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一）

    从永和元年到永和三年，大离几界之地，战事不断。尤其是北方，已经持续三年的大战，仍然没有放缓的迹象。而且最近，冰雪神殿那边还再次增兵，对大离北线施加了更大的压力。
    为此，大离不得不抽调更多的力量，前往北方增援。
    至于南方，由离景原坐镇的雷州，这两年倒是相对太平很多。天玄宗和大离，似乎都没有目前马上决战的意思，所以双方都处于对峙状态当中，只有小规模的接触战。
    然而不知不觉当中，很多大离修者却渐渐发现，时局似乎在朝着有利于大离的方向发展。北方的压力明明更大了，但比起三年之前，目前大离能够调动的力量，似乎反倒更多了一些。
    究其原因，恐怕是灵州被拿下之后，大离在西线再无战事，可以抽调出西线所有力量的缘故。
    咸安城。
    今日恰逢中秋，家家户户团圆之日。只是今年这个团圆之日，很多人家注定是不可能团圆了。因为北方冰原今年再次增兵的缘故，不久之前，咸安城刚刚完成新一轮的征兵。如今咸安城内，几乎家家都有人身在前线。
    但像中秋这种日子，咸安城内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和往年一样，司礼院负责筹备祭月仪典。因为是战时的原因，便是祭月仪典，同样要从简办理。不过，司礼院的那些大人们总是有办法，在从简的基础上，将这场祭月仪典办的更隆重些。
    除此之外，今年和前两年略有不同。按照大离礼制，每年中秋之时，大离宫中会举办一场祭月宴，邀请咸安城内各大家族的族长，来宫中共饮桂酒。之前三年，大离一直战事频发。再加上处于离平去世的国丧期间，这三年的祭月宴也就取消了。然而今年，宫中却提前传出话来，说今年要依例举办一场祭月宴。
    酉时三刻，咸安城内各大家族的族长，早已在大安门外等候多时。当大安门外一名紫衣貂寺的尖锐声音响起后，这些代表了大离疆土内各大顶级世家的族长，鱼贯而入。
    身为大离当代皇帝的离宗训，今日在赴宴之前，曾将自己短暂关在自己的寝宫内。没有人知道，这个化灵期便已经继承大离皇帝之位的年轻人，在寝宫内悄悄换上了一身金甲。
    身着金甲的离宗训，就宛如他的祖先一样，仿佛是一位穿越万年的上古神祇。
    最终，离宗训对着身前镜子里的人微微一笑，身上的金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皇帝衮服。
    然后，小皇帝走出寝宫，在身旁宦官的护送下，前往太元殿。沿途所见的宫中禁军，皆身着重大节日需穿戴的黄金铠甲，在夕阳的余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太元殿内，当小皇帝抵达的时候，各大世家的家主早已等候在殿内。在小皇帝出现在太元殿内之后，已经贵为太皇太后的米氏，随后出现。
    再之后，便是各大世家家主，进献贺表的时间。
    每年中秋的祭月宴，是早在大离开国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传统。故老相传，上古时代，大离皇祖曾经在这一日击败了一位大敌，所有臣僚下属，都前来向他庆贺。所以大离开国之后，这个传统也就流传了下来。每年中秋的祭月宴，很多大世家的家主，会前来咸安城朝拜大离皇帝，以示大离国泰民安。
    这种传统，有点像每年年祭之后的报春火。只是在当下这个时局，这个传统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处处都是战火，哪来的国泰民安？
    就在这场祭月宴刚刚开始之后不久，一名紫衣貂寺突然来到小皇帝和米氏身边，神情有些慌张。
    “哦？”
    在听完这名紫衣貂寺的话之后，小皇帝微微皱眉，贵为太皇太后的米氏，同样脸色难看起来。
    “刚刚收到消息，宝静和尚已经穿过了中州北境防线，向咸安城而来。”
    满庭哗然。
    最近这百年来，宝静和尚已经被公认为是纯阳高手当中，最顶尖的存在，可与墨貂寺抗衡。如果说，墨貂寺是大离这边的第一高手，那么宝静和尚，便是冰雪神殿的第一高手。
    宝静和尚，为何会在今日，向咸安城而来？
    “今日是祭月宴，朕不想看到咸安城再起刀兵。”小皇帝摇了摇头，看向身侧的紫衣老宦官。
    “墨貂寺，你去拦下他，不要让他出现在咸安城附近。”
    在小皇帝开口之后，太元殿内，暂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墨貂寺，是目前咸安城内最强的战力依仗。虽说当下城内除墨貂寺之外，还有两位纯阳老祖，以及为数众多的高手。但当听到墨貂寺要离开咸安城的时候，大家还是不由心头一紧。
    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有墨貂寺坐镇的咸安城，才是真正安全的。
    上一次墨貂寺主动外出迎敌，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云州之战。而墨貂寺那次离开的结果，就是前朝的大离皇帝离平，彻底陨落。
    对此，在场各大家族的族长，都心有余悸。
    不过，那次意外，是发生在云州的青苍城，而此时大家却是身在咸安城内，堪称天底下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在小皇帝开口之后，众人看到那位太皇太后米氏，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这也就意味着，太皇太后准许的小皇帝的意思。
    墨貂寺微微躬身之后，转身离去。
    墨貂寺出城了。
    这个向来不曾在朝堂上发言，从来都只是大离皇帝贴身扈从的老宦官，就仿佛是一根定海神针。只要他在咸安城，大家就会觉得咸安城是安全的。然而此时，当老宦官离开咸安城以后，众人就难免有些不踏实了。
    至于表面上，自然还是歌舞升平。
    在老宦官出城之后，小皇帝脸上的笑容更盛。虽然他不知道，那个宝静和尚为何会在这时跨界而来，但宝静和尚的出现，对他而言，却无疑是天赐良机。
    ……
    就在这场祭月宴开始之前，有个换下大离制式战甲，换上一身便服的男人，悄悄进入了京城。
    若是男人的真实身份显露出来的话，肯定会让很多很多人为之瞠目结舌。
    大离四大名将之一，多年来一直镇守中州边境的米家名将，米晟。
    没有人知道，这位米家名将，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悄然入京。要知道，如今前线可是正值战时，没有米晟坐镇的中州边境，面对冰原那边的反扑，又该是何等危险？
    然而入城之后，米晟并没有回归米家，而是去了一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地方。
    福王府。
    “见过米帅。”
    在米晟到来之后，福王离景宜亲自迎了出来，笑意盈盈。而米晟亦是躬身行礼道：“见过王爷。”
    “有米帅亲自回京相助，今日定然大事可成。”
    离景宜看向远方那座宫城的方向，不禁露出一抹冷笑。
    在他看来，如今他手上的牌，已经足够了。宫城那边，所有禁军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而米晟的到来，则代表着整个中州边境的战部，都是他的人。京城内的两位纯阳，都是离姓老王爷。按照离氏内部的规矩，他们是绝不会插手今夜这场变故。
    离景宜觉得，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先以皇帝陛下的名义，逼太皇太后自尽。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们就自己动手。然后，以陛下的名义，掌控京城全局。待时局稍稍稳定之后，逼他禅位给朕。”
    此时的离景宜，已经不再自称为我，而是自称为朕了。
    “陛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今日想趁机发难，逼死太皇太后，我何尝不想借这个机会，拉他下马？”
    “一个初入周天的小子，有何资格做我大离的皇帝。”
    从始至终，米晟只是静静点头。他今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离景宜许诺，事成之后，会直接给米晟封王。同时大力扶持米家，让米家出现第二位纯阳老祖。
    太皇太后米氏，出身米家，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然而极少有人知道的是，自弘武年间以来，这位原本出身米家的太皇太后，却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打压米家。
    这让米家很多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她的信心。
    ……
    留川王府。
    自离景原奉命摄政以来，留川王府便成了京城内最为显赫的王府。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更是直接派了禁军过来，替王府守卫安全。
    以禁军守卫一座王府，这不光不合礼制，而且也是大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对此，留川王府也显得极为受用。后来在离景原的命令之下，干脆彻底撤去了府中所有亲兵，直接让禁军来负责王府的安全。
    这份荣耀，当真是举世无双了。
    同样是在祭月宴开始之前，已经被外界习惯称之为留川王妃的洛飞飞，忽然派了一名贴身侍女前往闻道院，将离洛找回了王府。
    “若是娘今日不去找你，你是打算等今夜的变故开始之后，再发动你自己那几张底牌，带娘出城？”
    洛飞飞一开口，便让离洛大为震惊。
    这也就意味着，洛飞飞其实一直知道，这两年以来，他通过某些隐秘渠道的所作所为。
    “要是连你的谋划都看不清，我这个当娘的，是不是也有点太无能了？这些年大多是你父王教导你，娘一直没给你讲过什么大道理。但今天，娘得提点你一句，永远别觉得自己聪明。这世上觉得自己很聪明，尤其是那些觉得自己最聪明的人，最后大多死得很惨。因为这天底下，永远有比你更聪明的人。”
    “你就没想过，如果京城提前封锁，我们娘俩还出得去？”
    洛飞飞的这番话，让离洛如遭雷击。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极为隐蔽，而且只有自己才足够聪明，看出了当下时局的关键。
    “先不和你说了，出城再说。眼下多留在城内一刻，危险就多了一分。不过你小子倒也不错，能够在两年之前便察觉到这些，并且还知道暗中留下一些后手。不过下次记得，手段高明些，这两年若不是娘替你善后，你早就被人发现了。”
    离洛不禁赧然，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已经算是十分高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现在看来，在爹娘眼里还是过家家一般。
    “当然，也不必泄气。你这些年虽说历练不少，但到底还是在你爹的庇护之下长大。我和你爹昔日经历过的很多磨难，你都没有经历过。能做到这一步，给自己留下一些后手，已经不错。再说，若不是你留下的那些后手，能够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我们娘俩今日想要离开，只怕也不容易。”
    洛飞飞说罢，随手在身前轻轻一划，一条漆黑的空间通道，出现在她身前。
    这阵空间波动，自然瞒不过王府内负责监视他们的禁军返虚。然而，当那位禁军统领察觉到的时候，却已经迟了。因为洛飞飞早已带着离洛，通过了这条空间通道，出现在咸安城外了。
    这条空间通道，绝对是早已布置完成的。更重要的是，有能力无声无息布置下这种可以直达城外的空间通道，绝对只有纯阳老祖，才有这个能力。
    可是洛家，明明没有纯阳才对啊！
    出城之后，洛飞飞带着离洛，登上了一艘早已准备好的云梭，然后彻底遮掩的全部气机，一路向南而去。以他们遮掩行迹的手段，只要出了城，便是返虚想要来追他们，都未必能找到他们离开的方向。
    在云梭起飞之后，洛飞飞转头看向咸安城的方向。
    “今夜，咸安城会比你想象的热闹的多。”
    “如无意外，这个局，恐怕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鱼鹰捕杀黄雀，蝉再反杀鱼鹰，螳螂再杀蝉，最后捕鱼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洛飞飞的这番话，让离洛想到了很多很多。只是当下，离洛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娘亲所指的那几个人，到底都是谁。
    ……
    就在洛飞飞母子二人，刚刚离开咸安城后不久，咸安城便悄然开启了护城大阵，彻底禁绝内外人等进出。
    而守城战部所奉的命令，却是来自于京城的那座禄王府。
    禄王，离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