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重逢（一）

    相比妖族那边，卫易接下来在修真界这边，虽然要去三个地方，但是危险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的修真界，和当年已经截然不同了。
    虽说不管哪一家势力，都仍然巴不得卫易马上死。但只要没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无声无息的除掉卫易，谁都不会对卫易下手。
    此一时，彼一时。
    就拿大离来说，如今的大离在经过云州一战之后，再次元气大损，已经再无余力南下。所以当下的大离，非但不会再打天玄宗的主意，反倒会希望天玄宗能撑的更久一些，至少要挡住妖族的北上。
    如果最近这几年，天玄宗垮了，妖族一路北上的话，那对大离乃至整个修真界来说，都绝对是一场灭顶之灾。
    而卫易作为天玄宗如今的中流砥柱，关系到东海的安危。这个时候，大离是绝对不会对卫易下手的。
    卫易这次要去的三个地方，同样是如此。落霞岛本身和天玄宗的冲突就不大，两家圣地目前又都有妖族的威胁，再加上如今落霞岛的掌门，已经换成了谢弦歌，所以卫易怎么都不觉得，自己前往天南会有危险。玉州和冰原那边亦是如此，当下的北方四界，经由原陵的那条商道，和东海贸易往来极为频繁。乐家一直想和天玄宗以及原陵曹家缔结盟约，形成对大离的全面包围。但叶朝归出于种种考虑，还是没有答应。
    而冰雪神殿那边，卫易目前固然还不清楚情况。但在死亡世界最深处，那位冰雪神殿殿主，连死亡主神位都送给了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敌人的样子。
    退一万步讲，如今的卫易，只要不是陷入大阵镇压当中，想走还是很容易的。整个天玄宗，除了叶朝归这位掌门之外，恐怕就数卫易在逃生方面最强。就算另外两位纯阳老祖，在单纯的速度方面，都不及卫易这个仙器传承者。
    离开天玄山之后，卫易和曹圻结伴而行。北面的玉州或者冰原，曹圻可以不去，但天南那边，曹圻必须得去。
    毕竟，卫易和谢弦歌的关系，实在是太特殊了。
    在决定必须要去一次天南，见一次谢弦歌的时候，卫易主动提出，曹圻其实此番可以和他一起游历几界，当时曹圻只是略微思索之后，便点头同意。卫易之所以会主动提出来，也是不想让曹圻为难。
    然而临近云莽和天南两界的边境时，曹圻却忽然示意卫易停了下来。
    “我不去了。”
    曹圻的这个变化，让卫易不由心中一紧，以为自己又有什么疏忽。
    “这次你不管是去天南，还是去北面的玉州和冰原，都不是为了自己，亦是为了宗门。”曹圻缓缓道：“你去见谢掌门，要说我心里没有半点不舒服，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也知道，这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其实你主动提出，要带我去天南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后面到了天南那边，见到了谢掌门，我相信你会掌握分寸。反倒是我跟着你，很容易造成误会，也容易拖累你。”
    “你这次远行，毕竟是为了宗门。我总不好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给你添麻烦。”
    曹圻忽然主动上前，帮卫易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即又笑道：“这次，可是去见老情人啊！得打扮的帅一点才行。要不然谢掌门还不以为，你娶我娶得亏了？”
    在做完这些之后，卫易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曹圻便对他点了点头，随即径直转身，朝天玄山的方向返回。
    卫易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一坛子陈年老醋，打翻在地。
    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卫易终于还是没有去再和曹圻解释什么。这种事情，本就是越解释越糟。这次他又必须得亲自去天南，去当面问一问谢弦歌，至少要问清那枚符篆本源的事情。
    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果真一点都不假。
    最终，在曹圻返回天玄山之后，卫易独自一人，进入天南。
    ……
    由云莽进入天南之后，卫易敏锐察觉到，天地间大道已经截然不同。
    云莽，是神魂之道当家做主；东海，则是神力一道更强。
    天南，以符修之道为最。
    自少年时开始，卫易曾经多次想过要来天南这边，幻想过天南这边的景象。以如今的卫易而言，此方天地真的不算太大。至于和云莽修炼界紧邻的天南修炼界，更是如同邻家院落一般。
    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个距离云莽最近的天南修炼界，卫易此生还是第一次踏足。
    天南修士，以符修为主，景象与其他修炼界截然不同。说起来，卫易自修行开始，低阶符修接触过不少，但是高阶符修真的接触不多。后来卫易才知道，真正的高阶符修，其实大多是在天南修行，而且很少走出天南。
    低阶符修和高阶符修的差别，往往不在于修为高低，而在于能否虚空凝符。低阶符修想要施展符道神通，往往需要先将神通绘制于符纸之上，需要用时再行施展。而高阶符修则往往可以虚空凝符，随时施展。
    这两种战斗方法，其实各有利弊。以符纸制符，优点在于节省灵力。因为是事先烙印好的神通，往往只需要一点点灵力，就能将其激发。所以在战斗的时候，往往更加节省灵力。更有那身家丰厚之辈，战斗之时开局就扔出一大把各阶灵符，那还打个鬼？
    所以，对于低阶符修来说，钱真的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只要有钱，光是用灵符砸死对方，都没有任何问题。
    而到了高阶符修以后，这个道理当然也适用。哪怕到了返虚期，一位返虚期符修若真是阔气到极致，可以在战斗当中一口气砸出上百道返虚级的符篆，那恐怕就连纯阳老祖，都要退避三舍。但问题是，就算落霞岛掌门，都支撑不起这种消耗。
    承载威能越高的符纸，对于自身品质的要求就越高。想要承受返虚期的神通，要么是极为强大的道阶材料，要么是返虚期妖族的皮毛，反正无一不是极其珍贵的东西。这些材料，用来制作只能使用一次的符篆，未免太过奢侈，用来炼制道阶法宝还差不多。落霞岛虽然贵为符修圣地，但也没阔绰到能够把返虚级符篆随便砸人的地步。返虚级的符篆，便是在落霞岛，也是要作为宗门底蕴存在的。要真是可以随意使用的话，落霞岛早就一统整个修真界了。
    当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落霞岛的先辈们，也不是没想过办法。比如落霞岛就掌握一种炼制符器的手段，在整个修真界都是独一无二的。所谓符器，就是指炼制出来一种法宝，然后使用者可以将自身的神通烙印在上面，需要用的时候，便可以随之激发。这种符器的优点，在于可以重复使用。但缺点则在于，使用者需要无时无刻不向其中灌注灵力，支持其存在。要不然的话，所烙印的神通就容易灵力耗尽，彻底消散。因此除非是大战在即，平时也少有符修会随身在符器上布置手段，无时无刻消耗自己的灵力。
    进入天南修炼界以后，卫易一路向落霞岛所在的翠微府赶去。沿路神识感知范围之内，倒是也察觉到了不少有趣的符修生活，让他大开眼界。
    最终，在接近翠微府边境的时候，有个已经盘起发髻、仍然喜穿红衣的女子，早已在这里等待卫易多时。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位红衣女子的时候，卫易心里仍是一疼。
    “好久不见。”
    谢弦歌微笑着对卫易点了点头，卫易犹豫了半天，终是抱拳还礼。
    “好久不见。”
    再重逢，沧海桑田。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所说的这个好久，不是自昔日天玄宗复派，谢弦歌前往无涯岛那次观礼算起。而是从乾安二十三年，两人从留川河上分别开始算起。
    从乾安二十三年，到弘武七十八年。细算的话，应该是九十三年了。
    见面之后，两人都比彼此想象的更加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激动，也不似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只有平淡的打个招呼。
    卫易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问题，想要问面前的人，但却问不出口。
    谢弦歌亦是如此。
    两人最终降落于翠微府边缘的一座小城。小城其实也不算小，约莫城内就有数万人生活。街上人来人往，独有一种天南小城的热闹。
    两人沿着街道，并肩而行，却相互无言。
    近百年不见，两人身边都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当年永子巷里的穷困少年，如今已是修真界的第十九界界主；而那个因为爹娘在巷子里，被人揍得走投无路的小姑娘，如今则是符修圣地落霞岛的掌门人。
    如果百年之前，有人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百年之后的他们，会是这样的身份，两人都一定觉得是天方夜谭。那时的卫易，最大的梦想，就是未来有朝一日，能够跻身化灵期，在苍灵城内有一家自己的生意。而谢弦歌的梦想，则是老爹能早点回来，一家三口，安然无忧。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卫易轻轻开口，但在问过之后，他很快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个不怎么长脑子的问题。谢弦歌这些年怎么样？他其实都知道。因为在天玄宗的相关档案里，几乎记载了这些年谢弦歌所有公开的情报，卫易全都看过。后来周玉到了之后，更是将谢弦歌这些年的经历，全都说了一遍。
    但那些，都不是谢弦歌做的。
    “还行吧。”谢弦歌终于微微侧过头，笑如春风，如同当年在苍灵府分开之前的那个少女：“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更多的，其实就像是睡了很长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就是落霞岛掌门了，然后脑子里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世间多了很多变化。嗯……很多很多。”
    在那个‘嗯’字上，谢弦歌格外语气重了几分。卫易也不知道，她指的是这些年整个修真界的风云变化，还是昔日熟悉的那些人，有多少不同。
    谢弦歌忽然抬手，指了指卫易的胸口，问道：“不疼了吧？”
    卫易知道，谢弦歌所指的，是很多年以前，在无涯岛外那场茶会上打穿他胸口的那一符。于是卫易摇了摇头，说道：“不疼了。”
    但是很快，卫易又再次摇了摇头，“当时，其实真的挺疼的。”
    然后，两人便又是相顾无言。
    这条热闹的大街，让谢弦歌忽然觉得，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一年，两人刚刚定下婚约，年祭的时候，两人结伴外出游玩。
    最终，谢弦歌停步在一家面馆外。卫易和谢弦歌几乎同时想起，那年年祭的时候，两人最后也是去了一家面馆，是大个子遗孀开的那家。那一次，途中两人遇到了姚老头，而在面馆里面，两人遇到了那名年轻禅修恒秀。姚老头给了卫易四句谶语，后来一一应验。而恒秀为谢弦歌所念的那段经文，更是成了后来谢弦歌能够意识不被彻底泯灭的关键。恒秀送的那门禅修战阵，卫易用过，但后来更大的作用，是帮徐崤作为启蒙战阵。
    “要不要吃碗面？”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很多年过去了，原来，两人还是这么有默契。
    相视一笑之后，两人先后走入这家面馆。进入面馆之后，两人也没有施展神通，收敛自己的行迹。而是如同当年那样，像一对普通食客，让店小二帮他们找了个靠窗子的位置，可以更好的看到街上的人来人往。
    真的和很多年前很像。
    “听说你成亲了，我就让周玉送去一份贺礼。怎么样，这礼不算薄吧？”谢弦歌忽然笑着说道：“不过我们得先说好，我虽然已是落霞岛掌门，但也无权将这份大道本源，转赠外人。这份大道本源，只是借给你。将来你若是证道，或是死了，都需要将这份大道本源还给落霞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