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议

    卫易渡劫这一役，在天玄宗的谋划之下，实在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天下诸多大势力刚刚察觉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唯一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幽明圣象一族，却在东海直接折损的五位返虚。连族长幽池，都被重创了本命法相。幽明圣象一族的高手落败，直接使得天玄宗前线的压力骤减。原本已经近乎集结完毕的妖族，竟是暂缓了进攻的脚步，甚至主动避让。
    这一连串的变故，堪称是最近数十年当中，天下最大的变故。尤其是东海升界一事，注定会载入史册，成为以后灵术院学子们必学的知识。
    很多人总觉得，历史是课本上那些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往事。但实际上，真正的历史上，往往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一切。
    东海顺利成界，意味着天玄宗彻底手握两界。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咸安城和冰雪神殿之外，天玄宗已经再无敌手。
    天玄宗的崛起，让大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今的修真界，形势已经真的截然不同。
    在乾安三十九年的那场仙战之前，咸安城一家独大。哪怕失去了炎州，仍是独占九界之地，相当于是其他所有圣地门派加起来那么强。后来的远东之变，让冰雪神殿一跃成为可以和大离分庭抗礼的存在。虽然相对弱势，但双方确实是一个层次的对手，远胜其他几家。而如此，当东海顺利成界以后，天玄宗同样远远超出了其他几家。
    原本实力相当的几大圣地，如今已经截然不同了。
    更重要的是，东海成界之后，云莽、东海、原陵这三界，等于是将整个潇湘给包在其中。潇湘只与四界相接，两江、云莽、东海以及原陵。所以如今的潇湘，等于是三面为敌，只有和两江这边，可以提供支援。
    如果这个时候，天玄宗没有南方妖族的袭扰。大可派遣精锐战部，沿两江、潇湘接壤线北上，曹家则趁势沿线南下。两家在极短时间内，彻底切断两江和潇湘的联系，让潇湘修炼界，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当然，眼下的天玄宗，肯定没有这个余力。应对南方妖族的大举进攻，天玄宗已是捉襟见肘。就算加上曹家，也就勉强能够支持不败。就算这次幽明圣象一族，高层折损了一些力量，但却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天玄宗南部的形势，依然岌岌可危。
    今日咸安城大朝会，气氛诡异。
    一众朝堂大佬，早在今天之前，就通过各自邸报，得到了东海成界的消息。当然，在此之前，大家其实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对于这些有资格参与朝会的朝堂重臣们来说，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委实是太小瞧他们了。有资格参与朝会的重臣，要么是大离某方势力在朝堂上的代表，要么本身便权势显赫，皆非同一般。所以东海那边的消息，虽然远在天边。但是基本上在卫易渡劫成功后的一天之内，咸安城高层便已悉数获悉。
    只是今日的御道外，朝臣们等候入朝的时候，大家却没了往日的寒暄热络。
    按照大离历史上的惯例，凡修真界重开新界，咸安城势必要做出反应。自大离开国以来，曾先后有十一次开界先例。其中三次为咸安城主导，先后开辟了两江、潇湘、远东三界。其余八次，则分别由八位仙尊证道时开辟。
    唯有东海这一次，既非有人证道，亦非咸安城所辖。尤其是当下这个时局，哪怕天玄宗名义上还没有和大离翻脸，谁都知道如今咸安城已经和大离早就离心离德。咸安城的敕令，对天玄宗也无半点约束。如此一来，咸安城该对东海成界一事，作何反应？
    大离十二院当中，本该是由司礼院辖理此事。但今天早朝之前，大家发现，那位花了不少家族香火情才坐上司礼院院首位置的洛氏家主，今日理所应当的告病了。作为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洛家，如今境况可谓相当堪忧。在和冰雪神殿的互杀当中，洛家唯一的一位纯阳老祖不幸陨落，使得洛家成了四家当中唯一一个没有纯阳坐镇的家族。为了缓解家族的窘境，这些年来洛家四处出击。原本这位处于京城隐势当中的洛氏家主，也彻底转到明处，用了不少家族香火情拿下了司礼院院首一职。但谁都看得出来，表面上洛家的势力似乎是有所扩张，但实际上只是在消耗皇帝陛下对洛家的那份愧疚之心罢了。
    这位洛家家主，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今日才不曾出现。不光是这位洛氏家主不曾出现，司礼院三位副院首，比如多年前曾在顾飞鱼问剑时去两剑山传旨的孙百成，一样以各种理由躲掉了今日这场朝会。
    如此一来，大家望向司礼院那位执掌律例一事的一品执事赵尧，目光中可就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了。院首大人告病，三位副院首也不在，所以今日便只能由赵尧来表明司礼院的态度。但是谁又知道，这是福是祸呢？
    出身京城赵家的赵尧，亦是深知此道，所以当下就有些生无可恋的意思了。一个司礼院一品执事，在离都朝堂上也算身居高位。但在东海成界一事上，他有几个胆子敢替这件事做主？赵尧这会儿肠子都已经悔青了，他是真没想到司礼院的几位大人会如此痛快的告病。早知如此，他今日就算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绝不会来上朝的。
    谁都不知道，陛下到底在这件事上如此考虑。今日这场朝会，自己多半会成为陛下表明态度的一个炮灰。
    两日之前，司礼院便已得到皇命，要求司礼院拿出一份章程，对东海之事表态。此事便是司礼院内部也颇有争议，一直没有定下决断。
    今日早朝之前，已是欲哭无泪的赵尧，不得已将司礼院尚存争议的几种预案，分别以灵钱代替，决定听天由命。最终，赵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卯时三刻，朝臣们沿御道入宫，如过江之鲫。
    太元殿内，如今早已撤去了那份象征着太后娘娘威仪的帘帐。从弘武三十年之后，太后娘娘便彻底放手，不再上朝，改由皇帝陛下亲政。这让原本有些担心太后娘娘不愿放权的离氏皇族们，稍稍松了一口气。而离平亲政之后，展现出来的帝王气度，亦没有让大家失望。这位大离史上最为年轻的皇帝陛下，手腕日渐成熟，威严渐重。
    今日的朝会之上，少了几分争吵，多了几分安静。保和院院首屈突长青首先开口，禀告雷州驻军换防事务。雷州今年军界变动颇大，离景原从潇湘被空降到雷州，虽然未带任何一名亲信嫡系赴任。但抵达雷州之后，依然对雷州军务大幅变动。所行命令，远在咸安城的皇帝陛下无一不允，可见对这位军界新贵的重视。保和院之后，吏师院院首马肖上前一步，为刚刚结束的京官绩考收尾。和屈突长青这位老将不同，马肖是真正的年轻骨鲠。曾被前朝首辅李砚山亲自评点为‘诚臣’二字，只是因为年纪尚轻，资历不足，未曾得到重用。到了本朝之后，被皇帝陛下力排众议，拔擢甚重，成了近年来离都官场上的一匹黑马。
    再之后，先后又有几人上前奏禀，虽然也都算是大事。但相较于今天大家最关心的那件事，就显得有些无足轻重了。
    不过，这几人的先后站出，似乎也证明的一件事：如今已经亲政的皇帝陛下，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人马。前朝留下的几位重臣，如今都已经不知不觉间远离朝堂。这越发让大家觉得，当今的陛下其实真的很有手腕。
    在几位院首相继开口之后，身在丹墀之上的皇帝陛下，将视线移向司礼院一众官员。大家顿时精神一震，知道今日的重头戏要来了。
    在和皇帝陛下的视线相交之后，赵尧自知今天这场祸事，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只得走出班列，跪倒于殿内：“臣司礼院赵尧，有事启奏。”
    “近日，东海已单独成界，臣请陛下依祖制，封东海王。”
    满殿哗然。
    万年已降，修真界一共有过十一次成界先例。抛开大离主导的那三次不谈，其他八位仙尊证道开界之时，大离确实都曾授予王位，而且是世袭罔替。几尊仙位飞升之后，后世圣地掌门，依然可以袭承王爵。大离一直实行两套封王制度，一套是针对离姓皇族，另一套则是针对离姓以外的其他人。相比之下，后者的分量可能更重。因为万年已降，除几大圣地的掌权之人以外，便只有几十年前的那位奉阳王乐北亭打破了先例。而那位奉阳王，后来更是几乎一力主导了远东之变，如今更是成了可以和大离分庭抗礼的存在。至于顾飞鱼的那一次，因为当时未曾真的宣读圣旨，所以也就不能算是完整的一次先例。
    但以当下大离和天玄宗的关系，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才对。
    在感受到满殿朝臣们的反应时，赵尧悄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皇帝陛下的雷霆大怒。今天上朝之前，当他用扔灵钱的方式，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自身亦是脊背发凉。但既然已经决定听天由命，赵尧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这个结果。
    “准。”
    然而当皇帝陛下再次开口的时候，赵尧却仿佛从刀山火海之上，被一下子给拉了回来。这位司礼院一品执事，差点就要喜极而泣。
    “着司礼院院首洛向笛，为使团正使；雷州将军离景原为副使，分身跟随使团。使团赴东海，封卫易东海王。”
    这场朝会之后，散朝之时，很多朝堂重臣离开的时候，都对此刻失魂落魄的赵尧刮目相看。本是一场滔天祸事，结果却被这家伙硬生生变成了一件福缘。
    难不成，这家伙也得到了陛下的垂青，事先收到了陛下的某个暗示？
    ……
    退朝之后的离平，在身后那位穿着大红蟒服的老貂寺的陪同下，离开太元殿，返回后宫。
    只是在此之前，离平朝南方望了一眼，心思深沉。
    “这一下，天玄宗的势力，终于和妖族那边势均力敌，不再是必败之局了。”
    东海成界，似乎并未让离平心情阴郁，反倒是让离平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之前那小子出现在咸安城的时候，朕还在想，他到底能不能顺利返回天玄宗。后来这一连串的变故，虽然出乎朕的意料。但于大离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朕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幽明圣象一族，打下云莽之后，仍有较多余力。这样的话，未来我大离想要拿下云莽，恐怕更加困难重重。不过如今，天玄宗实力陡增，再加上原陵曹家的帮助，就有了和妖族正面相抗的能力。”
    离平忽然轻笑了一声，又道：“朕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委实是朕对那位天玄宗的叶掌门，十分钦佩。朕甚至觉得，跻身纯阳之后的叶朝归，说不定已经可以跻身当世最强，甚至在杀力上胜过师父你。至于智谋计略，朕更是对他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朕甚至觉得，天玄宗说不定有可能真正挡下幽明圣象一族，甚至反杀向妖族那边，彻底灭了幽明圣象这一族。”
    “但是，再之后呢？”
    离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身为大离影卫真正负责之人的墨貂寺，却知道离平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就算打赢了，接下来天玄宗就要面的整个蛮荒的攻伐。
    早在幽明圣象一族将要北上的消息传出时，皇帝陛下就收到了几封密信。而密信的来源，正是来自于蛮荒那边。密信上的内容，大致就是告诉离平，这场天玄宗和幽明圣象一族之间的大战，妖族后方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会静观战事发展。
    那也就意味着，蛮荒那边，将会在这场战事彻底结束之后，再做出那真正的雷霆一击。
    “不管是天玄宗，还是幽明圣象一族，似乎都是必败无疑的下场啊？”离平嘴角微微翘起，道：“好像真的挺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