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狗

    在大离的这场风云变幻当中，天玄宗始终作壁上观，并没有趁火打劫，这倒是让很多人大感意外。就连天玄宗内部，都有很多人强烈要求宗门出兵。若是能够趁着大离内乱的机会，更进一步拿下雷州的话，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天玄宗和离景原已经暗自缔约的真相，知道的人就极少了。大部分人，既不知道离景原早已将自己唯一的独子，派到东海去做人质。也不知道离景原已经发下大道誓言，早在离开临兰江前线之前，就已经和天玄宗成功缔结的盟约。
    一旦离景原敢违背，不但离洛要死，离景原本人也要受大道反噬，必死无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玄宗在此番混乱当中，不过临兰江半步。甚至于在离景原主动撤军之后，天玄宗也撤去了一部分战部。对此，天玄宗内部反对的声音，自然不在少数。然而这一次，宗门高层却罕见达成了一致，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松口。
    转眼，两个月匆匆而过。
    这一日，已经来到鱼龙岛上两个月的离洛，如往常一样，在洞府内结束了日常修行之后，开始在岛上闲逛。
    如今的离洛，已是周天境后期的修为。到了他这个层次，单纯的打坐苦修，其实意义不大。以离洛的家世，也不缺堆积修为的宝物。倒是这种随意的外出游历，或许对修为更有帮助。
    很多强者，便是在游历过程当中，忽然顿悟，悟出了自己修行大道。
    这才是离洛当下最缺少的。
    鱼龙岛如今已经成了东海修炼界，仅次于无涯岛的第二岛屿。或许在岛屿面积上，还有一些岛屿比鱼龙岛更大，但像鱼龙岛这么特殊的，恐怕就是独一份了。鱼龙岛是天玄宗一脉神力修者的老窝，因为走神力道路的关系，岛上的情况也与修真界其他地方迥然不同。
    黄昏之中，离洛进入岛上的一座大型坊市。这座坊市，是鱼龙岛上最大的一处交易中心，地处鱼龙岛南部的边缘。为了方便船只往来，早在鱼龙岛初建的时候，卫易便下令在岛上南边建立了一座大型的港口。而这座坊市，也是围绕着这座港口而建。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随海船驶入港口，进入鱼龙岛。
    鱼龙岛上的这座坊市，规格极高。就连玄阶神兵，都能在这里买到。当然，对于离洛来说，这没什么意义。离洛既不是神力修者，也不缺玄阶的法宝。岛上很多看似珍贵的资源，在离洛眼里，其实也就一般般。
    在鱼龙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离洛越发觉得，鱼龙岛上最让他羡慕的，其实是神殿。
    神殿的存在，让很多神力修者，可以轻松突破瓶颈。只要祭品足够，直接去神殿兑换修为即可。当然，这种兑换，仅限于单纯神力修为的提升，对大道感悟无益。要是能够直接兑换大道感悟的话，那恐怕离洛就不只是羡慕而已了，而是整个修真界都要来进攻鱼龙岛。
    正是因为神殿的存在，鱼龙岛修士在跻身周天境之前，几乎不会有太大的难度。所欠缺的，只不过是祭品资源罢了。
    在坊市内转了片刻之后，离洛走向坊市内某家祭品小店。
    这家小店，是离洛在坊市内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的一家小店。小店本身并无什么稀奇之处，只是一家很平常的小店。店内出售的祭品，也只是寻常之物，只有低阶神力修者才用得上。至于向演义小说当中，那种主角随意进入一家小店，然后就在货架上发现了某个不起眼的藏宝图，后来又找到大宝藏的狗血情节，更是完全没有。
    以离洛的身份，寻常的宝藏，对他没有任何意义。能入了他法眼的，恐怕至少得是返虚甚至纯阳老祖的墓葬才行了。
    真正让离洛注意到这家小店的，是小店里的人。
    准确来说，是小店里那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
    小店的店主，是个看起来颇为懒散的年轻人。离洛几次过来，都只见到年轻男人躺在小店的躺椅上晒太阳，或是习惯性的在那里摆弄音圭。小店内的生意，则是完全由店内的伙计打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懒散店主，当离洛注意到他的时候，却陷入了震惊当中。
    此人……不就是昔日那位名震京城的范十段吗？
    范梧昔年在闻道院名气颇大，尤其是在京中的那场同时对战多位高手的十番棋，更是流传多年。只是当年范梧进行那场当湖十局对战的时候，离洛还没有出生，自然也就无缘得见。不过后来离洛进入闻道院后，也曾听说过范梧的传闻，见过范梧的幻光画像，更曾观摩过当湖十局的棋谱。
    离洛并非手谈高手，只能算是粗通此道。但即便这样，在看过当湖十局的棋谱之后，依然对范梧敬为天人。
    而且，离洛更知道，范梧是昔日那个让两座天下深深忌惮的姚老头的弟子，和今日京中钦天院院首孙康互为同门。这件事，一般人真的未必知晓。不过离洛先前背靠留川王府，情报等级极高，自然也就有资格知道此事了。
    在发现范梧的时候，离洛可是震惊的好一会儿。因为他很难相信，昔日大名鼎鼎的范十段，销声匿迹之后，如今竟是隐藏在鱼龙岛。那么，自己那位二叔，是否知道此事？范梧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离洛这几日便经常来往于这座小店。原本离洛以为，或许只是遇到了一个和范梧很像的人。但经过这几日之后，离洛终于确定，此人应该就是范梧本人。
    因为，不光是相貌完全一致，遮掩气息的手段，也和钦天院院首孙康颇为相似。若非离洛有些特殊手段，就连返虚期修者的遮掩也能看破。范梧的这份遮掩手段，一般的周天境绝不可能看穿。
    在确认了范梧的身份之后，离洛却没想好，要不要叫破这位范十段的身份。他也吃不准，范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今日，正当离洛刚刚走入这家祭品小店的时候，原本正躺在躺椅上摆弄音圭的范梧，却主动向离洛望了过来。
    “我记得你叫离洛是吧？”
    在看向离洛之后，范梧主动叫破了他的身份，这却是让离洛大惊失色。
    “看你过来转悠好几天了，想来应该是发现我的身份了。既然如此，不过来聊聊？”
    面对范梧的邀请，离洛只得讪讪一笑。既然范梧已经点破，再装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范梧坦然走了过来，与范梧对面而坐。
    “我倒是好奇，先生是如何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离洛笑问道：“我爹曾说过，我的遮掩神通，纯阳之下，若非有特殊手段，绝难看破。”
    “那你爹不也说了，有些特殊手段，是可以看破的？”范梧摇了摇头，道：“再说，你怎么就知道，你今日过来不是因为我以天机术引导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卖出破绽，故意让你看破我的身份？”
    离洛随之一怔，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只是当范梧说开了之后，离洛反倒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我在闻道院求学之时，便久闻先生大名。我爹更曾对先生以国士二字评价，言称先生是真正有大才的人。我倒是很好奇，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离洛的这番话，说的相当的真诚。而且他刚刚说的这些，没有半点水分在里面。
    离景原确实曾对范梧评价极高，而且曾明言，范梧是真正继承了昔日那位姚老头衣钵的传人。当世天机士，范梧绝对是最强的几人之一。若是能够得到范梧的帮助，离景原行军打仗，将会如虎添翼。
    可惜，范梧这些年一直行踪诡异，自咸安城仙战之后，便不再显露于人前，离景原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且，咸安城仙战的时候，离景原还只是一个刚刚传承了玉皇的年轻天才，地位远不是今日可比，也没资格招揽范梧。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范梧白了一眼，仿佛丝毫没把离洛放在眼里。
    “我辈修行，不就是图一个逍遥？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娶多少个媳妇就娶多少个媳妇！这才是我辈的梦想。”
    被范梧这么一说之后，离洛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回答了，只得再次讪讪一笑。
    “你爹如今已经是大离监国，和大离皇帝没什么区别了。如果没意外的话，将来你说不定也会继承你爹的位置。你想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你做到你爹的那个位置上，你该如何行事？如何弹压天下？如何处理大离国政？”
    范梧很快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一下，范梧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这种问题，可以这么轻易的问出来吗？
    不过，范梧似乎并没有想要给离洛更多的思考时间，见离洛有些迟疑，便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不知道，就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可以来找我聊聊。反正我最近不忙，你在鱼龙岛上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多来聊聊，权当解闷了。”
    ……
    鱼龙岛中央，神殿。
    就在范梧和离洛见面的同时，神殿这边，卫易盘膝而坐，身前是一道幻光。幻光之中，恰好正是范梧和离洛交谈的场景。
    身在鱼龙岛上，卫易可以随意看到任何地点的情况。
    在卫易身旁，唐渭同样盯着幻光，面无表情。
    “自从这家伙来到岛上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有特殊情况吧？”
    卫易悠悠然开口，卫易所指的他，自然不是离洛，而是范梧。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离洛会在坊市发现他的存在，多半是他以天机术引导。可惜，我不懂天机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卫易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倒是好奇，这家伙和离洛接触，到底有什么打算？”
    对于范梧，卫易一直极为忌惮，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倒也未必，或许只是想交好离洛，给自己未来留下一条路吧？”唐渭对此倒是有些不以为意，似乎并不觉得范梧和离洛的这次接触有什么不妥。见唐渭这么说了，卫易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说起来，如今的离洛，身份也是特殊至极。若是离景原称帝了，他不就是大离的太子？”卫易摇头一笑，想想昔日和自己同代的离平，获封太子之后，是何等的身份？如今这个小家伙离洛，竟是也成了同样的身份。
    唐渭忽然皱眉道：“墨貂寺已经返回中州，即将进入咸安城。就是不知道，墨貂寺回京之后，会对离景原报以什么样的态度。以墨貂寺的本事，若是真的拼死一战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拼掉离景原。”
    “若是离景原死了，那大离可就真的必亡无疑了。”
    卫易连连摇头，道：“不管墨貂寺是否决定与离景原为敌，离景原都不会死，因为他是离景原。”
    说到这里，卫易又微微皱眉，“而且，几个月之前，我曾以瞳字诀看到一角未来。在我看到的那一角未来当中，我和离景原、乐桓正在喝酒。既然我还没和他喝酒，他自然死不了。”
    瞳字诀。
    这是卫易直到今天，都没有弄明白的一道本命神通。
    这道本命神通，可以看到一角未来，而且每隔十年，才能施展一次。过去的二十年当中，卫易曾先后两次施展。一次看到了他在鱼龙岛上闭关，另一次看到的则是他与叶朝归同行游历的画面。
    自掌握瞳字诀以来，卫易也先后施展了数次，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瞳字诀见到的画面，似乎会是他未来十年当中，最为印象深刻的一幕。
    之前的几次，无一错误。
    那么这次，想来也是对的。
    ……
    咸安城。
    黄昏当中，有个老宦官缓缓入城。
    在得知大离这番剧变的同时，本就已经寿元将尽的老宦官，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在提到墨貂寺的时候，大多数人瞬间想到的，会是他堪称无敌的手段。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被称作是大离看门狗的老宦官，是和顾飞鱼、郑当中同时代的人，早已寿元无多。
    入城之时，因为离景原的命令，守城战部无人阻拦。
    苍老的老宦官入城之时，宛若一条归家老狗，在无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