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戾气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
    离平死了。
    死的很突然，也很理所应当。
    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各大势力其实早有预料。只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的时候，任谁都会觉得有些突兀。
    没人知道，离平的死，会给大离带来多大的动荡。
    又会给整个修真界，乃至人妖两族，带来多少影响。
    一人之死，牵扯两座天下。
    因为他是大离皇帝，所以理所应当。
    对于大离当代新任皇帝离宗训，大家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忽视。一个化灵期，不过二十多岁，不管是阅历还是修为，都远不足以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大离，真的是没人了啊！
    相比新登基的小皇帝离宗训，大家更在意的，是奉离平遗命摄政的离景原。离景原当然也很年轻，相比一些老辈高手，如今才百来岁的离景原，年轻的令人发指。但其名将的身份，以及其多年来的彪炳战功，却让任何人都无法对其轻视。
    轻视离景原的人，都死绝了。
    所有人都在好奇，离景原掌权之后，大离会有哪些动作。
    至于同样坐在小皇帝身边，垂帘听政的太后米氏，大家则不感到如何意外。当年乾安帝去世之后，就是由这位米太后听政，扶持离平坐稳了皇位。其行事风格、手段，大家都已经领教过。
    百年之前，是由太后米氏听政，毅王爷离祚摄政。
    如今，还是米太后听政，但摄政之人，却换成了离景原。
    这场小皇帝第一次主持的大朝会，只讨论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宣读先帝遗诏，由离宗训继位，米太后听政，离景原摄政，宣读新帝年号。另一件，便是司礼院主持离平的丧葬仪典。
    永和。
    这是离平临死之前，为这位大离新君选定的年号。
    大概是希望新君在位期间，永远祥和？
    离景原听着丹墀之下那名宦官的尖细嗓音，读到这个年号的时候，没来由的，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离景原记得，咸安城里，应该有家规模不小的连锁食阁，就叫永和快餐？离景原不知道，那位刚刚死去的皇兄，为自己儿子起这个年号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同样也有这样的恶趣味？
    不管有没有，当下满殿的官员，肯定没人敢提这个。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咸安城里那家连锁食阁，为了避讳恐怕也要另行改名。至于将来，也许稗官野史的记载当中，会记录下这样一件趣事？
    不过这不重要。
    离景原收回思绪，重视殿内的群臣。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一日退朝之后，很多人注意到了一件事：从头到尾，丹墀之上的三人，米太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刚刚登基的小皇帝离平，也只说了‘平身’二字。
    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离景原来决定的。
    这不能不让大家多想。
    然而，同样这这一日，就在大家还没来得及想更多的时候，有一个消息，在某个阶层内迅速传开。
    原字部，进京了！
    这支由离景原花了二十年的时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出来的大离精锐，如今总计十四万人。至于这次原字部到底来了多少人，目前还不得而知。但看原字部进京时，直接绵延到天际的云梭队伍，就知道绝对不会少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大家才知道，原来这次原字部入京，是倾巢出动。
    十四万人齐入京。
    不过，原字部入京之后，并未再有任何动作，直接驻扎进入了咸安城西南角的某座战部军营，然后就再没有出来过。但不管怎么说，原字部的出现，就仿佛是一柄利刃，悬在了整个咸安城上空，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妄动。
    一位手握十四万顶阶战部的返虚名将，如果正面厮杀，绝对可以正面抗衡纯阳修者。
    不过，虽然原字部入京之后，并无动作。但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京城刑罚院却开始联合影卫以及城防军，加强了对咸安城的管控。除了当年咸安城仙战之后，曾经临时军管的那段时间外，这恐怕也是最为严厉的一次了。
    至于各方势力派出来，试探朝廷底线的那些人，则无一例外，全部人头落地。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想起来当年离景原在潇湘领兵之时，那个恐怖的外号。
    小人屠。
    人屠毅王已死，那如今这位小人屠，是不是就该真的继承人屠这个名头了？
    在离景原的强力手腕镇压下，京城的局势瞬间得到控制。至于中州以外的其他几界，也并未因为离平的离世而现出乱象。
    平稳过度。
    ……
    相比受遗诏摄政的离景原，新登基的小皇帝离宗训，则相对不受关注。
    无他，在大家眼中，他还仅仅只是个小毛孩。
    仅此而已。
    对于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大朝会，离宗训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吵。
    至于那些政务，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也说了也不算。
    如果说，当年离平刚刚登基的时候，还有一个‘掌印皇帝’的美誉。那么今日，同样是刚刚登基的离宗训，恐怕连‘掌印皇帝’这四个字，都当不起了。
    因为那象征着大离皇权至高无上的印玺，如今并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在他奶奶，那位太皇太后的手里。
    回到后宫之后，离宗训如同往常一样，开始自己的修行课业。当下他虽然并没有身为大离皇帝的实际权力，但在修行一事上，还是很有保障的。天底下所有可以辅助修行的宝物，只要他想要，都可以弄到。至于教导离宗训修行的，则是宫中几位隐藏镇守的老宦官，甚至包括那位墨貂寺。只是墨貂寺如今需要镇守咸安城，和离景原一道震慑宵小，所以无法经常教导他就是了。
    不过，就算没有墨貂寺在，有其他几个老宦官也足够了。以他们返虚期的修为，指导当下不过化灵期修为的离宗训修行，实在轻而易举。
    除了修行之外，离宗训还需每日跟随闻道院的夫子一起学习。有资格教导离宗训的这些夫子，都是闻道院内硕果仅存的顶尖大儒，他们轮流每日入宫，教授离宗训各种知识。如此，这位大离小皇帝的生活，也就被彻底填的满满当当了。
    自小到大，从有记忆开始，离宗训就一直是这样的过的。
    入夜之后，离宗训终于结束了一天的修行，返回自己的宫殿。回宫之后，离宗训让殿内所有人都退去休息，只留下了一个年轻的小宦官当值。
    在这些宫人眼中，这位新任大离皇帝，虽是大离共主，但却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哪怕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极少有任何呵斥。
    在所有人都退去后，离宗训盘膝入定，缓缓施展一门神通。
    这是一门神魂类的神通。
    天底下若论神魂神通的话，自然是天玄宗最强，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其他势力就没有神魂类的神通。神魂是一个修者的根本，就算其他大势力不擅此道，但总还是要想着强化一下自己的神魂，以免留下明显短板。
    离宗训修行的这门神通，便是大离独有的一门神通。只是这门神通，相当偏门，是以自己神魂之力，影响他人神魂，从而让他人感知当中出现幻境。想要做到这一步，非得是自身的神魂之力，比对方强上一大截才能够做到。所以这门神通，在实战中的用处并不算大，也就是用来稍微影响一下对方的辅助手段。
    当离宗训要修行这门神通的时候，几位教导他的老宦官，都觉得很没必要，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不过既然离宗训难得坚持了一次，大家也就不好反驳什么，只能任由离宗训修行，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没人知道，离宗训修行这门神通的真正目的，其实根本不在于对敌。
    而在于幻境。
    此刻在离宗训的识海当中，一座幻境陡然成型，赫然正是宫中某处。然后，几道人影缓缓浮现。
    这几道人影当中，有如今再次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米氏，有刚刚立于他身侧的离景原，有某位在宫内权势极大的老宦官……
    然后，离宗训缓缓向前，手中多了一柄剑。
    片刻之后，幻境当中，几人具是被砍成了肉泥。
    “啊！！！！”
    在这片幻境当中，刚刚才即位的年轻小皇帝，如妖兽一般，愤怒嘶吼。但是在识海之外，外人能看到的他，依旧只是气度翩翩。
    这是他长久以来，练就出来的本事。
    没有人知道，离宗训之所以坚持要修行这门神魂类神通，除了可以对自己施加幻术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保密性极强。哪怕是纯阳修为，也无法将神魂渗入他的识海，看到他此刻在识海当中具现出来的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这位大离史上最为年轻的小皇帝，从幻境中脱离了出来，看了眼身边的小宦官，淡淡一笑。
    “娘……”
    即便在这座深宫当中，也极少有人知道。自弘武七十七年那场宫变之后，还未满周岁的小皇帝，便被那位如今已是太皇太后的米氏，从他娘身边带走。至于那座皇后被囚禁的深宫，还是云州战事结束之后，离平亲自下令，母子二人每个月可以见上一次。
    一个月，只能见一次。
    很小的时候，离宗训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个月才能见娘亲一次，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不能走出那座深宫，陪他到外面走一走。后来当他去询问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时，得到的答案，仅仅只是在被罚跪了半天而已。
    在那个男人死去的时候，小皇帝既难过又欣喜，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接替他的位置，成为这座天下的共主，这样他就可以下命令，将他的娘亲从那座深宫当中接出来。可同样是那一日，就在那个男人死去的同一日，他娘亲被赐死的消息传来。
    小皇帝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恨那个男人吗？
    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最终，小皇帝只能将自己心中的怒火，转移向幻境当中的那几人。小皇帝偏执的认为，正是他们的存在，才导致自己娘亲不得不被赐死。
    “为什么要带走我娘？”
    “为什么？”
    在离宗训重新睁开眼之后，身边那位贴身的小宦官，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安静坐在那里。
    只是，宫中极少数见过那位被囚禁二十年的女子的宫人，见到这名小宦官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诧异。若小宦官是女子之身的话，相貌竟是和那位被赐死的皇后娘娘，有七八分相似。
    ……
    咸安城内，有一座占地颇大的庄园。这座庄园，还是离景原受封东海王之后，先帝离平亲自下令建造，然后赐予离景原的。
    留川园。
    只是这些年来，离景原一直镇守前线，这座园子他倒是也没回来过自己，都是由如今已经被大家尊称为留川王妃的洛飞飞来打理。
    “陛下临死之前，曾和我说，影卫在西北那边的布置，已经发动，让我小心应对。但是这两人，我派人去和影卫那边接触，影卫那边，却并未告诉我任何实情，只是让我加强京中戒备，并未告诉我计划到底是什么。”
    离景原神情凝重，有些话，他实在是不好对外人说起，只能对洛飞飞说。
    “我有一种预感，陛下留下的这个计划，不光是对付外敌，也是为了防我。要不然，他不会留下这样的命令。”
    “如无意外，接下来的几天，这个局恐怕就要揭晓了。”
    看着忧心忡忡的离景原，已是王妃的洛飞飞，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她知道，如今离景原很累，但她完全帮不上忙。
    就算洛家，也帮不上什么。
    “还有，我能够感觉的到，我们这位新陛下，心中有种戾气。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却瞒不过我。”
    离景原忽然叹息一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多半是因为太后被赐死一事，对很多人心存怨恨。现在也只能希望他年纪大一些之后，能够明白先帝的难处，不要有太多其他的心思。”
    从始至终，洛飞飞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听着。
    世人只知如今的离景原，在大离是何等的位高权重。
    只有她知道，离景原肩上的担子，让这个自幼刚强的男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