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送死

    四位纯阳，三十二位各境返虚，兵临咸安城。
    在这三十六位顶尖高手现身的时候，咸安城钦天院已经有所察觉，并且开始示警。当年钦天院院首孙康便有言在先，以如今大离的布置，只要大规模的返虚高手出现在中州境内，不管用什么手段遮掩，都一定会被大离钦天院发现。
    不过这一次，三十多位顶尖高手，从现身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遮掩行迹的迹象，直奔咸安城而来！
    “咸安城，在劫难逃啦……”
    钦天院院首孙康，这位如今号称修真界天机术第一人的老人，在向那座宫墙发出警告后，反倒不再着急。他慢悠悠的走到了钦天院外，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觉得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外出郊游的好日子。
    孙康很清楚，咸安城今日的这次遇袭，既不同于八十年前的那场仙战，也不同于几年前天玄宗奇袭幽明谷，注定和普通修者无缘。
    当年那场仙战，已是一只脚迈入仙位的虬髯，或者说银月妖圣，已经有了仙位的手段。自身的磅礴气运，得自姚老头的临终之前的赠予。而且到了仙位之后，哪怕只是虬髯这种伪仙，天地大道的束缚，对其已经很小了，甚至可以从一定程度上修改天地大道。所以当年虬髯在咸安城大战，根本不忌惮于会不会殃及无辜，完全可以放手厮杀。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场仙战，才会带给咸安城那么惨重的损失。除了咸安城核心区域外，完全被彻底摧毁，无数修者死于战斗的余波。
    至于几年前天玄宗奇袭幽明谷，则又有不同。幽明谷虽然是幽明圣象一族的核心领地，但领地内的妖族，总数其实并不算多。分摊到几十位返虚高手头上，对于气运的折损虽然不小，但也不是不能承受。
    今日的咸安城，则截然不同。
    如今的咸安城，距离那场仙战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早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整个咸安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修者。如果四大圣地的高手，在咸安城内放手厮杀，就会波及无数修者。到时候对于几家圣地本身，都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今日咸安城这一战，那些高手注定不会为难普通修者，而是会选择采取斩首行动。
    孙康转身重新走回钦天院，对于今日的情况，大离早有准备。身为钦天院院首的孙康，必须一直坐镇于钦天院内，准确判断出这些高手的位置。至于说咸安城的准备，能不能挡下今日这场劫难，孙康自己也不知道。
    ……
    咸安城外，三十六位顶尖高手，先后降落在那条中轴御道上。咸安城坐北朝南，一条中轴大道贯穿全城，整个咸安城也都是以此线对称而建。这条中轴大道，穿过那座太元殿最高处的座位，往南经大安门一路向南。
    更为精妙的是，这条御道如果一直向南延伸的话，不但会将中州修炼界恰好一分为二，更会直接穿过波州的碧水城、雷州的雷光城，以及两江的祥云城。而在乾安年间那条贯穿四界的云道修成以后，这条中轴线，更是成了整个大离的生命线。一旦这条线被斩断，大离便是真正的南北不能相顾。
    城外，十余只早已得到钦天院通知，迅速集结于城门外营地的顶尖战部，严阵以待。
    一方是大离最为精锐的顶尖战部，总数超过五十万人，另一方却只有三十六人。
    但这三十六人，却反倒是更加强势的一方，带给这座城无尽的压力。
    叶朝归瞥了眼城外御道旁的那尊无字碑。早年叶朝归还未接任天玄宗掌门的时候，曾数次游历至咸安城，对此并不陌生。但成为天玄宗掌门之后，叶朝归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便再没有来过咸安城。哪怕是当年的坤卢山之会，叶朝归短暂进入了中州。但在那次会面之后，叶朝归也是迅速离开了中州，没有前往咸安城。
    如今看来，咸安城的这尊无字碑，似乎也不是那么高啊？
    这尊由大离皇祖当年亲手立下的无字碑，哪怕经历了八十多年前的那场仙战，依然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叶朝归其实很好奇，大离皇祖到底为何立下这尊无字碑。只是今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注定没时间细查此事了。
    在那支已经集结完毕大离精锐前方，有七位高手，与四大圣地的高手隔空对峙。
    为首的，是个老和尚。
    八十年前的那场仙战，已经将咸安城外围的守护大阵，毁了个七七八八。后来虽然大离尽力修复，但威能恢复的仍是十分有限，至少不足以挡下三十多位顶尖高手的围攻。所以今日，这位老和尚的不败金身，就是咸安城最强的依仗。
    当四大圣地的高手足够接近之后，老和尚排众而出，独自向前。与此同时，四大圣地这次的领军四人，亦缓缓向前，其他人则暂时止步。
    最终，双方相距不过丈余。四人与老和尚各执道友之礼，老和尚则双手合十，一一还礼。然后，叶朝归和玄平真君两人，再次施礼。只不过这一次，两人执的是晚辈礼。
    很多很多年以前，当叶朝归和玄平真君，结伴游历天下的时候，也曾到过西漠，面见过这位老和尚，问道于珈蓝寺。老和尚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两人有传法之恩。
    在修真界，老和尚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不管是珈蓝寺的弟子，还是其他圣地门派的核心成员，老和尚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只要到了西漠，老和尚都愿和其多说几句佛法。
    “这次我等来咸安城，只对咸安城，不对珈蓝寺。”叶朝归缓缓开口道：“禅修讲求因果，修为越高，便越不愿涉身外之事。禅师本为大德，何必来咸安城趟这摊浑水？”
    老和尚抬头看天，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还是小和尚时，前代珈蓝寺老主持问的那个问题。
    “若是杀一人而救一人，你救吗？”
    “不救。”
    “杀一人而救百人呢？”
    “不救。”
    “杀一人而救万人呢？”
    “不救。”
    “杀一人而救一界人呢？”
    “不救。”
    当年老主持的问题，并不只是问他，而是问很多珈蓝寺的年轻禅修。第一个问题，所有人都说不救。但越往后，回答者便越少。等问到第四个问题的时候，便只有他一人，仍是回答不救！
    但是后来，当小和尚变成了老和尚，终于在心里自己问了自己第五个问题。
    “若是杀今人可救未来之人呢？”
    这个问题，老和尚想了很多很多年。直到这次决定来咸安城，走出珈蓝寺寺门的那一刻，老和尚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自己到死其实都做不出这个选择。但是，自己可以死在所有人之前。
    这大概所谓的殉道了。
    于是老和尚重新低下头，对四人摇头道：“不好。”
    叶朝归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对老和尚执晚辈礼。然后，向后退去。其余三人，亦先后与老和尚道别。
    凭心而论，没谁想杀这个老和尚。
    但既然老和尚不愿离开，那就是只能试试老和尚的三丈佛国，是不是真的先天不败了。
    四人全部退回之后，一股股冲天灵压，陡然出现。三十六位顶尖高手，全都释放出自己的灵压。这一刻，整个咸安城内，所有修者，都心中生出战栗之感。
    与此同时，老和尚身后，陡然生出万丈金光，化出一方金色佛国，拦住所有高手的去路。佛国净土内，有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十万比丘同坐其中，诵念经文。这座金色佛国，将咸安城集结的精锐战部，全部护在身后。老和尚随即盘膝而坐，伸手向前一拂，似乎是想为放下某样东西而清空身前的东西。
    然后，老和尚屈指一扣。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木鱼声。
    “笃——”
    刹那间，被这方金色佛国护住的咸安城战部，发出自己的最强一击，杀向那三十多位顶尖高手！
    “杀！”
    一众返虚高手，同时全力施为。在挡下咸安城的这些精锐战部的同时，施展自己的最强手段，杀向老和尚的金色佛国。
    ……
    在太元殿外的那条御道上，有位女子立于御道中央，遥遥望着南方天际上的种种异象，还有那座金色佛国。
    在女子身后，一众咸安城朝臣，脸色如土。
    如今尚在咸安城内的所有顶尖权贵，今日都在这里。
    当然，身份最尊贵的，自然还是这位出身米家的太后娘娘。
    “启禀太后，如今城防已危在旦夕，还请太后速速撤离！以免不测啊！”
    “太后，当下不是争胜之时！咸安城本就空虚，还请太后速速离城，等待援兵啊！”
    几位代表咸安城各大家族的朝臣，先后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在这几位重臣跪倒之后，其他一众权贵，亦是慌忙跪倒。
    “人皆有求生之心，谁都不愿意死。这个道理，哀家明白。”身穿深蓝色冕服的太后米氏，似乎根本不担心即将破城而入的那一众高手，只是笑道：“哀家更知道，今日这场劫难，你们都早有准备，很多人都想着今日离开咸安城，至少自己不要成了那刀下亡魂。”
    “可是啊！如果人都走了，谁来为这座城殉葬呢？”
    太后米氏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那群早已如惊弓之鸟般的大离顶尖权贵，心中不免有些悲哀，但仍是不改笑意，道：“哀家还知道，你们这些人，身后家族都各自留有后手，或是各种家族底蕴。不过有件事，哀家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你们先前留下的那些小手段，转移出城的那些族人，哀家一直都让影卫盯着。如果今日咸安城没了，他们大概也活不下去。至于你们，城破之后，更是必死无疑。所以啊，如果今日你们留下的这些底蕴和后手，用不出来的话，那你们以后也就没机会用了。”
    “如果今日咸安城被攻破了，那就一起死吧。”
    太后米氏讥讽一笑。随即不再去管身后那些权贵，不管他们是如何的慌乱，用何种手段通知外界，让各自身后家族开始死战，又打算用出什么样的家族底蕴。只是远远望着远方天际的那抹金色佛国，原本讥讽笑容，渐渐变得温纯和煦。
    “陛下，如果今日臣妾不死，下次就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点心。”
    “如果今日臣妾死了，那就可以去找你了。”
    ……
    这场大战，对于咸安城内的高层来说，并未真的完全出乎意料。早在皇帝离平率大离主力进入云州的时候，城内各大势力，就已经料想到可能会有今日的事情发生。
    但即便如此，他们能做的依然有限。
    这次大离主力远征云州，几乎带走了各地全部的有生力量。哪怕咸安城作为大离的重中之重，当下也只有六位返虚以上的高手。至于其他各地的高手，只能等咸安城这边大战开始之后，再来驰援。他们各自的驻地，一样十分关键，不可能事先就无人镇守。
    随着天边诸多异象纷繁而出，守城的大离精锐战部，开始拼命的向外进攻，力求能够击杀这些来犯的顶尖高手。面对这些强大的攻击，就算是这些返虚高手，依然需要小心躲避。一旦被城内的战部完全捕捉到行迹，便是他们也有陨落之危。
    今日，并不光是咸安城很危险，他们这些攻城高手，一样十分危险。
    在这场大战当中，终于有人死了。
    死者是这位以一己之力，挡下所有高手进攻的老和尚。
    这位被天下尊称为好好禅师的老和尚，曾笑称自己挨打的本事天下第一。世人更是公认，老和尚三丈金身，先天不败，无人能破。
    今日，老和尚用自己的生平最后一场战斗，告诉天下，事实果真如此。
    金色的佛国在崩溃。
    佛土内原本盘坐的无数虚影，在强大的神通下毁灭。
    在三十多位顶尖高手的围攻下，老和尚身形逐渐涣散，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从始至终，老和尚只是挨打，不曾还手半分。
    老和尚力尽而亡。
    但在老和尚死前，没有任何一道神通，落入咸安城内。
    含笑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