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重逢（二）

    以一份大道本源当做贺礼，哪怕只是借用，这样的手笔，想必肯定是前无古人。而且，往后恐怕也是后无来者。
    毕竟，修真界八大圣地宗门，每家也就只有一份而已。当然，如今只剩下了七大圣地。御灵宗已经被灭，但御灵宗传承的那份大道本源，却依然没有使用。至于去了哪里，则无人得知。有人说是被御灵宗残余修士带走，以图他日东山再起。也有人说，是大离攻破青苍城后所得。但至少从各家获得的情报来看，无人知晓这份大道本源流传谁的手里。
    而且，天底下能够镇封卫易道伤的，恐怕也只有落霞岛这一份大道本源，才有如此能力。至少天玄宗的那份不行，大离所持有的几份肯定也不行。若是可以的话，大离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离祯这个大离皇帝。
    “有关大道本源的事情，确实要多谢谢你。若非如此，我此生证道之前，绝不可能离开东海半步。”
    卫易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但又不知道如何感谢。卫易也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样的感谢，能够换来一份大道本源。
    谢弦歌像是已经猜到了卫易的心思，连忙摆手道：“如果要和我说谢谢，大可不必。于私，就算你如今成了亲，我仍然视你为挚友，而且是我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于公，借你一份大道本源镇压伤势，当然很不合理。但若是天玄宗能够和落霞岛结盟，那借出这份大道本源，也是我们落霞岛赚了。”
    落霞岛和天玄宗结盟？
    这个可能，卫易不是没想过，天玄山高层也不是没想过。但如今情况截然不同，这件事，实在不是卫易能够做得了主的。
    如果是妖族大举北上之前，落霞岛主动提出，和天玄宗结盟的话，天玄宗的高层决策者们，恐怕都要笑傻了。这就好比一个宛如天玄山那么大的馅饼，直接砸了下来。天玄宗本就坐拥两界，若是能够再加上曹家和落霞岛的鼎力支持，自然如虎添翼。在后面和妖族的战斗当中，也就更有把握。
    但问题是，在开战之前，从落霞岛的角度来说，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妖族想要北上，其实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准确说的话，其实是三个选择。这三个选择，就分别是两剑山、落霞岛、天玄宗。选择从哪个方向进攻，这可就影响太大了。之所以说两个，主要是两剑山和妖族基本没有多少接壤的地盘。从地图上来看，大概只有两三个府的位置。再往西，便是空间乱流，妖族不可能从空间乱流的荒原，大举进攻两剑山。真要是那样的话，还没等兽潮抵达蜀州，就已经先死掉九成了。
    所以，妖族的选择，其实就只有两个：落霞岛、天玄宗。
    相比之下，之前的天玄宗，无疑是最好的进攻方向。
    一来落霞岛和两剑山提前结盟，两派同气连枝，又拿下了炎州，底气十足。反观天玄宗，虽然顺利复派，而且占据东海、云莽两地，又有曹家结盟，但毕竟当年经历过一场云莽天灾，实力有损。二来如果从落霞岛那一线突破，接下来妖族就要面对天玄宗、大离、两剑山乃至西漠四家的联合发难。而从天玄宗这一线进攻，可以直接占领云莽和东海，压力就要小很多。
    最重要的是，妖族那边，同样不团结，而且地盘错综复杂。打天玄宗，就会有幽明圣象一族牵头。而打落霞岛，就只能由太虚金睛猿一族牵头。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之前第一场人妖两族的大战，才会在丽水防线那边爆发。
    但如今时过境迁，天玄宗不但守住了云莽，甚至还重创的东海妖盟和幽明圣象一族，自身实力也没有太多衰减，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天玄宗不和落霞岛结盟，那么等到未来妖族再次北上的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从落霞岛那边突破。因为按照天玄宗的既定规划，接下来就要攻略潇湘和两江这两界了。一旦那时候天玄宗坐拥四界，又有曹家为援，妖族只能放弃这块硬骨头，先拿落霞岛这个软柿子捏。
    而如果天玄宗此时和落霞岛缔结盟约，未来一旦妖族进攻落霞岛，天玄宗就只能按照盟约，援救落霞岛，再不可能坐山观虎斗。而且一旦天玄宗和落霞岛结盟，那恐怕就必须得把两剑山也算在其中。到那个时候，大离就不可能再允许天玄宗优哉游哉的在一旁看戏，一定会全力将天玄宗也拖下水。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天玄宗在和落霞岛、两剑山结盟的同时，把极北冰原也给拉入联盟当中。一旦极北冰原也加入进来，这个联盟接下来的唯一目标，恐怕就是彻底灭掉大离了。目前的天玄宗，其实并不希望大离彻底垮掉。因为如果是这种可能的话，在大离垮掉的过程当中，一定是冰雪神殿得利最大。
    相关的战局，其实在天玄宗高层推演过很多次，而且推演过各种可能。
    不知为何，每次推演到有关极北冰原的时候，叶朝归总是显得十分忌惮。这种忌惮，不同于其他几家圣地宗门，连卫易都很难理解。对于这个问题，卫易也曾问过叶朝归，但叶朝归却从来没有解释过，只是和卫易反复说过一件事。
    天玄宗的底线，就是绝对不能和冰雪神殿结盟。
    至于原因，卫易是真的不知道。
    卫易忽然有些惆怅，如果是很多年以前在苍灵府的时候，不管谢弦歌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到。但如今，当谢弦歌提出两派结盟的这个想法时，卫易却难以轻易点头。
    身处的位置不同，需要考虑的东西不同。
    如今的卫易，需要考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当然，我也没指望过，用一份大道本源，就能换来天玄宗的全力支持。这种事情，毕竟事关各家的大道传承，谁都不敢轻易答应。我只是希望，你尽力就好。”
    卫易轻轻点头。
    但这一刻，卫易却忽然觉得，两人已经无比遥远。
    明明就坐在对面，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不说这些了。”谢弦歌忽然洒脱一笑，道：“你来找我，我其实并不意外，至少有关我符修一道的大道本源，你是肯定要来问清楚的。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那位曹家明珠没跟着一起来？”
    “送我到了云莽边境，然后就回去了。”
    “嗯。”谢弦歌再次轻轻点头，轻声道：“我看过一些有关她的情报，她是个好姑娘，要好好珍惜。”
    “嗯。”
    两人又有些沉默。
    卫易想了想，决定岔开话题，沉声道：“之前我曾回过一次苍灵府，当年我们认识的那些人，活的都还不错。你可能想不到，老池竟然娶了韩秋生，如今他们两个，都已经是子孙满堂了。”
    “还有这事？”
    谢弦歌终于露出一抹惊讶神情，“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清醒过来，对于老池他们的事情，倒是不知。这你倒是要好好和我说说……”
    聊到当年的故友之后，两人便有些相谈甚欢了，终于有点老友相见的意思了。
    聊到老池和韩秋生，两人皆是感慨，没想到他们竟是会最终走到一起。而聊到当时小队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赵阳，两人则都有些惋惜。如果严格来说的话，赵阳当年其实并不算背叛他们，但却因他们而死。卫易后来虽然间接报了仇，但仍是有些觉得遗憾。
    至于其他几人，谢弦歌其实并不算熟悉，倒是当初商行内的人，谢弦歌接触的比较多，但后来随着她返回了宋家，其实也不太熟悉。
    “宋家这些年，听说在苍灵府那边倒是混的越来越好了，甚至在整个两江南部，云槐岭宋家都有不弱的名气。我猜，这里面应该也有落霞岛的许多支持吧？”
    对于卫易的这个猜测，谢弦歌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说道：“凭心而论，宋家族内，老祖宗真的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最近也一直在想，把宋家迁入天南。这样的话，我也能稍稍庇护一下宋家，说到底宋家还是我的母族。”
    卫易忽然发现，时间真的可以抹平很多东西。比如宋家当初为难他的那几个年轻人，卫易后来就再没关注过他们的消息。那个几个年轻人……叫什么来着？卫易后来步步登高，不但不再把这几个小小纨绔放在眼里，甚至连报复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
    在如今的卫易眼里，一个小家族的几个嫡子子弟，实在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倒是宋家的那个大公子，卫易之前偶然从天玄宗送来的情报上，偶然看到过一眼。那位大公子似乎已经进阶周天境，但也仅限于此。一名普通的周天境，如今也不配让卫易多花心思注意了。
    “如果有机会，可以让徐崤来落霞岛这边走走。我听说这小子如今在丽水防线那边，表现不错。连我们落霞岛的情报上，都格外标准，称他日后有名将之才。”
    “不管怎么说，当年的那份交情还在，我也还算他半个长辈。以后来落霞岛，游历安全不成问题。说不定看过我们天南的符修战部之后，另有大收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这话现在想来，真的很有道理。”
    “好。”
    聊过了两人当年认识的一些人和事之后，两人便又有些沉默。好在这时，面馆伙计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一碗是按照卫易的要求，多放了许多葱花。另一碗则是按照谢弦歌的要求，口味相对寡淡许多。
    “我记得很久以前，总去你家那座小院蹭饭。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觉得你煮面的手艺不错。以后若是有机会，真是希望还能吃到。”卫易忽然又道：“当年离开苍灵府匆忙，不知道永子巷的那两座小院，如今怎么样了。”
    对于卫易的这个问题，谢弦歌至少微微一笑，并没有做回答。
    这两碗面，卫易觉得大概是自己此生吃的时间最长的一碗面。他甚至希望，这碗面可以永远吃不完，但现实是，终究还是有见底的时候。
    两碗面见底之后，卫易率先起身，随即谢弦歌也同样起身。
    “落霞岛的意思，我会带到。但成不成，我不好说，我只能说是尽力而为。真正决定的，还是我在天玄宗的那些长辈。”
    谢弦歌点了点头，她知道，天玄宗和落霞岛不同。在天南，因为符修一道的特殊，再加上之前的恐怖杀戮，所有事情，都可以由谢弦歌一言而决。但是在天玄宗那边，卫易的影响则相对有限很多。
    谢弦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而是提起一个让卫易没有想到的事情：“接下来我会抽时间去一趟西漠，争取能够见到恒秀。我其实很想知道，当年他在面馆当中，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找到我们。我总觉得，恒秀或许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
    “好。”
    想到那位如今已经是珈蓝寺新任主持的恒秀和尚，卫易其实也很好奇这个问题。
    走出面馆后，卫易和谢弦歌几乎同时挥手，然后，就此而别。
    ……
    在卫易离开之后，谢弦歌并没有急着返回落霞岛，而是继续在街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你这次来天南，没有直接来落霞岛找我，而是事先通过天玄宗传递消息，约我在翠微府边境见面，无非是怕进入落霞岛以后，便会遭遇埋伏，再也走不掉了。”
    “这种做法，当然没错，但你这样做，我其实很伤心。”
    “苍灵府的那两座小院，其实一直都还在，后来我将两座小院都买了回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始终觉得，那两座小院，才是我真正的家。”
    “我先前一直很担心，如果刚才，你愿意问我一句‘你愿不愿跟我一起回东海’，我会不会真的答应？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既然你没问，自然是最好的。”
    “那么，如果那一日在留川河上，我和你一起走了，是不是如今就真的截然不同了呢？”
    谢弦歌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她仿佛看到，有个人傻傻的站在她背后，就那么一直在她身后。然后轻轻拉起她的手，说一句‘我一直在啊’。
    终究，身后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