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人

    再次回到咸安城，离景原觉得仿佛瞬间便轻松了许多。
    除去了墨貂寺这名大敌，天底下能够对离景原造成威胁的人，便不多了。而这一战之后，离景原也足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能杀得了墨貂寺，自然也杀得了其他顶尖高手。统领战部的离景原，已经有资格并列于天下最强手之列。灭杀墨貂寺的威势，让所有世家都不得不收起那些小心思，彻底对离景原臣服。
    在离景原这次率部返回咸安城的时候，没有夹道欢呼，也没有整座咸安城的欢迎。因为赤央平原一战，对于很多普通百姓来说，本就是一个秘密。然而同时，那些世家之主却全部齐聚于咸安城，向离景原表示自己的忠心。
    如果说，之前离景原兵围咸安城，是借大势将自己推向了那个至高的宝座。那么这一战，则是离景原压服各方，彻底让大离所有世家心服口服。
    就算没有极道仙兵，单凭自己和战部，离景原一样有这个实力，镇压四方。
    返回咸安城之后，离景原难得放松了几日。这几日当中，他没有去处理任何政务，而是单纯与各大世家的家主见面，联络所谓的感情。谁都知道，到了离景原以及各大世家家主这样的身份，这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让各大世家来表表忠心而已。但这种手段，确实很有必要。
    直到数日之后，先后见过了各大世家的家主，离景原才终于消停了一些。
    养心阁。
    离景原看着眼前这些人，心中难免有些感慨。自他进位监国一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养心阁内召开如此性质的议事。当年他做摄政王的时候，虽然也曾多次参加过养心阁议事，但总归不是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心情截然不同。
    今日参加这场议事的人极多，足有近三十人。只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以化身降临此处。养心阁历来都是组织小朝会的地方，参与小朝会的人，一般也都只有十人左右。像今日这样，实在是少见。
    今日参加这场养心阁议事的，有余福领衔的几位内阁辅臣。虽说这些年大离正逢乱世，内阁的作用似乎越来越低。但余福身为从嘉裕年间便身居高位的五朝元老，不管是声望还是资格，都非比寻常。离景原想要掌控住大离朝局，离不开这位果然翁的竭力扶持。
    内阁之外，十二院的几位院首，再加上几界经略使、将军，以及韩药师、张香涛、米晟这三位大离名将，今日无一缺席。
    在所有人都出现在养心阁内之后，离景原缓缓开口。
    “今日孤召大家来，只是为了宣布一件事。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之前赤央平原一战结束后，孤邀请几大圣地，于一个月后相聚于坤卢山上，商讨停战事宜。这百年来，修真界内斗太过严重，各界死伤无数。孤不忍于此，所以打算与几大圣地和谈，诸位意下如何？”
    养心阁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离景原的这个称呼，同样很有意思。离景原自称孤，而不是自称朕。这倒也符合之前离景原坚持只做监国，而不曾僭越称帝的打算。
    至于离景原当下的话，看似是对大家征求意见，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离景原在通知大家而已。若真是想征求大家意见，为何在赤央平原一战之前不问？如今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再来询问大家的意思，是不是显得有点假？
    离景原目光如炬，扫过面前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钦天院院首孙康身上。
    “孙院首，你觉得如何？”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望向孙康。大家也不明白，为何离景原会首先询问孙康这位钦天院院首？难道这位孙院首有何特殊之处？或者说这位孙院首想要说点什么？
    “监国圣明，臣没有异议。”
    被点名询问之后，孙康微微弯腰一拜，态度恭敬，并没有任何异色。这让很多人误以为，离景原之所以首先点名孙康，应该就是事先离景原已经和孙康通过气，让孙康主动表态，起一个带头作用。
    实际上，之前几日当中，离景原会见多位家主，也和几位家主先后通过气，试探过各家的态度。对于离景原打算议和这件事，各大世家的反应不一。有的世家坚决希望继续开战。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唯有战争，才会对他们自身家族的发展更加有利。而有的家族则坚决支持离景原议和，自身利益与此高度一致。
    不过，离景原对这些家主，一律采取热络对待的态度。不管是否赞成议和，离景原都没有刻意打压。
    如此一来，大家反倒摸不准离景原的态度，不知道离景原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在孙康俯首之后，又有几人先后表态。这几人身后的势力，都是属于赞成议和的那一派。先后几人都赞成议和，这让那些反对议和的人，有些坐不住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为大离四大名将之一的米晟，却主动站了出来。
    “臣附议。”
    三个字虽短，但这三个字，却代表了太多的东西。
    米晟所代表的，可不光是他自己，而是他身后牵扯的方方面面的力量。除了京城四家的米家之外，更有军方内不少派系。米晟这一句话，分量可就太重了。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就在米晟刚刚说完之后，另外两位名将，韩药师和张香涛两人，也排众而出。这两位大离名将的站队，意味着大离军界的大半座江山，都站到了同意和谈这边。至于剩下的那几界将军，哪怕他们全都反对，也无法改变这个格局。
    三位名将先后站队，让养心阁内的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剩下的反对议和的人，虽然态度十分坚定，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离景原也有些意外。
    他不意外米晟、张香涛和韩药师这三人的站队，因为这三人的态度，本就是他的意思。他最意外的，是钦天院院首孙康。
    要知道，几年前孙康单独秘密会见离景原那次，提出要帮离景原夺位。而作为条件，孙康便要求离景原上位之后，必须灭掉冰雪神殿，替大离再演万年国祚。
    这个要求，听上去十分合理。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离景原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就自然要替大离着想，为大离争取更多的利益。只不过，离景原却不想和冰原再动干戈，而是打算以和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但让离景原没想到的是，孙康竟然同意和谈。
    倒是当初孙康写下的那一连串名字，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不同意和谈之事。
    “既然这样，司礼院负责筹备接下来的会盟之事，这场坤卢山议事，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孤需要你们在一个月内，将这个消息传遍天下，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大离主动提出这个提议。”
    离景原终于开口，有些一锤定音的味道。那些反对议和的人，直到此时才想开口，但是已经晚了。离景原目光扫视一遍，已然有了不容置疑的味道。
    这个时候，没人会去挑战离景原的权威。
    所有人都明白，此时的离景原，恰好需要一个立威的对象，没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就这样，这场养心阁议事，终于告一段落，算是从官面上敲定了坤卢山议和之事。
    ……
    随着众人离开，养心阁内，再次只剩下了离景原一人。离景原缓缓起身，走到门口，然后忽然回头，看向阁内最高处的‘养心阁’三个字。
    这三个字，是昔日大离皇祖亲手书写，有静心凝神之功效。便是到了离景原这等修为，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也会受到很大影响，会瞬间神魂沉静下来，思考问题会更加冷静沉着。
    这便是大离的底蕴，随便拿出点家底，便是最顶尖的宝物。那些历史较短，没有经过岁月沉淀的暴发户，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底蕴的。
    在离景原回头的同时，有两道身影自养心阁内的阴影处显露出来。
    一个是如今的监国夫人，等同于昔日大离皇后的洛飞飞。如今的洛飞飞，在墨貂寺死后，已经彻底掌控了整个影卫，成了新一代的影首。
    在整个大离历史上，皇后担当影首，这还是第一次。
    至于另一人，则相对有些特殊。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但当他摘下黑帽，却可以看到竟是一名年轻男子。
    如果卫易见到这名男子，肯定会觉得大为惊讶，然后瞬间就认出来。
    温十七。
    昔日天玄山试炼当中，进入的几名修者和妖族圣子，如今都是各方响当当的角色。或许有的已经战死，比如洛胡安和姜怀水。也有的遭逢意外，中途夭折，比如落霞岛当时的首徒诗笑容。但活着的那些人或者妖，无一不是名气极大，已经足以独挡一面的强大存在。
    唯有温十七不同。
    温十七，昔日在天玄山试炼当中，曾经超过了几大圣地的首徒和妖族最靠前的几位圣子，仅仅只输给了妖族的雁宝一筹。但自天玄山试炼之后，温十七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再没有传出过任何消息。
    直到现在，仍是无人知晓，他到底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去了大离军方，后来战死在了前线，也有人说他再次返回影卫，成了一名不为人知的影子。
    实际上，温自那场试炼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影卫。只是后来，温十七成了影卫当中，被视作种子的培养后备，甚至被墨貂寺亲自教导。如今的温十七，已经是影卫当中的第一副影首，地位仅在影首一人之下。
    这亦是墨貂寺死前的布置。
    墨貂寺临死之前，亲手除掉了影卫当中可能心怀异志的两名副院首，然后让温十七上位，成为了影卫当中仅次于他的存在。最后，墨貂寺当众将那枚象征着影首身份的身份玉牌，亲手交给了离景原，并且命令温和几位副影首，以后效忠于离景原这位大离监国。
    离景原也是此次返回咸安城之后，才知晓此事。
    对于墨貂寺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离景原其实能猜到一些，无非是墨貂寺想要家国皆不负。既不辜负大离两代先帝的恩情，也不破坏大离的安稳。
    但离景原还是觉得，自己欠墨貂寺什么。
    他想做点什么，但却已经无能为力。墨貂寺没有后人，亦无弟子。至于为这个老宦官树碑立传，这种事情，同样没有任何意义，离景原也不会去做。
    离景原觉得心头有些发堵。
    “孙康身边，已经全部派人盯死了，不会有任何意外。”
    温十七言简意赅。之前离景原命他派人盯着孙康，务必要求万无一失。如今的大离，就算几位纯阳老祖，都未必能让离景原忌惮。但唯有这位钦天院院首，让离景原有些看不透。
    “这次前往坤卢山，你陪我去，如何？”
    离景原忽然笑着望向显露真容的温十七，后者只是微微一滞，便随即答道：“遵命！”
    离景原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影卫的影子，确实不会开玩笑。
    “以前墨貂寺在的时候，对你们多施以严苛手段。后来临走之前，又对影卫当中下了狠手，清理掉不少人。影卫当中，难道就没有记恨他的人吗？”
    离景原忽然提问，这个问题让洛飞飞都有些意外。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不符合离景原的身份。
    然而这一次，始终如一件冰冷法宝一般的温十七，破天荒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我其实很怀念他，他其实是个好人。”
    好人？
    真是个很单纯的说法。
    离景原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个老宦官的音容相貌。在很多人看来，墨貂寺一身手段，最擅斩人大道，而且争斗手段极为残忍，尤擅剥皮之法。为大离看守宫城数百年，手上沾染了不知道多少鲜血。
    但离景原却难得觉得，和温十七看法一致。
    他也觉得，墨貂寺其实是个好人。
    “这年头，好人可能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