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年

    一场并不成功的袭杀之后，卫易虽然没有成功杀掉雁宝，但好歹也算是重伤了雁宝。而且，这一战等于是在雁宝的心境上划了一道口子。以后卫易若是再和雁宝交战，便能让雁宝原本完美的心境出现一丝惧怕。
    这一丝惧怕，足以卫易在未来那场生死大战当中，占尽先机。
    至于那场战斗的时间，卫易猜测，应该是不会太远。一来以目前妖族内部的情况，既然已经全线开战，哪怕主力决战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二来这一战之后，卫易本就已经所剩无多的寿元，再次折损，最多也就再能活十年。所以若真有这样一场战斗的话，那么也就是十年之内了。
    不过，这一战真正的收获，却不在战场之内，而在战场之外。
    两剑山和珈蓝寺的承诺，对于当下的天玄宗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卫易这次袭杀雁宝，除了希望能够提前剪除大敌，探清雁宝的虚实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要向整个修真界展现出一个态度：天玄宗不但一定会拼死挡住妖族的北上，而且有能力战而胜之！
    说白了，就是要给修真界一个信心。
    如今的修真界内，很多修者都心向天玄宗。尤其是大离再次挑起内战之际，天玄宗不参与修真界内战，反倒是以一己之力挡下整个妖族，更是赢得了无数的人心。然而心中所向，并不意味着他们便真的敢来前线参战。若真是必死之局，没谁甘心主动赴死。
    所以，卫易要做的，就是要告诉整个修真界：就算来前线，也未必是必死之局，反倒是有很大的胜机。如此一来，其他诸界的修者，才敢来前线参战！
    后者，其实才是卫易真正看中的。
    这一战之后，天玄宗会将卫易这一战的经过，大书特书。在天玄宗宣传的那个版本当中，卫易不会是单纯的胜出一线，而是全面碾压了雁宝这位妖族第一高手。不过，这个版本，只能骗一骗那些普通的中下层修者，于大局无益。很多周天境乃至返虚级的存在，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们会知道真正的真相。
    而卫易这次胜过了雁宝一线，则是让这些人开始信任天玄宗，至少不会认为，天玄宗真的必败无疑。
    于是，珈蓝寺和两剑山，都做出了承诺，会有高手进入天玄宗作战。只是让卫易没想到的是，这两家竟然都选择了倾巢而动。原本在天玄宗这边的预计当中，他们只是不会阻拦各自门派的高手，私自前往两江而已，却没想过会以门派的身份进行支援。
    短暂的见面之后，玄平剑圣直接离开了珈蓝寺，径直返回蜀州。卫易同样也没有逗留，既然暂时伤势已经定住，行动也就再无大碍。不过接下来，卫易并没有返回天玄宗，而是一路南下，直接穿过炎州，进入了天南境内。
    最终，卫易一路穿过整个天南，抵达了天南最南端的两族战场。
    整个两族战场，其实可以分成三段。星海修炼界一段，云莽接壤一段，天南接壤一段。不过，因为之前海域那边的两族战场，都是由天玄宗一家负责，所以大家潜意识的会将其忽略在外，只将云莽与天南接壤的这两段，称之为两族战场。
    而且，云莽那边两族战场的长度，要数倍于天南这边。
    天南这边的两族战场，如今压力要比天玄宗那边小很多。因为妖族如今已经决定，以天玄宗为主攻方向，妖族的主力都在天玄宗那边。至于天南这边，则只留有少量力量进行牵制，也就够了。
    所以，整个天南前线的压力，也要比天玄宗那边小了太多。再加上落霞岛有两剑山相助，想要挡下妖族，自然也就更加轻松。
    按照天玄宗传来的情报，卫易径直来到落霞岛的前线帅部，然后在千里之外，略微释放出一丝自己的气息，然后便不再多做什么。片刻之后，一袭大红衣衫，出现在卫易身前。
    衣衫仍是大红。
    青丝却已彻底转白。
    卫易犹豫了好久，终是轻声开口道：“之前坤卢山上，谢谢了。”
    谢弦歌只是轻轻一笑，算是应下了卫易的感谢，但随即又道：“之前去坤卢山，我其实也只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至于能不能真的救得出你，就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不过我倒是好奇，离景原到底是如何镇压了你们？”
    卫易犹豫了一下，有关坤卢山内部的事情，一直是绝密当中的绝密。除了在场三人之外，绝少有人知道。便是天玄宗这边，除了掌门等几位纯阳之外，便只有曹圻知道此事。
    但是最后，卫易仍是将自己能说的部分，都整理到一块玉简当中，最后交给了谢弦歌。
    “这次坤卢山上，你损失的寿元，是否还有能补回来的可能？”
    卫易对谢弦歌，一直都只有愧疚。尤其是这一次，谢弦歌硬闯坤卢山，几乎丢掉了大半条性命，更是让卫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卫易的感知当中，谢弦歌的生机虽然强烈，但却透漏着一股衰败之感。就仿佛一棵参天大树，虽然枝繁叶茂，但却已是到了寿命的尽头，那种生机和一株幼苗的生机，是截然不同的。卫易精通死亡大道，他很清楚，这种衰败，是无法逆转的。
    或许……若是轮回之道大成，可以凭借轮回之道，让谢弦歌活出第二世？
    不过，卫易也知道，仅凭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除非他真正证道，成就仙位，建立起完整的轮回体系，要不然想要帮谢弦歌活出第二世，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不必觉得对我心存愧疚，之前借给你符修本源，还有这次去坤卢山救你，都不过是为了还你当年的人情而已。”谢弦歌正色道：“而且，我相信若是我被镇压在坤卢山内，你大概也会来救我？对吧？”
    谢弦歌没有给卫易回答的机会，只是继续说道：“当世能让我在意的人，确实不多，你算一个。不过，私人情分是一回事，宗门利益是另外一回事。”
    “去坤卢山救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不代表落霞岛。至于那份符修本源，既然是借给你的，那事后你如何还我，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总之是要还的，因为这时落霞岛和天玄宗之间的事情。”
    卫易郑重点了点头，公私分明，这确实是他也赞同的。越是身居高位，其实越不愿将宗门和私人的事情搅在一起。
    “还有，接下来的两族之战，我落霞岛可以出更多的力气。”谢弦歌此刻再无任何笑意，俨然是以落霞岛岛主的身份，和天玄宗的代表进行沟通。
    “但既然天玄宗被妖族选做了主攻对象，我落霞岛大可以在一旁隔岸观火，任凭妖族把你们打残了，再出手摘果子。而且我想，那个时候出手，对落霞岛会更加有利。”
    卫易摇了摇头，在宗门利益上，他同样不愿松口，正色道：“若是天玄宗亡了，落霞岛同样无法独存。便是联手两剑山，一样无法独存。”
    “那我们可以和大离联手。”谢弦歌摇了摇头，道：“从私人情感上，我不喜欢大离，但若是出于宗门利益，我不会拒绝这个选择。”
    卫易同样摇头道：“恐怕到那个时候，大离早已拿下了北方四界。坐拥半个修真界的大离，将会很愿意借妖族这柄刀，砍掉落霞岛、两剑山和原陵曹家。这件事，我们都心知肚明，那这个选择向天玄宗讨要更多利益，不大可能。”
    谢弦歌只是会心一笑。
    她当然知道，大离那时不可能援救落霞岛，大离那时将会巴不得借妖族之手，剪除修真界几大圣地，然后自己再出来收拾残局，彻底一统天下。
    但她还是这样问了。
    因为她很想看看，卫易会说什么。
    “大离到时候会如何，那是未来的事情。只说当下，若是落霞岛愿意在天南这边，为天玄宗分摊更多的压力，这对天玄宗是极有好处的事情。你们应该很清楚，若是落霞岛愿意从这边进行袭扰，天玄宗那边可以少死多少人？”
    卫易无言以对。
    因为他知道，谢弦歌说的是事实。
    若是落霞岛真愿意出动大规模战部，全力和妖族战斗的话，至少可以拖住一家皇族联盟。这对天玄宗的意义，简直是太大了。
    “落霞岛想要什么？”
    卫易的话其实有些巧妙，他并没有问‘你’想要什么，而是‘落霞岛’想要什么。虽是一字之差，里面的含义却差了太多太多。
    “落霞岛要你们制造灵晶的手段，另外，天玄宗必须先定下盟约，一旦妖族更改了作战计划，选择以天南为突破口北上，天玄宗必须以足够的力量，牵制住妖族的大部分主力。而且，届时天玄宗必须主动派出足够的力量，进入天南前线作战，直接负责一半的战线。”
    对于谢弦歌的这个条件，卫易并没有主动回答，而是沉默良久。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即便他更进一步，成为天玄宗掌门，也不可能独自做出决定，必须和宗门内进行商议。
    片刻之后，卫易终于得到了天玄宗那边的回应，正色道：“出兵没问题，负责天南一半的战线，也没有问题。但制造灵晶的手段，我们不能给。不过，我们可以将原本用以支付大离云道运作的那部分灵晶，直接全部转给落霞岛，为期两百年。落霞岛应该算得出来，就算我们将培育灵晶的手段交给你们，想要获得足够的灵晶，也需要足够的时间，这于落霞岛如今的战事无益。”
    谢弦歌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片刻之后，才终于回答道：“可以，但我们不要两百年的灵晶，只要二十年的灵晶，但总量不变。而且，天玄宗第一批给我的灵晶，至少要达到总数的四分之一，也就是相当于你所说的五十年的灵晶。”
    卫易这次没有什么犹豫，只是连连苦笑。
    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天玄宗的家底到底有多厚。这些年天玄宗一直在执行晶林计划，而且因为这些年天玄宗敞开供应各派灵晶，几乎各大势力都猜出来，天玄宗确实掌握了人造灵晶的手段。不过，因为天玄宗在这方面确实足够谨慎，使得各派都没有成功得到晶林的详细方案，只能眼馋。
    晶林的存在，已经是天玄宗如今的立派根本，这注定是不可能给落霞岛的。这已经不是私人情感能够左右，而是关系到天玄宗的生死存亡。
    至于谢弦歌一张嘴，便要走了五十年大离原本的供应份额，那更是一个庞大到近乎恐怖的数字。这批灵晶，足以让半个修真界的云道，运转五十年之久！
    这些年天玄宗虽然也攒下了不少家底，但光是这五十年的灵晶，恐怕就足以占据天玄宗目前灵晶总数的七成！
    然而最终，卫易还是艰难点了点头。
    “可以。”
    这句可以，不是卫易对谢弦歌的承诺，而是他代表天玄宗，对落霞岛的承诺。
    既然条件已经谈妥了，那么接下来，自会有专人来负责，卫易和谢弦歌两人，也无需对此再多议论什么。
    “陪我走走吧？”
    谢弦歌忽然发出邀请，卫易也没有拒绝，两人便开始在这片荒原上随意漫步起来，偶尔还能闻到一些血腥味。
    很多年以前，卫易做苦力的时候，沦陷区内的景象，似乎和这里一模一样。
    “坤卢山一战，我损耗不小。若无意外，我还能再活十年。”
    谢弦歌忽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道：“我估算着，十年之内，这个大世也会结束了。不管最后会由谁胜出，十年内一定会有仙位证道才对。我剩下的这十年寿元，是属于落霞岛的。”
    卫易笑容凄凉，对身旁这位已经白发如雪的女子，满心愧疚。但很快，他又道：“我大概也差不多。为了从坤卢山出来，损失了不少寿元，之前和雁宝打了一架，亦损失不小。十年内若是不证道，也就该坐化了。”
    “十年之内，若是我能证道，或许我们都有办法活下去。我能活着，而且也能帮你活出第二世。若是不能证道……”卫易忽然开心道：“那我们可以同时死了。”
    谢弦歌反问道：“难道世间真的有来世？”
    卫易想了想后，道：“以前说不好，但我若是能够证道的话，可以试着帮此方天地，订立类似规则，让众生皆有来世。”
    谢弦歌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我想做个寻常女子。而且，下辈子我不会让她有机会代替我。”
    谢弦歌忽然又摆了摆手，让卫易终是没再能开口。
    “但这辈子，什么都别说。”
    “说了，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