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就打

    如果天玄宗、落霞岛和妖族三方，真的达成了协议，从天南和云莽的交界处，给妖族放出一条路，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如今大离几乎所有精锐，都在已经深陷玉州战事当中，后方极度空虚。如果这时候妖族真的闪击大离腹地，那大离的南方，对妖族而言将会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这个可能，从战略上来说，几乎完全不可能。因为这个格局一旦形成了，妖族通往修真界内部的通道，将会直接掌握在天玄宗和落霞岛这两家手里。一旦这两家翻脸，只需派出两位名将，彻底将通道两头扼守住。修真界内部的妖族，就成了一支孤军，最后只有全部被绞杀殆尽的可能。
    到那个时候，妖族不过是成了天玄宗和落霞岛的一柄刀而已，自身更是折损严重。只要妖族不傻，是绝对不可能同意这种方案的。就算天玄宗愿意主动放开一条道路，妖族也不可能敢通过。
    但是，刚刚韩药师的手，在界图上不经意间划过之后，韩桂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从战场的角度来说，他考虑的确实没错，这个方案绝对不可能实现。
    但战场之外的东西，韩桂却忽略了。
    如今时局，已经到了这个大世最后的一个时代，多则半载，少则数月，天道便会再次打开，允许证道。而如果大离真正拿下了整个北方四界的话，将会一跃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强大的势力。比之昔年大离全盛之时，还要过之。而且这一次，大离在北线西线，将再无战事，可以专心应对其他战线。
    也就是说，只要打下北方四界，大离统一修真界之势，将会无法逆转。
    以如今的修真界而言，不要说统一整个修真界，单单是打下北方四界以后，大离只要再随意拿下一两界，便可以积攒到足够的气运，足以支持离景原证道！
    而离景原一旦证道，届时妖族可还有机会？
    所以，妖族哪怕明知自己会成为天玄宗和落霞岛的一柄刀，仍是会主动进攻，阻止大离的脚步。只要离景原无法证道，就算妖族付出的代价再大，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若是真的能够攻入大离腹地，妖族也未必就没有机会。只要能够在修真界内部打下两三界。届时妖族这边的气运，恐怕同样足以支撑一尊仙位证道。
    这些战场之外的事情，注定会让妖族同意这个丧心病狂的计划，甚至有可能向天玄宗主动提出。
    “父帅既然看到了这一点，为何不向朝中谏言？”韩桂这时已经有些急了，竟是有些口不择言的开始诘问自己的父亲：“若是这个局面真的出现了，到时候大离岂不是危险了？整个修真界都危险了？”
    这番诘问脱口而出之后，韩桂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连忙躬身赔罪。不管是为人子还是作为部将，在军中韩桂都没有这个资格，诘问自己的主帅。然而韩药师却始终只是盯着那副界图，连看都没看韩桂一眼。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始终卡在跻身名将之前的那一线，始终无法再过一丝了吗？百年以来，为何只有天玄宗的徐崤和李虎两人，成功跻身名将？”
    “你看不到的东西，太多了。”
    “如今的天玄宗，看似是有三条路可选。尤其是第三条路，更是极为诱人。”
    “但其实呢？天玄宗其实只有一条路罢了！”
    ……
    要么，选择天玄宗和妖族死战一场。要么，同意坐山观虎斗，和妖族签订和约，任由妖族去打落霞岛。
    妖族给出的这两条路，似乎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不管怎么看，选择坐收渔利，都是唯一的选择。
    除非……天玄宗高层集体疯了！
    在妖族如同最后通牒一般，开出了最后的条件之后，掌门荣多福依然只是冷笑一声，望向那几位妖族族长。
    “你让我选我就选，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荣胖子这种无厘头的话，再次让几名妖族族长一愣，随即几位族长相视一眼之后，皆是露出一丝寒意。
    天玄宗的态度，让他们有些觉得棘手。
    “让我猜猜，接下来，你们是不是还想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先是勃然大怒，威胁我们开战之后的种种后果，然后再如施舍一般，给出我们第三条路，要求我们和落霞岛之间，在边境上给你让一条路，让你们妖族的战部，可以长驱直入，直接进攻大离？”
    荣胖子双手抱肩，略作思索之色，皱眉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几位妖族名宿，顿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
    这便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若是天玄宗真的答应，愿意让出一条道路。这对妖族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妖族使团，之所以先来天玄宗，而没有去落霞岛，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妖族真正所图的，便是这第三条路。只要天玄宗同意，那么落霞岛就算不愿答应，也绝没有拒绝的资格。单凭落霞岛一家，就算想封死这条通道，都力有未逮，只能被动同意。
    然而，就在几位妖族名宿，再欲开口，陈说利弊的时候，荣胖子却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逗你们玩的！”
    “还是那句话，若是你们让选我就选，我天玄宗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这些选择，我们不选。至于你们，爱打就打，不打拉倒！”
    “和，我们以两族战场为界，双方尽量克制，谁都别再前进一步，如此大家也都可以少些损失。”
    “打，我们奉陪到底！”
    荣胖子难得露出一抹威严之色，但他的选择，却让几位妖族名宿，骤然面沉如水。
    局势，最终还是向最坏的那个方向滑去了。
    “天玄宗敢如此，无非是觉得这些年发展势头不错，宗门底蕴深厚。但是，仅凭这些，你们就当真觉得，可以对抗整个妖族？”
    “你们要知道，一旦打起来，我们双方这次恐怕就再难收手，只能不死不休！这一战之后，我妖族或许会元气大损，但你天玄宗必然彻底灰飞烟灭！”
    妖族的几位名宿，此刻不由出言威胁，双方气氛已是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荣胖子只是嘿嘿一笑，并未将妖族的威胁放在心上。
    “那就打！”
    “打出个你死我活！”
    ……
    铁山战部帅帐内，随着韩药师在界图上点出了几个点之后，韩桂再次呆立当场。
    他想到了很多。
    很多不在战场之内，而在战场之外的事情。
    “想到了？”韩药师冷笑一声，终于看向自己的儿子，道：“若是只看这张界图，天玄宗最好的选择，便是作壁上观。不管是看着妖族去打落霞岛，还是给妖族让一条路，让妖族来打大离，都是上佳的选择。”
    “那你现在再说说，天玄宗如今会怎么选？”
    韩桂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随后又再次睁开，声音沙哑道：“天玄宗确实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正面和整个妖族打上一场。”
    “这是一场豪赌！”
    “打赢了，天玄宗虽然惨胜，卫易却可以直接证道。但败了的话，修真界彻底门户大开，天玄宗将会彻底灰飞烟灭。”
    韩药师点了点头，道：“仔细说说，说说你的看法。”
    韩桂颓然瘫坐在地上，道：“另外两条路，看似聪明，但实则蕴含了巨大的祸患。”
    “如果选择让妖族肆意去打落霞岛，让天玄宗作壁上观。且不说卫易本人会不会答应，对于天玄宗来说，这个选择看似聪明，其实则是极蠢！”
    “在天玄宗作壁上观的情况下，妖族打落霞岛，几乎没有任何疑问，一定是大胜，而且是速胜。就算加上整个两剑山，一样如此。三界之地，注定挡不住整个妖族的疯狂进攻。所以，妖族一定会大胜，而且说不定会是速胜，妖族自身也不会受到多么严重的损伤。”
    “只要妖族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落霞岛和两剑山，拿下了这三界。以大离目前在玉州的速度，说不定还远没有结束战事。到时候，不管妖族是打大离的南线，还是打西漠，大离都束手无策。至于天玄宗，则同样会受到和约的约束，无法对妖族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妖族长驱直入。”
    “不用多，只要妖族打下了五六界的地盘，再加上妖族原本的气数，就足以支撑妖族仙位证道了。一旦妖族仙位证道，天玄宗再没有任何机会。”
    “至于放妖族一条通道，让妖族长驱直入，直接进攻大离，其实也是同样的结果。”
    “而且，最关键的是……”韩桂说到这里，忽然没有皱得更紧。
    “最关键的是，如今的世道，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若是天玄宗敢坐视妖族进攻修真界腹地，天玄宗会成为整个修真界口诛笔伐的对象。就连天玄宗直辖几界内部，都会出现骚乱，民心不再！到那个时候，就算天玄宗有意改换立场，都无力回天了。”
    世道不同了。
    韩桂年岁也不算小了，这些年来的变化，韩桂能深深感受的到。乾安年间以前，各地修者流动能力有限。一般化灵期炼气期修者，大多是在府内生活，能够在周围几个府游走，已经算不易。至于跨界游历，那是只有周天境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且，周天境想要游历多个修炼界，同样十分困难，耗时耗力，少有人敢去做。
    在这种局面下，几大圣地对自己界内的控制力度，都强的可怕。
    然而随着云道体系建造完成之后，便是炼气期，也可以穿行数界游历。云道的出现，让原本如一座座静谧湖水，彻底勾连汇聚起来，形成了一座汪洋。在整个云道体系的沟通下，如今的修真界，沟通开始越发的频繁。
    同时带来的，是民智大开。
    再加上之前百年的前线大战，不同宗门不同地区的修者，在前线并肩作战，早已形成了一个潜移默化的共识，那就是修者确实应该联手对付妖族。所以，离景原此番偷袭玉州，才会在大离内部引起极大的争议。若非离景原威信极高，恐怕想调兵都调不动！
    大离是如此，天玄宗亦是如此。
    如果天玄宗真的敢做壁上观的话，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天玄宗人心尽失。就连很多天玄宗自家的弟子，说不定都会主动脱离天玄宗，以私人身份，前往其他几界参战。
    人心若是散了，那天玄宗也就和灭亡没什么区别了。
    如此，天玄宗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正面和妖族全力一战了。
    “我听说，最近军中有人在串联，说要宁可拼着伤病，也要坚持从军中退役，离开战部，然后以私人身份，前往两族前线作战？”
    韩药师的话，让韩桂陡然心头一凛。因为他知道，自家父帅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的战部我不管，但在我韩药师麾下，这种事情，不行。除非，死了。”
    除非？死了？
    韩桂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家父帅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州战场，不同于其他任何一座战场。其他战场，打赢了就是赢了，打输了就是输了。然而在玉州这边，尽管大离在正面战场上战绩斐然，但只要大离战修敢落单，脱离战部，便很容易被玉州本地修士，悄悄截杀。
    所以，只要脱离战部时间过长，战部便不得不算这名战修已经战死。当然，若是事后发现，这名战修或逃或其他原因，依然活着的话，那就得按照军法进行惩处了。
    总之，只要名义上死了，韩字部便不会再去追究。
    韩桂再次不自觉的深呼吸一口气。
    其实，不光是在韩药师兵团，如今的大离五界之内，几乎到处都有修者，想要前往两族战场参战。听说咸安城那边，很多闻道院士子甚至直接摒弃了闻道院的学籍，也要强行离开。对此，大离官方一直竭力阻止，但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如今的这个世道，大家已经开始习惯于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活着。那些四处奔走的所谓名士，夸夸其谈的时候，实在令人厌恶。但不得不说，他们有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
    最终，韩药师离开韩桂帅帐的时候，只是悄然留下一句话。
    “别死了。”
    韩桂知道，自家父帅这句话，不是指自己别死在玉州战场上。
    而是别死在未来的两族战场上。
    数日之后，韩药师战部忽然传出一个惊天的消息：韩药师独自韩桂，行军途中，被玉州死士刺杀。这位在大离军界享有盛名的小韩帅，竟是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