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放下

    大安门外，一人攻城。
    虽是一人，却远胜千军万马。
    咸安城这次的布置，不可谓不周密，几乎将所有手段都施展了出来。如此，才能将那些高手挡在城外，拖延如此长的时间。但是，城内的这些布置，挡得下其他人，却挡不下叶朝归。
    因为叶朝归不光是天玄宗的掌门、纯阳战将、当世用刀第一人，更是一位顶尖的大天机士。
    大天机士，可趋吉避凶，垂钓人间气数。
    “在这次围攻咸安城之前，你就已经算到。所有围攻的高手当中，只有你有办法入城，对吗？”
    “叶掌门的天机术造诣，虽然逊色我一筹，却胜在是纯阳修为。纯阳级别的大天机士，修真界也算是独一份了。”
    “城外其他高手，只要开始闯阵，就会被我们之前布置的手段迟滞，然后用人命去消耗自身气数。唯有叶掌门不同，叶掌门天机术早已够高，完全可以躲开这些无畏的消耗。所以从一开始，其他三大圣地的高手，就被你当成了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棋子。”
    “当然，三大圣地未必真的就不知道你的这份心思，可他们不在乎。只要能让咸安城被重创，谁来完成这最后一击，都无所谓。”
    孙康站在大安门外，忽然厉声喝道：“叶朝归！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己私怨，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让修真界彻底陷入无法挽回的内战，被妖族彻底攻破吗！”
    一席话，掷地有声。
    大安门外，护卫宫城最精锐的禁卫，已经合围了过来，其中甚至还有三位隐藏没有出城迎战的返虚高手。但是，在叶朝归面前，这样的力量，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性可言。
    如果不担心气数削减，双方也都是死战不退的话，单凭叶朝归一人，就能慢慢杀掉他们所有人。
    “这大帽子扣的……呵呵。”
    叶朝归冷笑，似乎也不急于马上进攻。这一日，他等了百年，不在乎再多耗这片刻功夫。于是叶朝归平静道：“如果我今日收手，咸安城宫墙之内的这些人，当然可以保存下来。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就为了你口中的天下苍生？孙康，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你看看现在偌大的修真界，到底是谁在进行内战！我天玄宗在南境，为修者守土，你们在干什么！”
    “大离，有资格用天下苍生来压我们天玄宗吗？”
    孙康摇了摇头，同样沉声道：“事实确实如此，我不想反驳什么，但道理，不能这样说。”
    “那我倒想听听，孙院首你的道理。”
    “如果你们能把我师父师娘、所有在云莽天灾当中战死的天玄宗同门、以及后来所有收复云莽时战死的天玄宗门人都还给我，我就罢手。”
    孙康略微迟疑了一下，再次摇头，“每个人的道理，都不太一样，所以我也没想过用我的道理，来说服叶掌门的道理。”
    下一刻，合围而来的咸安城守宫禁军，便看到了近乎荒谬的一幕。
    这位号称大离天机术第一的孙院首，突然猛地前冲，直直撞向叶朝归。诡异的是，接下来两人相撞之后，非但没有爆发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威势，反倒是一撞而过！
    然后，众人仿佛看到，有三个叶朝归，被同时撞了出来。
    ……
    咸安城一战，大离最终还是没有守住咸安城。在叶朝归一人入城杀入皇宫后，整座皇宫，被夷为平地。整座皇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座传承了万年的天下首善之城，躲过了当年的那场咸安城仙战，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叶朝归的刀。
    在叶朝归毁灭皇宫的同时，成为负责阻拦高手的战部，也迅速入城支援。但是，前方战部的撤退，换来的只是城外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入城。
    咸安城内，顿时变成一座炼狱。
    三十多位顶尖高手，在城内疯狂杀戮。对于那些平民，大家或许还懒得搭理。但城内的各路高手和达官显贵，以及那些京城要地，没有一处，能够躲过这场浩劫。
    最终，当前来驰援的大离高手，抵达咸安城的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场冲天大火。
    咸安城，彻底完了。
    毁灭咸安城同时，四大圣地的高手，在城内也没忘了疯狂劫掠。将咸安城万年积攒下来的底蕴，摧毁殆尽。并且在各路高手前来驰援之前，便已经离开。
    这一日，咸安城被毁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身在云州前线的大离皇帝离平，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沉默许久。但是最终，这位大离之主，只是朝咸安城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便继续指挥大军，向青苍城猛攻。
    同一日，两剑山、落霞岛、天九宫、冰雪神殿，同时公告天下，向大离全面开战。中州边境、炎州西境，同时陷入了血战。
    云州方面，在经过连续十二日的猛攻之后，青苍城终于被攻破。
    青苍城被破后，御灵宗掌门率众进行决战，最后当场战死于青苍城外。御灵宗传承，自此断绝。
    自此，八大圣地宗门，只余其七。
    直到青苍城彻底沦陷之后，天九宫的增援力量，才姗姗来迟。面对来势汹汹的天九宫，大离没有任何退缩，又是一场激烈到极点的大战。最终，天九宫战败，大离惨胜。
    取得最终胜利的大离，在云州实行了堪称残酷的镇压，无数修者死于非命。另外，大离主力迅速回援，终于阻止了中州战事的继续恶化。
    在南方，随着这场修真界内战的全面爆发，大离戍守在留川河畔的戍守战部，突然南下。领军之人，正是大离第五位名将离景原。在留川河守军南下的同时，天玄宗方面，不得不抽调大量的力量，防守北线。面对修真界的这一系列变化，妖族内部迅速达成协议。之前没有参战的四大皇族，同时加入了对天玄宗的战事。
    在四大皇族突然参战之后，丽水防线，终于还是被攻破了。汹涌的兽潮长驱直入，整个云莽，如当年的云莽天灾时一样，再次陷入被屠杀的命运。不过这一次，妖族并没有止步于留川河畔。在冲过留川河畔之后，仅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便越过了那条留川河，进入潇湘、两江两界。
    面对妖族的入侵，修真界虽然已经有所防备，但却为时已晚。此时的大离，在几大圣地的围攻之下，损失惨重，。而且雷州被两剑山、落霞岛联军攻破之后，大离南北的联系彻底断绝，难以相互呼应。最终，传承万年之久的大离，在几大圣地的围攻之下，终于轰然倒塌。但此时的几大圣地，亦是战损极大，面对妖族的长驱直入，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叶朝归的最后一战，是在东海。
    在云莽沦陷后，天玄宗不得不向东海方向撤退，尽最大的力量，希望能重演当年云莽天灾的经历。但这一次，哪怕东海已经成界，仍是难以在妖族的围攻之下，庇护天玄宗。最终，叶朝归率领天玄宗仅剩的二十多位返虚，在无涯岛附近海域，和妖族展开决战。一场大战之后，妖族联军被重创，但天玄宗亦是彻底灭绝。
    东海沦陷。
    在天玄宗倒下之前，妖族联军已经占领了云莽、两江、潇湘、雷州、炎州五界。落霞岛所辖的天南，也只剩下了北部最后的十几个府。两剑山虽然实力尚在，但在落霞岛倒下之后，显然并不足以挡下妖族的进攻。再加上即将陷落的东海，整个修真界的南域，已经彻底沦入妖族之手。
    至此，修真界已经再无希望。
    在叶朝归临死之前，只看到无数天玄宗的门人弟子，惨死在妖族手中。那座曾经担任天玄宗复兴重责的无涯岛，已经成了妖族的乐土。
    天玄宗，到底还是亡在了他的手上。
    ……
    嘉裕三百四十一年，已是天玄宗掌门继承人的叶朝归，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自己昔年曾经并肩与之游历的那位裕王，如此大离的太子殿下，死在留川河畔，死于几大圣地宗门的阴谋算计。
    这一日，叶朝归在自己的宅子里，为这位昔年的故友默默上香。
    当年游历之时，双方都没有明言各自身份。但不管是叶朝归还是那位大离的太子殿下，彼此之间都深深钦佩仰慕。虽然不在同一个势力，站位不同，但并不影响叶朝归将其视作自己真正的道友。
    可惜，到底还是死了。
    这种事，谈不上对错，只是立场罢了。
    “师兄，我爹找你！”有个明媚嗓音传来，叶朝归推开门，发现自己的那位小师妹，正笑容灿烂的看着自己。小师妹喜欢自己，叶朝归其实一直都知道。可惜在他心里，这个如今已经被天下称之为莲海真人的女子，始终是那个会偷他钱的小丫头。
    “师兄，你是不是又惹我爹生气啦？我瞧着我爹刚刚脸色挺难看的啊？”一路上，已经是封号真人的素，就像很多年以前的那个小姑娘一样，叽叽喳喳，有些吵闹。不过，叶朝归却并不觉得烦，甚至觉得时间能够一直停留在这里，便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天玄山山顶，天玄宗当代掌门素满山，背对着那尊万劫塔，俯视整座天玄山。在叶朝归过来以后，仍是没有回头。
    “刚刚收到情报，蛮荒圣城那边，有新的动向，似乎有所异动。不过，我已知会过其他几大圣地，包括咸安城那边，都已经做出回应，会按照既定策略增援。”
    叶朝归心中猛地抽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没有云莽天灾了。
    素满山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截杀裕王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可惜。不光是我，其他几大圣地，大概也都没想闹到这一步，只是想着要废掉裕王的神力修行，从未想过真的要杀他。其实到现在宗门也没想明白，裕王逃走之后，本已成功逃脱，到底是谁半路又截杀了他。我所知道的那几人，要么是没这个能力，要么没这个动机。我仔细想过以后，觉得似乎只有那个姚魔头最有可能。”
    这件事，注定会成为一桩永远的悬案。就算叶朝归，也不知道答案。
    得到几大圣地支援的天玄宗，这一年，很快压制住妖族的进攻。
    这一年，没有云莽天灾。
    本该在嘉裕三百四十一年坐化的嘉裕帝，也没有在这一年坐化，而是又多活了四十多年的时间。大衍历一万年，本该已是乾安年间的大离，仍是嘉裕时代。这一年年祭，妖圣银月直抵咸安城。一场仙位级的大战后，十四件极道仙兵尽毁，嘉裕帝战死，前来咸安城朝贺的天玄宗素满山、两剑山顾飞鱼、珈蓝寺的好好和尚……修真界一众顶尖高手，尽皆战死于当日。
    老掌门素满山战死于咸安城外以后，叶朝归接任掌门之位。随着十四件极道仙兵尽毁，修真界和蛮荒两座天下，陷入了混战。
    乱战开始后，叶朝归迅速发动宗门布置。以最快速度，吃下两江、潇湘两界，与曹家掌控的原陵相接。北地，冰雪神殿与御灵宗、天九宫忽然结盟，迅速吃下了玉州、林州、远东三界。大离则在此之前，迅速南下，灭掉了两剑山和落霞岛。
    至此，修真界彻底三分。
    在之后的上百年里，叶朝归带领天玄宗南征北战，战果却始终有限。修真界三大势力相互征伐，无数修者惨死于这场乱战当中。多年的分裂乱战，不但让修真界的整体力量迅速下降，更让三大势力内部的修者，彻底生出敌对憎恨的心理。
    如今的修真界，已经不再是形式上的分裂，而是真正的分成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又过了百年之后，就在修真界三大势力，彼此之间谁都奈何不得谁的时候，妖族一尊纯阳高手，竟是突然成就了仙位。
    以后，再没有什么修真界了
    ……
    第三道幻象，叶朝归看到了当年大离开国时的热血。当年的大离皇祖，为了给后世修者开辟出一方净土，带领无数追随者，抛头颅洒热血，最后成功证道，奠定了后来修真界的万年基业。但当年那群死掉的前辈，是否曾想过他们不惜牺牲自己建立的大离，有朝一日，会成为今天这个挡了天下人道路的样子？
    那么，如果天玄宗在这个大世当中最后胜出，万年之后，会不会同样成为这样的大离，甚至还不如当下的大离。
    距离报仇只差一步之遥的叶朝归，忽然低下头，然后猛地出刀，一刀斩出。整个大离皇宫，被一分为二！太元殿内那张象征着天下共主的座位，更是轰然爆碎。
    但这一刀，未杀一人。
    天地间有清风拂过。
    叶朝归不愿放下自己心中的那份恨意。
    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