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兰州

    颉利深深吸了一口草原上干冷的空气，空气里带着一丝丝湿润。这是春天要来的征兆，赶紧打完这一仗。带着战利品回到草原，让熬了一冬的牛羊贴膘才是正经事。
    前面五里远的地方，就是插着李字大旗的兰州城。到现在颉利也想不通，李世民一代名将，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亲自带着两万军卒进入了凉州，四周都是荒芜的戈壁。颉利轻易就割裂了李二和他部下的联系，凉州城里原来有八千军卒。算上李二这两万人也不过三万人而已，自己的身后可是带着二十万草原各部联军。
    只要干掉了这个大唐的天策上将，将会极大的震慑西北唐军。胜利将会是唾手可得的事情，至少把陇右抢个底朝天没有丝毫问题。兰州城那只有三丈高的破城墙，颉利从来都不认为那是个问题。
    手中马鞭一挥，数万名各个部族的军卒就呐喊着开始了冲锋。他们抬着云梯，推着冲车。无数的步弓手和骑兵跟随在后面，步弓手斜上实施无敌度开始抛射。而马弓手则催促着战马，在马速达到极致的时候将箭矢抛射出去，这样的箭矢可以飞出去很远。
    箭矢的数量之多，居然让天空都暗了一瞬间。对于箭矢的密度，颉利非常满意。这样的覆盖下，兰州城头一定是伤亡惨重。他无敌的草原雄师，将会攻破这座城市。今后作战，拎着李二的脑袋，一定会让唐军士气大衰。
    已经做了将军的侯君集，现在像是一名校尉似的躲在盾牌后面。没办法不这么做，身后的城楼里面端坐着李二。王爷亲自顶在第一线，他这个将军也只能像是小兵一样蹲在城墙上硬抗突厥人的箭矢。
    盾牌上发出“嘭”“嘭”的声音，每响一下侯君集就觉得手臂一震。突厥人不愧能骑擅射，单单这箭矢的力道，就能达到唐军普通校尉的水准。无聊中的侯君集，居然发现盾牌后面有一块小铁牌牌，上面写着临潼制造几个小字。
    漫无目的的抛射，一直会持续到突厥大军来到城下才会停止。当盾牌上不再有“嘭”“嘭”声传出来的时候，侯君集立刻就跳了起来。吆喝过来五六个军卒，抬起一根撞杆，喊了一声号子，就把刚刚搭在城墙上的梯子推翻。手已经搭到城墙上顶端的突厥军卒，惨叫着跌落下去。
    气还没喘上一口，就有几名士卒擎着大盾将他们罩了起来。盾牌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攻城战开始的一瞬间，就有无数鲜血和惨叫声飙飞起来。李二站在城楼上，腮部的肌肉硬得像是块石头。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坚持五天，五天之后唐军各部就会从各个方向向兰州发起攻击。疲惫的突厥人，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此战能不能胜，就要看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五天。
    “轰！”李二觉得自己脚下的城墙抖动了一下，接着就看到城楼的偏殿灰尘一片。
    “投石机！”盛彦师大吼了一声，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小。接着城墙上的就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李二瞳孔一缩。十几步外的一处墙垛，连带数名士卒一下子就被砸得飞起来。
    侯君集吓得一哆嗦，被撞飞的军卒砸在他身上，一下子就把他拍在箭垛上。胸口一阵阵发闷，眼前好像有无数苍蝇在飞。耳朵嗡鸣口鼻咸腥，身上到处是血，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殿下！”盛彦师急切的道。现在不能再隐藏火药的秘密，不然不用到下午，兰州城的城墙就会被砸塌。二十万人涌进来，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炸掉那些投石机！”李二铁青着脸下令，他没想到突厥人也有了投石机。肯定是那些从河北抓走的工匠造的，草原人还没有这样的手艺。
    李二的命令刚刚下达，带着火星的八牛弩箭矢就激射而出。远处传来轰隆声，十几架投石机，顷刻间就变成了一堆残破的碎片。操作投石机的军卒，更是损失惨重。
    颉利的瞳孔一缩，他们果然带了火器。而且好像比以前更加的厉害，在朔方城下领教过这东西的厉害，现在听到爆炸声，心里还是不自觉的一颤。
    “叔叔，他们有火药！”突利惊叫道。
    “我没聋，继续攻城！”颉利一声低吼，突利立刻没了声音。他是实在怕了这个叔叔，如果有一丝一毫的违逆，他就会和其他阿史那家族的成员一样，被剁成碎肉喂狗。
    一上午的攻城，爆炸声没有再传来。颉利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唐军有这种厉害的玩意，可惜数量应该不多。看着兰州城墙上的浓烟和被烧塌了一半儿的城楼，用不了三天时间就可以攻下来。李世民，等着本可汗的屠刀吧！
    用大唐王爵头颅做成的酒杯，应该会非常有价值。
    侯君集被亲兵喂了两口水，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旁边躺着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尸体，胸骨已经露出来了，半个脑袋也消失不见了。或许是幻觉，侯君集发现他的手脚还能无意识的抽动几下。
    突厥人吹起了号角，三长两短！这个突厥人撤离的信号，看着突厥人海水退潮一样撤了回去，侯君集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城墙根下面，一直到弩箭的最远射程里面。散布着许多突厥人尸体，保守估计也有一千多具。不到一个上午，就干掉了一千多人，侯君集觉得战果还算可以。
    远处传来中军校尉的呼喝声：“第一队整队，第二队整队，第三队整队，报数!他娘的都滚起来，还有好几天杖要打。”
    “咱们的兄弟伤亡多少！”侯君集问自己的中军校尉道。
    “刚刚看过，死了三十多。伤的是这个数的三倍，其中有十几个是重伤，估计挺不了几天。”
    看了看城下的尸体，再想想自己的伤亡。侯君集就觉得，自己有能力让突厥人在兰州城下流尽最后一滴血。
    晚上再报数的时候，侯君集就自信不起来了。自己的三队人马，足足伤亡了三成。虽然城墙下面倒下的突厥人更多，但侯君集就是高兴不起来。
    生死平常事而！侯君集很想这样说一句，当初自己进入军伍的时候老兵就是这么说的，当时老兵没有说的慷慨激昂，只是说的非常平淡，就像是在说我已经吃过饭了一样的平淡。
    侯君集平淡不起来，他的身后就是李二。大唐帝国的秦王殿下，天策上将军。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一家老小的命可不够往里面填的。
    思前想后，侯君集还是来到了冒着余烟的城楼上。李二端坐在虎皮椅子上，尽管城楼已经被烧塌了半边，但李二还是一脸镇定的端坐在上面。看着袅袅的余烟，一口葱花饼一口粥吃得香甜。
    “殿下！发给兄弟们一些火器吧，今天一天咱们足足战损了近两千人……！”
    “两千人？嗯！这一次孤带了两万人来，这样算下来孤能挺十天。”李二听到侯君集的战损禀报，只是简单的盘算了一下，就发出夜枭一样的笑声。
    常年征战，已经让李二的心肠无比坚硬。伤亡在他这里，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一天战损两千人，十天刚好两万人。不过十天之后，颉利就应该没什么力气继续攻城了。
    “可是……！殿下，您的安危……！万一有个闪失，属下真的难辞其咎！”侯君集有些担忧的说道。
    “你难辞其咎个屁！这个城墙上从开战那一刻，就会不断死人。军卒们死光了，校尉们去填。校尉们死光了，你来填。等到你也死了，孤就去填。”李二的话让侯君集无语，这到底是大唐秦王，还是一个亡命赌徒。
    攻城战进行到第三天，城墙根下的尸体已经摞得有半个城墙高。整个城楼被火箭烧得只剩下废墟，李二躲在城楼里面没了前两天的从容。冻得像是乌龟一样，两行清鼻涕顺着鼻孔往外流。
    星星出来了，远处的突厥人并没有离开，看着城外星星点点的篝火似乎一直要接到天边，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少敌人，最开始进攻的人是吐谷浑人，这些人很好对付，只要杀掉为首的将领，他们就会溃散。
    接着上来的是薛延陀人，他们的身体都很强壮，光着上身就冲了上来，胸口全是连片的黑毛，这些家伙的脖子很粗，锋利的横刀都不能一刀将他们的头颅卸下来，反而有可能卡住刀锋，自己最凶悍的队正就是这么死的，那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兵，就这么停顿了一下，就被薛延陀士兵的连枷打碎了脑壳。
    昭武九姓的弯刀很厉害，今天大半的人都是死在弯刀之下的，伤口都在铠甲掩护不了的关节和咽喉上。
    “殿下！给弟兄们发一些火药弹吧！”侯君集的语气里面呆着哭腔，就在刚刚中军校尉报上来的战损几乎让他发狂。突厥人真的是玩命了，好几次已经有十几个人冲上了垛口。都是侯君集亲自带着人，挥舞着钢刀把人顶下去。
    “嗯！一人一颗，省着点用。”李二冷着脸说道，他知道侯君集不是被逼急了。绝对不会来求自己。
    盛彦师听了李二的话，立刻带着侯君集去领火药弹。他已经请战几次，都没有得到李二的允许。
    突厥人似乎有用尸体填平城墙的想法，颉利已经发疯了。他绝对对面的李世民也应该到了极限，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再加上一把劲儿就可以用李世民的头颅饮酒。
    城墙下面堆满了尸体，城门前尤其多。厚木城门上布满了刀劈斧砍的痕迹，地上躺着的尸体，有一多半都是被热油或者是金汁活活烫死的。因为布洒了大量金汁的缘故，整个城门口臭不可闻。
    “叔叔，我有个办法。”突利忽然开口说道。
    “说！”颉利灌了一口烈酒，心里的烦躁好像烈火一样燃烧起来。张嘴在身边侍女的脖子上啃了一口，突利看到有血流下来。那侍女不敢喊叫，眼里满是恐惧与泪水。
    “城门洞里面的尸体最多，咱们不如趁夜派人去将尸体点着。我弄到了一些大唐的火油，只要浇在尸体上。保管水也浇不灭，只要烧出了人油，这火就能把城门烤的烧起来。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只要攻破城门就能冲进去。”
    “你弄到了大唐火油？”颉利的眼睛忽然一亮！
    “重金从大唐将军手里面买来的，只有三桶！”突利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步道。
    “好，就这么干。今天晚上就烧，倒是要看看大唐的火油有多厉害。”颉利狂笑道。
    十几道黑影偷偷的溜出了营地，很快兰州城的城门里面就燃起了蓝色的火苗。几乎就在一瞬间，蓝色的火苗忽然暴涨了一丈。冲天的大火，让城墙上的唐军士卒乱成一团。
    大火迅速点燃了城门前的尸体，除了发出烧焦皮肉的味道之外。尸体也在距离燃烧，人油被大火烧得滋滋作响。正在进食的乌鸦，“呱”“呱”叫着远远飞走。
    颉利看着大火，发出一阵狂笑。为了吸引城墙上唐军的注意力，突厥人发动了夜袭。无数突厥人如白天一样，扛着云梯冲向了兰州城墙。
    侯君集射出一枝弩箭，来不及上弦就点燃了一颗火药弹扔了下去。随着一声爆响，一条人胳膊就飞了上来。这种新式火药弹，比起以前的威力要大上许多。以前的黑火药弹，可没有这么大威力。
    爆炸声此起彼伏，士卒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扔出了自己唯一的一颗火药弹。多炸死一个突厥人，就能够多活一会儿。
    在无数的爆炸声中，突厥人四散奔逃。他们十分畏惧这种厉害的武器，甚至远处的颉利脸上也抽动了两下。看起来真的是把唐军逼急了，他们都开始用火药弹了。
    侯君集心里美滋滋的，明天只要再要上一些火药弹。就能挺过这最艰难的一天，活着离开兰州城比什么都重要。
    正在得意间，忽然突厥人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正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军校尉急吼吼的跑来。
    “将军，不好了，城门被烧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