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什么世道

    在当今修真界诸多大势力当中，玉州宗门联盟，可以说是一个十分扎眼的特例。虽非圣地宗门，但是却可以近乎独霸一州之地，可谓实力雄厚。而且，在两座天下所有仙器全都被毁掉以后，玉州宗门联盟的实力，比之八大圣地当中最弱的御灵宗，已经丝毫不差了。
    但是，玉州宗门联盟的巅峰期，却是在当初刚开始宣布划地自治的时候，算是真真正正的出道即巅峰。再往后，先是被企图染指林州，却被那位奉阳王乐北亭硬生生打退，然后又被那位有着人屠之名的毅王爷，在战场上硬生生重创。还没等喘口气，冰原又开始南下。
    玉州宗门联盟的遭遇，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流年不利。虽说在过往几年和冰原的对抗当中，玉州方面打的十分顽强。但从整体占据上来说，无疑是每况愈下。和冰原之间的战事，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开始将这个新兴的强大联盟，彻底拖入深渊。
    玉州这边，消耗越来越大，整体实力越来越差。而冰原那边，却在战事当中，不断有新人涌现而出，似乎是越打越强。此消彼长之下，如今的玉州宗门联盟，已经是日暮西山，一天不如一天了。甚至在联盟内部，有些玉州本土宗门，都开始暗中联系外界势力，至少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玉州宗门联盟内，只有一位纯阳，融兵祖师。说起这位老祖，在修真界也是大大的有名，乃是一位成名多年的炼器宗师，曾炼制过十余件道阶法宝。甚至有好事者宣称，融兵老祖是整个修真界炼器宗师之首，只不过这个说法，从来没有被融兵老祖公开承认过，也没有得到过其他大势力的承认。
    但毫无疑问，融兵老祖就算不是修真界当下最厉害的炼器宗师，至少也能排进前三，更是玉州宗门联盟的灵魂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州宗门联盟能够成型，都是因为这位老祖的缘故。融兵老祖因为炼器的缘故，玉州的很多顶尖人物，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玉州的几个一流门派，才能坐到一起，彻底结盟自立。
    而融兵老祖，也因此被推举为盟主。
    今日正值玉州联盟的最高议事，联盟以内，所有封号真人以上的存在，都没有缺席，都代表了各自的门派势力。而封号真人以下，二流门派的掌门，也有资格旁听这场议事，但在议事当中，却并没有太多决定的权力。
    “既然冰原又开始进行战部轮换，短期之内，想来不会有大的进攻。既然如此，我们不妨主动打一轮反击，能收复多少失地不说，至少要打出我们玉州修者的骨气。”
    融兵老祖的话，引来一阵附和之声，但是同时，又有很多长老反对。这个议题，很快引来大家的激烈争论。寻常修者眼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们，此刻几乎如市井泼妇一般。事关各自利益，谁都不愿意退后半步。前线战部的反击，意味着更大的牺牲。所以，当下有大量战部在前线的势力，几乎都不愿意如此。但那些少量战部在前线的势力，则是乐得如此。
    归根到底，不过是利益二字罢了。
    作为如今玉州联盟的第二高手，在这场议事当中，白霜真君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闭口不言。大家其实也习惯了如此，白霜真君，虽然是返虚后期的大能，但却出身散修，身后并无门派势力。既然没有门派势力，在这种议事当中，自然也就不用开口了。
    玉州联盟内，原本有两位返虚后期，一位是伏极真君，几年前在战场上被顶着人屠之名的毅王爷离祚，生生毙于当场。另外一位，便是白霜真君。
    整场议事，闹腾了一个下午之后，仍是没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最终，在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融兵老祖动用了自己的盟主权力，直接让大家开始投票决定。一轮投票之后，最终的结果，是进行这场对冰原的反击战。但是那些反对此计划的人，依然不愿就此认命。在接下来的实际行动当中，恐怕仍是要各自推诿，唯恐自己受损过大，又唯恐别人损失不大了。
    一场议事，如以往一样，不欢而散。
    白霜真君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等到议事结束之后，便想着带上自己的几个弟子离开。不过，就在白霜真君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位玉州联盟的灵魂人物，著名的炼器宗师融兵老祖，却是以神识传音叫住了他。
    “这些人，实在不像话，成不了大事。”
    在众人散去以后，融兵老祖一脸无奈，看着白霜真君，道：“联盟其实实力不差，若是能够上下齐心，人人敢于死战。区区冰原，有何可惧？可惜啊，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白霜真君依然没有说话，但却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融兵老祖的说法。
    融兵老祖的这个说法，确实不能算错。大离直辖十界内，原本除中州之外，玉州是最强的一界。就算大离倾注大半国力支持的两江和潇湘两界，整体实力其实也要逊色玉州很多。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玉州联盟刚刚独立的时候，甚至完全可以比拟御灵宗的原因。
    但是，既然是联盟，就注定大家是因为利益走到了一起。这样的联盟，注定不可能真正做到所谓的上下一心，人人皆敢死战。
    退一万步来说，人家为啥要死战？
    在一番无味寡淡的话之后，融兵老祖看似随意的抛出一句话。但实际上，这句话其实才是他今天真正想说的。
    “我老啦！以我的寿元，不可能再支撑超过百年。未来就算天道再开，有成仙之望，我肯定是赶不上了。但是你不一样，你寿元还很长，足以支撑到那个时候。我死后，联盟盟主之位，便是你的。未来你若要争一争那仙位，就必须有玉州宗门联盟，给你提供足够的气运支持。”
    听到这番话以后，白霜真君依然只是点头，而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再之后，又是一番无味寡淡的闲谈，白霜真君告辞，单独离开。几位弟子，正在等着他一同离去。
    “老四，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我也不会再承认是你的师父，你好自为之。”
    离开议事之地后，白霜真君忽然对身旁那名年纪最轻的弟子开口，这位原本被白霜真君视作衣钵传人，同时也是白霜真君最喜欢的小弟子，顿时呆立当场。
    “师父，我……”
    “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
    白霜真君没有任何解释，不管身旁其他三名弟子的苦苦哀求，也不管那位曾被他视作关门弟子的小徒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从此之后，一别两宽。
    在白霜真君走远之后，其他三名弟子，也不好再留在这里，三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安慰几句，说‘回头会好好劝劝师父’之类的话，然后就追上白霜真君，一同离开了。
    最终，带着仅剩下的三个弟子，白霜真君没有返回洞府，而是进入一座小城，来到一家小酒馆。如寻常客人一样，随便占了张桌子，叫小二上酒。
    酒馆里的其他客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此生，竟然还曾和一位返虚后期的决定人物，在一家酒馆喝酒。
    “你们想问我，为什么要将小四驱逐？”白霜真君自问自答道：“因为他将咸安城或者冰原接触我的事情，透露出去了。”
    三名弟子，顿时哑然，随即都露出了怒色。
    “你们无需愤怒，小四其实不是有意透露，而是想通过无意间泄露这件事，试探一下融兵前辈的口风，看看在融兵前辈心里，是否愿意将来把所谓的盟主之位交给我。如果真的要追究的话，其实他也是好心。”
    好心，但是却容易办坏事。
    世间很多糟糕的事情，都是因为有人自作主张。
    很快，店小二按照客人的吩咐，将店里最好的几坛灵酒，都搬了过来。只是在白霜真君这等人物眼里，所谓的极品灵酒，其实也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然后，白霜真君独自饮酒，其他三名弟子，就在旁边坐着看着，相顾无言。
    但他们能够感觉到师父内心的悲伤。
    白霜真君出身散修，这么多年也只收了寥寥几个弟子而已。但对几个弟子，却都是视若亲子。三人都知道，早在乾安二十年之前，咸安城方面其实就派人接触过白霜真君，希望白霜真君能前往咸安城，担任一名大离供奉，只不过被白霜真君拒绝了。
    因为那样的咸安城，白霜真君真的不喜欢。
    彼时的玉州，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候。玉州作为大离直辖十界内，仅次于中州的一界，本土宗门一直实力颇强。在大离直辖十界内，玉州的一等宗门数量，也是最多的。当时面对即将到来的万年之期，这几家玉州一流宗门，开始合纵连横，暗中结盟，最后才有了玉州宗门联盟的出现。
    在这其中，融兵老祖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将玉州诸派串联起来的。至于这位融兵老祖为何要这样做，原因就更简单了。因为这位融兵老祖，走了一条不同于当世几大主流修者的道路，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这位融兵老祖，可以将道器融于己身，熔炼的道器越多，自身便越强横。这种修行之法，也算是前所未有了。所以，融兵老祖的未来，是有望成仙的。
    正是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仙位，这位昔日在玉州人缘最好的炼器宗师，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联系各家宗门，最后折腾出了玉州宗门联盟这么一个玩意儿。
    当时的融兵老祖，也亲自找到白霜真君，希望说服白霜真君加入联盟。当时融兵老祖对白霜真君许以高位，加上各种丰厚的诱惑条件。这些条件，便是白霜真君这等返虚后期的存在，都不禁心动。
    但是，连咸安城都能拒绝的白霜真君，自然不会因为这些而真的加入某一方势力。若真是想做一方势力之主的话，以白霜真君的修为，早就可以开山立派，而且起步就是强大的一等宗门。
    真正打动白霜真君的，是当时融兵老祖的一番话。
    “当世这些顶级大势力，你希望未来由他们哪一家的人成就仙位？如果是蛮荒，那么整个修真界都危在旦夕。如果是咸安城，未来万年，会和过往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如果是八大圣地，其实和咸安城没有任何不同，他们本就是一个体系的产物，区别只在于天下共主的名头，换了一个姓氏而已。”
    “若我成仙，未来的修真界，可以大为不同。至少玉州修者，无需再受战乱之苦。”
    正是这番话，彻底打动了白霜真君，让白霜真君选择加入了玉州宗门联盟，成了联盟内最强的一位顶尖高手。
    但是，在咸安城的那场仙战之后，很多事情，都开始悄然变化。
    比如那位融兵老祖。
    当成仙的希望，成为镜花水月之后，所有的布局和努力，都成了泡影。这位融兵老祖，虽然还在率领玉州修者，抵抗咸安城和冰原。但其初心，已经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
    当初的融兵老祖，或许也是为了成仙，但同时也是为了带给玉州修者真正的安宁。但是如今，这位昔日德高望重的炼器宗师，似乎是在拉着整个玉州去给他陪葬。
    而白霜真君，在见过前线的血腥战事之后，饶是以他的心智之坚定，也不由开始动摇。
    白霜真君出身散修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看待时局的眼界不够。如今回头来看，白霜真君敢打赌，当初玉州宗门联盟，之所以能够顺利独立，多半其实都是因为咸安城有意纵容 的缘故。若非如此，以咸安城当时的力量，镇压一个玉州，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为何要这样做，答案显而易见。因为玉州本土的势力最强，咸安城方面，希望玉州本土势力自己结盟独立，然后像现在这样，抵挡冰原的南下入侵。如此以来，咸安城既多了一块挡箭牌，同时也可以借冰原之手，清理掉玉州的这些刺头，自己坐收渔利。
    所以如今，当冰原正式南下，玉州开始节节败退的时候，咸安城甚至开始暗地里支持玉州。
    白霜真君忽然觉得有些火大。
    在那些以整个修真界乃至两座天下布局的人眼里，人命，就真的那么不值钱吗？
    偏偏对于这种现状，白霜真君却无能为力。就算他有一身返虚后期的修为，亦是如此。
    而在最近，咸安城和冰原方面，甚至加上御灵宗，都开始暗中派人接触白霜真君，希望白霜真君能够加入自己的阵营。显然，在大家看来，玉州宗门联盟，已经日暮西山，彻底没有未来了。融兵老祖作为联盟唯一的纯阳，身系整个联盟的气运。就算他想投降，这几方势力都不会允许，因为那等于是将玉州联盟作为一个整体拉入阵营，根本无法彻底消化玉州的气数。只有彻底灭杀融兵老祖，彻底灭掉玉州宗门联盟，才能彻底吞掉整个玉州的气运。
    堂堂返虚后期高手，在这一日，竟是有一种无力感，更有一种厌战的情绪。在这个大世当中，就算返虚后期，也注定只能随波逐流。
    “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世道？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白霜真君突然狠狠骂了一句。
    弘武八年，年末，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玉州宗门联盟第二高手，白霜真君，正式出走，宣布退出玉州宗门联盟。
    整个玉州宗门联盟，顿时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