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弧线

    咸安城的使团，虽然是最后一个抵达，但除欢迎晚宴之外，却是第一个被天玄宗方面郑重接待。
    这场接待仪式上，身为使团正使的离景原，当场宣读的那位咸安城皇帝陛下的圣旨，正式授予大离王位。
    如今的几大圣地，虽然都和大离立场不同，甚至还曾相互交战。但除冰雪神殿之外，其他七家圣地，仍是默认为是大离的臣属。在这个问题上，几大圣地不曾正式反驳，不曾正式发表声明彻底独立。而咸安城方面，也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尽可能的保存这个天下共主的名份。
    至于冰雪神殿，既然已经彻底撕破脸，那也没必要继续遮掩什么了。而其他七家圣地，哪怕落霞岛和两剑山已经联手占据了原本属于大离的炎州，仍是以代管之名。从道理上来说，炎州其实仍属于大离管辖。
    所以，对于大离的这次封王之举，天玄宗方面，选择了接受，也默认自己还是大离的臣属。
    东海王。
    从这一天开始，卫易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自弘武二年，乐北亭受封奉阳王之后，大离又一位异姓王出现。而且，卫易恐怕也是大离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异姓王。毕竟，除乐北亭和卫易这两个特例之外，历史上就只有几大圣地的掌门，才有资格封王。想要成为圣地掌门，基本上都是五六百岁以后。像如今天玄宗掌门叶朝归这种情况，其实历史上极其少见，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整个封王仪典，进行的极为顺利，那些繁琐的礼节，自有那些出身司礼院的使团官员负责，加上唐渭帮忙，卫易半点都不必多操心。不过，唯一让大家觉得值得注意的，是这场封王仪典的时间。
    是在东海成界和鱼龙殿的开派仪典之前，而非之后，更非同时进行。
    天玄宗在这件事上，展现出的姿态，相当的低。这意味着天玄宗方面，将咸安城方面的礼遇，放在了东海成界之上。大离昔日最鼎盛的时候，作为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也未必能够得到这个待遇。
    在这场仪典召开的时候，之前就已经被调到东海，执掌东海情报网络的素，终于露面。之前素虽然到了东海，但却因为手头上事情过多，一直没见过卫易。而之前卫易在天玄山以分身行走的时候，整个宗门也就掌门和两位纯阳知晓此事，最多再加上一个延棺真君。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素一直都以为卫易已经彻底死在了五原城大战当中。直到东海成界，素才知道卫易还活着的事情。
    但是，以素的性子，实在是说不出那些多年未见的叙旧言语。而且以如今卫易的身份，素也不好再叫卫易一声臭小子。
    “宗门这次如此放低姿态，无非是向修真界发出一个信号，我们无意想对修真界内部掀起战事。目前最大的矛盾，还是对妖族。”
    素这些年变化亦是极大。如果说，当年卫易刚刚和素相识的时候，素最重要的身份，还是天玄宗前代掌门之女，性情微微有些跋扈。如今的素，就已经成了宗门的老辈人物，是真正的镇派老祖了。
    身份不同，行事方式都开始有了差异。
    “对于我们展现出来的这份低姿态，咸安城很清楚，各家圣地更清楚。但这些东西，还是得演给天下人看，实在是没意思。”
    卫易对之前的仪典没有任何兴趣，因为这本就是宗门之前的规划。他在这场封王仪典上，不过是走个过程。至于那一身象征着大离礼制内真正尊荣至极，仅次于那一身皇袍的藩王蟒袍，卫易更是一次都没穿过，直接束之高阁。
    大离王爷啊？而且还是万年以来，第二位除皇族与几大圣地掌门之位的大离王爷。
    如果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卫易还是一个苍灵城苦力的时候，大概会觉得哪怕此生能够遥遥望上那身蟒袍，就已是不虚此生。但如今，卫易只觉得那身衣服无趣，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卫易出神许久，然后忽然看向素，很真诚的说道：“等到东海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不管宗门和妖族的战事如何，我都会自己去妖族那边走一趟。我不敢保证，一定杀得掉那位幽明圣象一族的妖王。但是我会像以前师父那样，告诉外人一个道理。”
    “您是我最亲近的长辈，没谁能打伤您而不用付出代价。”
    “臭小子。”
    素嗤笑一声，但却显得十分欣慰。
    当年那个苍灵府的小苦力，如今也是一方高手了。
    在整个修真界乃至妖族那边，都能立得住的高手。
    素被调来东海，接手宗门在东海的情报网络，这件事卫易最开始其实很意外。因为他很清楚，素的性子，并不适合做这种阴暗的活计。但后来，当卫易细查之后，才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素之前在执行宗门任务的时候，曾深入妖族腹地，被一位妖族返虚中期的妖王击伤。虽然侥幸逃了回来，却因此伤了大道根基。
    这意味着，素日后极有可能会止步于返虚初期，再也无法进阶。
    所以卫易很想试试，等天玄宗的前线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他以个人身份，去找找那位妖王的麻烦。以当下卫易的实力，未必真的能够宰掉对方，但是，他很想试试。
    “这场封王的过场，既然已经走完，那后面就要和几家使团扯虎皮了。”
    “我想先见见远东那边。”
    ……
    千岛防线，大战一触即发。
    从名欢岛防区被破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这场大战，将会变得无比惨烈。妖族那边早有准备，在名欢岛被攻破的同一天，东海妖盟仅有的一位名将，金虹明月，便携带自己麾下的直属战部，出现在这座战场上。
    金虹王雁一族，是当下东海妖盟当中的中坚力量。所以金虹明月麾下的这支精锐战部，自然是强大至极。在这位东海妖盟名将出手之后，原本不过是一个小型战区的漏洞，开始被迅速撕裂。
    等到天玄宗这边反应过来，调集战部前来支援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东海妖盟的后续援军，已经源源不断的增援至此，在这位妖族名将的指挥之下，根本无法歼灭，甚至连阻挡一下都很难做到。直到天玄宗名将田卓到来以后，才算扼制住局面不再继续恶化。但这个时候，就算以田卓的本事，也无法将妖族赶出防线之外了。
    在接下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双方不断增兵支援。到了七月下旬，名欢岛战场上对峙双方的兵力，已经多到让人战栗。东海妖盟那边，光是返虚以上的妖王，就已经来了十九位。若非东海妖盟执意不允许吞海鲸一族的高手进入东海。高手的数量，恐怕还要更多。
    “从情报上来看，东海妖盟当下能够调动的精锐，至少已经来了六成，比我们之前预判的要更多。”
    前线军机室内，天玄宗主帅田卓，正在召开一场最高军机会议，分析当下的战事情况。参与这场军机会议的，除了十余位实权将领外，再就是两位纯阳老祖，和十余位返虚级战力。至于曹家那位名将曹若夫，则并未来到这座战场，而是一直坐镇统辖整条千岛防线的钟离岛，指挥千岛防线其他地区的防卫。
    只是，在这场军机会议上，除了两位纯阳老祖之外，再无任何一人知道，此刻与他们侃侃而谈的田卓，正是掌门叶朝归所幻化的。
    “若非东海妖盟出于小心，执意不允许幽明圣象一族增援，恐怕我们当下面对的压力，还要大很多。”由叶朝归幻化的田卓，指向身前沙盘道：“东海妖盟方面，虽然和幽明圣象一族定下了协议，之前说好了只出底层妖族，不动用高阶战力。但是在这场事关整个东海精锐的战事当中，显然还是信不过幽明圣象一族。所以，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幽道成不会出现在这座战场。我们要面对的名将，只有金虹明月自己。”
    在这场妖族对天玄宗发起的战争当中，天玄宗实力固然处于下风，但妖族那边，也是存在很多问题的。比如东海妖盟，在这种涉及到自家精锐生死存亡的大战当中，就绝不可能允许妖盟以外的名将来指挥。东海妖盟也不傻，自然知道，若是换做幽道成来指挥，肯定要尽全力祸害东海妖盟的主力，恨不得让东海妖盟和天玄宗，彻底两败俱伤才好。
    这次名欢岛的变故，本就只是一个意外，连东海妖盟自己，都没想过会这么顺利。东海妖盟始终认为，云莽那边的战场，才是真正的主力战场。至于东海这边，不过是用以牵制罢了，犯不上为此下死力气。
    实际上，在东海妖盟集结过半之后，身为妖族名将的金虹明月，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比如这一战风险已经有些过大，超过东海妖盟承受的范围。但是，就算这位妖族名将，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依然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因为东海妖盟内部，同样有诸多派系。
    如果这时候，金虹明月选择撤退，逐步退出千岛防线，放弃这个机会。估计就算是妖盟内部的压力，都会让这位妖族名将喝一壶。
    骑虎难下，大概是如今金虹明月最真实的写照了。来自妖盟内部的压力，让这位妖族名将，就算已经意识到问题，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打这一仗。
    “至于高手方面，我们能够得到的准确情报是，东海妖盟的两位纯阳，都已经抵达了名欢岛附近。战事开始之后，会由武火、囚蒙两位师叔牵制。”
    “金虹明月这位妖族名将，从昨天开始，已经下令停止集结。大概是觉得名欢岛这边，战场压力已经足够了。东海妖盟那边，并不想和我们就地打一场决战，他们更想让幽明圣象一族，在云莽那头流血，自己再捡漏。”
    “我们当下要做的，就是彻底拖住金虹明月。绝不能让妖族主力撤退，我需要至少十天的时间，将宗门增援战部进行整合。”
    “下面，我来说一下各战区之间的战略目标……”
    整场军机会议，一直都是叶朝归幻化的名将田卓在说，其他将领在听。而且，从始至终，两位纯阳老祖，一直就站在田卓身后。
    如果不是田卓拥有名将的身份，如果不是两位纯阳老祖站在其身后，为其做背书。恐怕大伙早已开始质疑，甚至是推翻田卓的战略构想。
    东海那边，不愿意展开决战，那就让他们撤退好了？为何要继续牵制？东海妖盟没准备好决战，难道天玄宗就准备好了？
    在场将领，基本上无人能够看出田卓的真实战略意图。
    这些战将，都是天玄宗内最顶尖的战将。不是没人想过，田卓或许想要重演当年收复云莽对敌幽道成那一战。但是，自身力量呢？当年那一战，天玄宗集合了王虎臣、田卓、曹若夫三位名将的力量，才能实现这一战略目标。但如今，王虎臣注定不可能离开丽水防线，曹若夫也已经在钟离岛那边现身，不可能离开。单凭田卓一人，如何完成这个壮举？
    当然，真正让大家没有质疑，坚决执行田卓将令的，还是来自无涯岛那边的掌门敕令。
    既然掌门已经同意，他们自然只能照做。
    这场军机会议之后，诸将散去，天玄宗一众返虚高手也同样离开，就只剩下两位纯阳老祖，以及叶朝归继续盯着身前那座沙盘。
    “为什么一直让曹若夫坐镇钟离岛，而且主动现身？特意暴露目标？”
    已经心头疑虑很久的囚蒙真君，终于开口，提出自己的问题。而身为掌门的叶朝归，只是伸手在沙盘内指向一点，然后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这条弧线的尽头，就在如今东海妖盟主力的后方。
    “这一战的关键，并不在于能不能打赢，或者说我们早已稳操胜券。唯一的变数在于，我们能不能彻底吃掉东海妖盟的主力。想要切断妖族的后续增援，并且堵住金虹明月率领东海妖盟主力撤退，这个任务，就只能让曹若夫来完成。其他人，都没这个能力。”
    “十日之后，我们正式开始进攻。”
    “不光要吃掉东海妖盟的主力，如果可以，我想顺带干掉他们的两位纯阳。”
    囚蒙、武火两位老祖，相视一眼后，都看到了彼此目光深处的意思。
    十日之后。
    八月初四。
    既是天玄宗和妖族主力正面开战的日子。
    同时也是东海升界仪典开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