫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显然，这里面应该有很多老辈的事情，他一个小字辈，对天玄宗的了解十分有限，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
    “先说那位曹家家主。”
    九烈真君缓缓解释道：“我们天玄宗的前代掌门，老夫的那位师侄素满山，其实是这位曹家家主的姐夫！没错，你那位素嫆嫣师姑，她的娘亲，就是这位曹家家主的亲姐姐！”
    卫易顿时如遭雷击！
    这可是爆炸性的消息啊！
    卫易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天玄宗和曹家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天玄宗的老掌门素满山，竟是曹家当代家主的姐夫？若是从这个角度看，叶朝归作为老掌门素满山的开山大弟子，被素满山视如己出。喊曹家家主一声姐夫，确实是在情理之中了。
    “然后，我们再说说那位波州界主。”九烈真君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在大离内部，在对待几大圣地门派的态度上面，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前首辅李砚山为代表，主张以强硬手段解决地方宗门为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人如今所谓的‘云莽天灾’其实是李砚山阴谋发动的，倒也不算错，只不过，这位前首辅是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而已。”
    “另一类，则是主张与几大圣地和平相处，就算不能同心同德，好歹也不至于内部刀兵相向，让蛮荒捡了便宜。持这类主张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比如那位波州老王爷，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掌门当时向他执晚辈礼的原因，则是因为……”
    “哎！”
    九烈真君忽然一声长叹，似乎回忆起了很多事情。
    “当年掌门游历在外，就曾经求道于很多修真界高手。这其中，就包括这位波州老王爷。老王爷本人于掌门算是有半份师徒之谊。而且，当年老王爷的独女，倾心于掌门。哪怕掌门明确表明，自己并不钟情于他，仍是选择最终拜入了我们天玄宗。云莽天灾时，这位老王爷本想将自己的独女救走，结果那名女子，却宁死不走，选择为门派战死于前线。”
    卫易沉默不语。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经历，已经算是匪夷所思。却没想到，自家师父的故事，似乎更加的传奇。
    “类似这样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只不过因为一场云莽天灾，我们天玄宗等于是被咸安城和几大圣地摆了一道，所以才渐渐无人提及此事。但实际上，当年的天玄宗，和咸安城以及几大圣地之间，其实联姻极多，各种关系也极多。毕竟到了一定层次之后，天下就这么大而已。”
    “所以，这是真正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九烈真君忽然问道：“面对此种局面，如果你是你师父，或者你是哪一家圣地的掌门，乃至那位皇帝陛下，你会如何选择？是为了各自利益去大义灭亲？还是纠结于这些私情，置门派安危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