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春秋元年

    随着皇帝陛下开始以秘法燃烧寿元，其他几大圣地的仙器传承者，也开始纷纷拿出自己拼命的手段。
    两剑山的那位返虚真君，在太白剑的加持下，斩出了自己的绝命一剑。两剑山，之所以说两件，是因为所有两剑山的剑修，一生只修两种剑道。一为普通的剑道，一为绝命的剑道。绝命的剑道，一生只能施展一次。
    在太白剑的加持下，这一剑，斩破混沌，如那天地初开时的一道光芒。只是出剑的同时，这位两剑山的返虚真君，已经彻底死绝了。
    所以，这是他的死后一剑。
    还有那位御灵宗的返虚，将一生豢养的所有灵物，全部放出，化作一片血雾，然后一口吸进。再之后，这位御灵宗返虚身体直接化作一个圆盘虚影，与万化盘相合，朝虬髯碾压而去。
    又有那位珈蓝寺的慧光和尚，一声佛唱之后，身体骤然化作一道纯粹愿力，融于不空禅杖当中，让其威能最后增加了一分。
    所有人，都在拼命。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一战输了，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卫易忽然有些难过。
    不是为了自己即将死去而难过，若是因为自己没有相应的拼命手段而难过，为他不能像这些前辈一样，慷慨赴死而难过。
    不管大家曾经如何算计，如何勾心斗角，如何相互谋划。但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人心存犹豫，没有人留下后手。
    “守护天玄宗的传承，这是我的使命；但同时，保护整个修真界的存在，也是我的使命。”
    “最后一击，我会彻底毁灭，你也会跟着我毁灭。”
    “准备好了吗？”
    在万劫塔器灵传来这个念头之后，卫易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以身相容万劫塔，万劫塔器灵的任何一个念头，他都能同时得知。
    周围的一切，早已被这场仙战打成了混沌。以卫易的本事，根本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但借助万劫塔的能力，他倒是能清晰感应到周围数千里内的所有状况。单是观看眼前这混沌演化，便是一场天大的机缘。若是卫易能够活下去的话，肯定会以此领悟出极为强大的东西。更别说直面十四件仙兵和已经跻身仙位的虬髯大战，天下所有术法神通，似乎都出现在这座战场上。
    这种好处，古来未有。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卫易注定活不过今天，在他融于万劫塔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万劫塔的力量，超过了他的层次太多太多，注定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从这场战斗开始的时候，率先应战的离祯，便有意想要把战场推得更高一些，可以尽量远离咸安城。但是，在这场仙战面前，咸安城那防御惊人的阵法，也终于力有未逮。即便已经缩小到数百里内，仍然被战斗的余波打开了一些缺口。
    惨状，出现在咸安城的很多地方。
    不管是强大的周天境，还是普通的炼气期修士。只要被渗透进来的混沌气息扫中，立时就会殒命。至于那些没来得及撤到咸安城核心的人，早已死的无影无踪。
    卫易看到，有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好不容易随爷爷躲进大阵内，却被一道混沌余波扫中。孩子的爷爷当场殒命，那少年看到爷爷死后，先是傻傻的呆立当场，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大哭。
    同样的情况，在咸安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上演。
    昔日修真界最繁华的大城，此刻已经成了一片炼狱。
    很多年以后，这一日，史书上称之为离都血夜。
    众生悲怮。
    该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卫易收回全部感知，同时，万劫塔的本源力量，也开始激荡而出。借助万劫塔的力量，卫易能够感知到，那位虬髯老祖，此刻也已经到了极限。支撑他跻身仙位的气数，已经所剩极少。
    又一声天地悲鸣。
    御灵宗的万化盘，彻底被打碎了。
    “你该死了！”
    卫易下意识的单指成剑，这人生的最后一招，他不再选择纯粹依靠万劫塔，而是想要施展自己的一招。
    这一剑，得自昔日叶朝归渡劫之时，是卫易入道的第一剑。
    曾被卫易命名为屠狗。
    当下用出来，似乎正是恰到好处。
    在万劫塔的本源力量的加持下，卫易这一剑，真的拥有了破碎山河万朵的力量。与卫易这一剑同时抵达的，是其他几件仙器同样燃烧本源的必杀一击。
    “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卫易总觉得，自己这一剑，似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一刻，这位谋划两世的虬髯老祖，自身气数终于彻底消耗殆尽，力量也瞬间掉落。
    这位虬髯老祖，终于露出了一抹惊恐之色。
    赢了吗？
    应该是吧？
    施展出最后一剑的卫易，意识开始渐渐涣散。那尊仿佛可以镇压天地的万劫塔，已经被彻底打碎。大部分碎片，都以被这片混沌彻底吞噬。只有极少一部分，向咸安城内坠落下去。
    或许……自己还可以为宗门做最后一件事。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卫易没有愤怒，没有遗憾，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在确定了这位虬髯老祖，确实已经被打落仙位之后，感到安心。然后，卫易用最后一点意识，控制那些仅存的万劫塔碎片，朝城内的某个方向坠去。
    万劫塔，本身就代表了天玄宗的气数。就算彻底破碎，其碎片依然蕴含着大气运。
    “就送给你吧……”
    卫易控制这些碎片，坠向他刚刚注意到的那个可怜的小男孩身边。这个好不容易逃进城里，却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爷爷的小男孩，这会儿大概不会知道，一场天大的机缘，已经砸到他的头上。
    这算不算收他做弟子了？
    最后一个念头之后，卫易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
    高空中的那片混沌，散发着让人绝望的威压。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很多咸安城的普通修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因何而结束。
    忽然，混沌之中，似乎有染血的花瓣飘落，散落于整个咸安城。
    每一朵晶莹花瓣，落下之后，便瞬间消失，仿佛大梦一场。
    留下的，唯有咸安城内的满目疮痍。
    在咸安城最底层同时也是数量最多的那些百姓当中，没有人知道，这场仙战是何时结束的。大家只知道，在经过一夜的大战之后，第二天，有阳光从混沌中穿透过来，照射在咸安城内的断壁残垣之上。
    一切似乎都将继续。
    而那片已经被打成了混沌的天空，亦是再次开辟，逐渐演化清明。
    天亮之后，咸安城官方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派人收拾城里的残局。咸安城外，依然是一片绝地。这场仙战造成的恐怖战场，想来几年之内，都不会退散。但可以预料到的是，几年之后，这座战场终会慢慢消失。
    这方天地，自身便有强大的恢复能力，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姚先生，果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咸安城内，一片废墟之上，唐渭和范梧两人面对这片废墟，心中感慨万千。
    “这个局，将两座天下，十四件极道仙兵，无数英雄豪杰，都囊括其中。虬髯一死，未来至少两百年，将会无人成道。实力最为雄厚的大离，便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去做准备，好算计啊！”
    唐渭面沉如水，到了这个时候，姚老头一生所布的这个局，已经尽在他眼底。不得不说，这样的大气魄，唐渭就算心比天高，也不得不佩服。
    “但是你就没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
    范梧却是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赞同唐渭的看法。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我师父的这个局，确实是帮大离除去了一尊仙位，帮大离乃至帮整个修真界，再争取了两百年的时间。可是同时，这一战之后，天下也早没有极道仙兵了。”
    十四件极道仙兵，尽皆毁于这场仙战。
    这件事，是当下很多高阶修者，都清楚的事情。
    不过，让范梧这么一点之后，唐渭却陷入了沉思当中。而后很快，唐渭就露出了骇然之色。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啊！”
    “没了仙器镇压天地的时代，以后注定是一个新的时代了。”
    这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的开端，却往往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件事。
    范梧忽然再次开口道：“我师父以前和我说，上古时期，有一种古树，名叫大椿。大椿生命极长，以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在这种古树面前，世间万物都如白驹过隙，黄粱一梦。如我们，不管如何谋算布局，如何一生自以为轰轰烈烈，在这棵大椿树面前，大概都像是一个笑话吧？”
    唐渭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反驳道：“但天地之间，亦有朝生夕死的蜉蝣。我从不相信，世间真有那永垂不朽。但相比那些一日难存的虫子，我们的生命已经算很长了，足可以让我们去做很多事情。”
    范梧和唐渭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他们的这段对话，将会出现在史书上，成为史书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于连这个崭新的时代，都将以这段话来命名。
    春秋时代。
    乾安三十八年，春秋元年。
    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后世史官在记载这个时代的时候，往往将卫易那斩落虬髯仙位的最后一剑，作为春秋时代的开端。
    我有一剑，可开春秋。
    唐渭忽然问道：“我知道，卫易肯定没有死。如果他死了，姚先生曾经在他身上做的很多事情，似乎就没意义了。再说，你之前说过，要追随于他。若是他死了，你去追随个球？”
    “不！”
    范梧再次摇头，肯定说道：“我确定，卫易一定死了。别说他一个周天境，就算是纯阳巅峰，也别想在这场战斗中幸存。当然，有一个人应该例外，可卫易注定不是他，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这不可能。”
    唐渭满脸狐疑，看着范梧。如果卫易真的死了，他先前的很多猜测，就完全做不得数了！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知道，卫易肯定是必死无疑了。”范梧忽然转身，大步离开：“所以啊，下次我们见面，应该会是很久以后了。”
    “你要去哪儿？”
    唐渭的最后一个问题，让范梧暂时停下了脚步。不过，范梧也没回头，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师父闹的这么大，我还不走，留在这里等死吗？现在的咸安城里，想找我寻仇的，估计不是一个两个，早走早安全！”
    “我之所以来咸安城，其实只是想圆我年少时的一个梦，想在闻道院里，做几年典藏室的记室。而且，之前若想名扬天下，咸安城是最好的舞台，所以我师父才会把我带到这里。现在心愿已了，我打算自己出去走走，去走走我师父以前走过的老路。”
    说完这些之后，范梧大步离去。
    ……
    在咸安城的皇宫内，所有繁华早已褪去。有个男人，孤零零的站在太元殿门口，面无表情。
    哀大莫过于心死。
    作为皇帝的他，本该战死在那场仙战当中。但就是因为这个皇帝的身份，让他活了下来。不得不说，大离到底还是底蕴深厚，那位曾经开创了修真时代的大离皇祖，手段更是深不可测。玉皇在彻底毁灭之前，还是分出了一丝力量，保住了他这位大离皇帝的性命。
    但是……
    离祯忽然长叹一声，如今镇守咸安城万年的玉皇，已经彻底毁灭。而他这个大离皇帝，也已经在昨夜那场战斗中，被打散了全部修为。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三年寿元。
    曾经的雄心壮志，曾经的宏伟梦想，这一刻，尽皆成了泡影。
    “陛下……”
    在离祯沉默看着那条已经彻底损毁的御道时，一个女子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赫然正是那位出身京城米家的皇后娘娘。
    然后，离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拉住皇后的手，皇后亦是沉默。
    “朕登基之时，挑选年号，一眼便看中了乾安二字，意为乾坤安宁，大离再无灾祸。”
    “看如今看来，乾安乾安，是朕欠天下一个安稳啊！”
    在那场仙战当中，都誓死如归的皇帝离祯，这一刻，忽然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