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侠气

    一家圣地更换掌门，尤其还是前代掌门未曾陨落，却直接让位给他人这种情况。若是换做以往的时代，势必要引来整个天下的震惊。
    然而这次天玄宗临战换掌门，却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浪。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卫易本就和天玄宗的掌门，相差不多。
    天玄宗的掌门，历来都是天玄宗的最强者，少有例外。不管是当年的老掌门素满山，还是古来含有的叶朝归，都是如此。唯有到了这一代，荣胖子虽然也很强势，但天玄宗却出了卫易这么一个异类。
    若是没有卫易存在，以荣胖子的实力，未必就不能冠绝整个天玄宗。可既然有了卫易的存在，荣胖子的这个掌门，就有些显得名不副实了。
    当年荣胖子接替掌门之位，是因为叶朝归突然病故。当时卫易修为尚弱，即便强行把掌门之位传给他，恐怕也很难领导天玄宗走到今天的地步。一来卫易当时资历尚浅，各种经验也有所不足，想要以掌门身份掌控整个天玄宗，自是力有未逮。卫易从来都不是叶朝归那样的奇才，做不到尚未跻身返虚，便得到整个宗门的认可。二来，卫易当时最重要的任务，是努力提升修为。若是将掌门俗务加在他身上，难免就会拖延他修为进阶的时间。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的卫易，依然是纯阳巅峰。经过这百年历练之后，也已经成长到足以掌控整个宗门的程度。最关键的是，从目前几大圣地的态度来看，卫易做这个掌门，确实可以更好的联系其他几大圣地。卫易的这个优势，是荣胖子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
    再加上事关信仰之力，事关整个天玄宗的生死存亡。所以这次投票，所有宗门返虚长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全部站在了赞同的这一边。
    但同时，大家在同意卫易担任掌门之前，也事先商定：卫易这个掌门，只是为了应对这场妖族大战而做。一旦天玄宗挡住了妖族，卫易证道成仙的话，卫易必须让出这个掌门之位。而且，卫易之后，掌门之位在千年之内，都不能再由南字一脉的弟子担当。
    对此，卫易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任何异议。
    这个掌门之位，卫易本就没什么觊觎之心。再说，这场大战，天玄宗最后能不能取胜，尚且还是一个未知数。若是败了，天玄宗就将不复存在，所谓的掌门之位，自然也就没了用处。若是胜了，卫易证道之后，就算不是掌门，天玄宗还有谁能比他更加重要吗？
    所以，这本就是个意义不大的约束罢了。
    不过，在接任天玄宗掌门的这一刻，卫易仍是有些心潮澎湃。曾几何时，在他眼里，一家圣地门派的掌门，那得是高到天上的大人物了。可如今，他自己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却只能感受到无穷的压力。于公而言，卫易既然成了掌门，就必须扛起整个天玄宗来。一场战事打输了，要追究战部主将。前线战事败了，可以追究王虎臣他们几个名将。可若是天玄宗在这场大战当中输了，归根到底，都只能由卫易一个人来承担这个责任。
    于私来说，掌门之位，则更像是一种传承。
    这是昔年叶朝归的位置。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如今由卫易这个弟子承担起来，理所应当。
    因为正是战时，天玄山上也没有举行什么隆重的掌门登位仪式。只是简单的对外宣告的一下，便算是过去了。但同时，卫易接任掌门之位后，直接就发布了第一道掌门手谕，要求在天玄宗直辖五界之地，尽数建立卫易的神庙。天玄宗几乎是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对各地下达命令，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足够多的庙宇。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动员各地百姓，前往神庙进行参拜。
    几乎一夜之间，卫易的神庙，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出现在五大修炼界的每一个府！
    ……
    在得知卫易正式成为天玄宗掌门这个消息的时候，卫央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亲手干掉了一尊九阶中期的大妖，但自身亦是折损不小。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卫央错愕了好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消息。
    这也太突然了吧？
    事先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自己就这么轻易成为天玄宗掌门之子？不输大离太子的人物了？
    虽说在天玄宗，向来没有掌门之位父传子的说法。即便卫易当上了掌门，卫央将来也没可能接任掌门之位。不过，堂堂天玄宗掌门独子的这个身份，还是很要紧的。就比如说素，不管个人天分如何，作为天玄宗老掌门的独女，整个修真界就没谁敢不顾忌她的这层身份。卫央想了想之后，觉得自己未来大概应该是和素差不多的情况。
    一想到素，卫央又有些心情低落。
    在卫央小的时候，没少去素那里打秋风。在卫央的记忆里，素一直也都是那个顶和气的长辈，不管他闯了多大的祸，都愿意护着他。只是以后，注定再也见不到这位长辈了。
    “我爹当上掌门这件事，背后肯定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眼下大战在即，若非宗门确实有重大变化，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换掌门。”
    短暂的错愕之后，卫央倒是对这件事背后的原因，更加好奇。不管是他还是叶成，在天玄宗内部的地位，都已经算很高了。然而即便是他们两个，也没有权限知道这件事的任何内幕。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已经到了他们都不足以知晓详细情况的地步，显然是关乎宗门生死存亡的事情。
    “师兄做掌门，我觉得很正常。他本就是宗门目前最强之人，由他做掌门，我觉得理所应当。”
    叶成倒是对这件事并不太感兴趣。在得知素战死于娘娘岭之后，叶成越发沉默寡言。也就只有卫央这个挚友，能够让他多说几句话。
    在素战死之后，原本就已经在战场上十分拼命的叶成，更是杀到疯魔，恨不得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战场上。对此，卫央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唯有每次大战之际，都待在叶成身边，生怕叶成会出什么问题。
    “宗门出现如此大的变故，妖族那边，也正是波澜壮阔。”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猜星海这边的主力决战，恐怕会比丽水战场那边更早，而且会提前到来了。”
    卫央的这个判断，并非空穴来风。星海战场与丽水战场不同，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由吞海鲸一族全力负责。早在此次妖族动荡之前，吞海鲸一族就已经开始调动整个海域妖族，向星海这边涌来。所以，星海这边的决战提前，似乎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如果我战死在战场上，估计肯定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但我还是希望，若是我真的战死了，你能把我的遗物，带到我爹坐化的那片海域安葬。”
    对于叶成仿佛遗言一样的嘱托，卫央却只是摇了摇头。
    “战死很简单，但活下去很难。”
    “相比战死，活下去的价值更大。所以，想办法好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道理。”
    ……
    随着玉阳城外，大离几路大军开始围城，玉阳城和外界的联系，开始渐渐被切断。
    但是，玉阳城内的强者们，却极少有人因此感到惧怕。
    怕什么？
    玉阳城城防坚固，补给充足，坚守个两三年丝毫不成问题，而且外围更有海量战部，袭扰大离主力。大离若是真敢强攻，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然而就在玉阳城内的所有修士，开始积极准备迎战的时候。这一日，在玉州议长府邸，已经数日不曾露面的乐桓化身，终于难得走出了议长官邸，在众人面前露了次面，听取了军方关于城防布置的种种安排。
    所有守城事宜，都已经被乐桓交给了北地名将东连呼邪。在指挥战争这件事上，乐桓虽然是北地共主，但也远不如东连呼邪这位名将更擅长。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这个道理乐桓还是懂得。
    以乐桓的身份，只要他露个面，便足可以让人心安定。
    不过，眼下大战在即，乐桓之前忽然闭门不出，这还是让很多人都感到意外。至于这次军事会议，乐桓虽然露了面，但却让许多参加这场军事会议的战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在这场军事会议上，乐桓似乎对大家关于后面一些大战的建议，兴趣缺缺。不管大家说什么，乐桓都只是点头称是。
    大战在即，身为北地共主的乐桓，若是这个态度的话，可就着实让人有些着急了。
    在这场军事会议之后，乐桓再次回到官邸。最终，他只是叫上了贴身侍女黄桃，独自走到官邸后方的那座小池塘边。
    “之前一直许诺，等我从坤卢山回来以后，便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可惜，直到现在，我也没能从坤卢山回来。”
    黄桃此刻并无羞赧之色。因为多年的相处下来，让她深知乐桓的性子。这次短暂的闭关之后，乐桓的种种表现，让黄桃觉得很不对劲。
    “黄桃，你说等到这个乱世结束之后，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以后的天下，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黄桃摇了摇头，依然没有多说什么。乐桓也不见怪，只是自顾说道：“我猜，不管是什么样的世道，和当下比起来，肯定只会更好一些。”
    “有人和我说，以后的世道，虽然也有许多不如意，但天下却再无妖族之祸。天下之人，也再不是只有一种活法，可以各得其乐。修行者可以在山上修行，求那所谓的天人大长生。世间之人，则可自得其乐。贩夫走卒也好，庙堂栋梁也好，未必会百事无忧，但至少人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有选择自己以何种方式，去度过这一生的能力。”
    “我觉得这样的世道，其实就很好了。”
    黄桃此时只是点了点头，道：“是很好，但应该很难。”
    “是啊！很难！”
    乐桓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在池塘上打了个水漂，道：“我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敬佩很久以前的那些前辈们，他们让我敬佩的，不是他们生前的那些丰功伟业。当然，那些事情，也很值得后人佩服。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他们做完绝大多数事情之后，还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后来人，而不是自己替后来人直接做出选择。”
    “光是这一条，就很好了。”
    乐桓忽然看向黄桃，郑重问道：“黄桃，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黄桃似乎有些疑惑，没明白乐桓这话的深意，思忖良久之后，只是回答道：“好人。”
    乐桓有些郁闷。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够知道他的取舍，可以用些更华丽的词来赞颂一下他该多好？
    不过好人这个词，也很好了。
    乐桓想了许久之后，终是说道：“我少年时想做一个仗剑走天下的大侠，后来虽然机缘巧合，没能成为什么狗屁大侠，但我始终觉得，我身上还是有些侠气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
    “只是可惜，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你。”
    就在乐桓刚刚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在整座玉阳城的高空之上，忽然有七彩劫云开始浮现而出。劫云当中，更是隐隐有灭世威能闪现。
    这一刻，整座玉阳城，都察觉到了异样，却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老天爷做买卖，就这点不好，太过公平，公平到多余哪怕一点点时间，都不愿意给你。”
    最终，乐桓想要伸手去摸摸身前女子的脸颊，但手掌却只是一穿而过。原来就在天劫出现的这一刻，乐桓已经自行散去了自己的这道化身，消散于天地之间。
    “黄桃，我这辈子，没觉得亏欠过谁。唯有你，真的很抱歉。”
    当女子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在这座池塘边，已是空空如也。
    这一日，在坤卢山上，有一场从未有过的天劫，凭空出现。
    然后，天地间再无乐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