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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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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的有些疑惑,“之前遇到科考,考市摆起来,几大书局都是要压价的,到最后,大家都没挣得什么。”
    杨婉道:“我们能挣。”
    “怎么挣啊。”
    杨婉抬手朝昌和巷指去,“我们挪一部分书经去的客栈里设摊。”
    “什么?”
    杨婉续道:“量不用太多,多了会占客栈的地方,适量就好。然后再匀出一部分钱给客栈,咱们设了摊,他们就不能再让其他书局的书进去,日后等春闱结束了,咱们也可以将时新的话本,图册什么的,一并摆过去,不过这个是后话,咱们先赚春闱这一笔。”
    掌柜听得有些出神。
    杨婉垂下手,“你先着手做,若果真好,大家都有银钱拿。”
    掌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杨婉的神情不禁道:“您对做生意真有心思。”
    杨婉重新靠窗坐下,“我想着,看明年能不能买下宽勤堂。”
    掌柜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唤他道:“东家。”
    “嗯?”
    “我能冒昧地问您一句吗?”
    “你说。”
    掌柜抬起头道:“您是督主的人,您要什么没有,何必费这些神呢。”
    杨婉低头笑笑,“不管别人怎么想东厂,东厂也不会做强占事。不过做生意本来也要慢慢来,我从前也没有做过生意,不过是有些想法,其他的还得靠你们。别的生意我也不想做,我就想做书局的生意,做久一些,积累一些钱,以后老了,好出来生活。”
    掌柜的站起身道:“东家的话,我听明白了,这就下去吩咐。”
    “多谢。”
    杨婉向掌柜行了一个女礼,直身回头,再朝楼下看去。
    人声喧闹,其间夹着邓瑛的官名和白焕的尊称,靠近顺天府的这么一处地方,年轻的人们聚集起来,便是一场痛快的声讨,口诛笔伐下,邓瑛被剥得一丝不挂。
    杨婉想起昨晚那个赤着下身,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浑身一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想再劝邓瑛看开。
    不论邓瑛想做什么,杨婉都决定不再质疑“值不值得”这个问题。
    反之,她自己看不开了,笔墨里战一场不是不可以,现代社会里的杨婉,本来也是学术圈里的孤斗士,回到六百年前又怎么样呢,她还是杨婉,还是那个写《邓瑛传》的杨婉,比起当年的学术圈,这座人声鼎沸的京城更加热闹复杂,邓瑛不能张口,那能不能让大明喉舌替他张口呢?
    杨婉闭上眼睛,楼上的风吹拂着她的脸颊,雨已经停了,人群的声音清晰而统一。
    杨婉取下头上步摇朝着那个站在堂门前高谈的周慕义掷去。那人被砸中了肩膀,停下高谈喝道:“谁!”
    杨婉站在窗边扬声道:“我啊。”
    她说着挽了挽耳发,“周先生,人言可畏,文字当敬,你不畏前者,也不敬后者,实为读书人之耻。”
    周慕义走出人群,“你是谁。”
    杨婉低头看着他,“你们口中那个侍奉阉人的女子。”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抬头高声骂道:“只有娼妓才肯侍奉阉人,你恬不知耻,抛头露面于我等面前口出狂言,还敢伤身负功名之人,我等非报了官,将你枷了示众。”
    “去呀。”
    杨婉平吐出二字。
    将才说话的那个人却怔住了。
    杨婉偏头道:“有嘴谁都能说话,可你们说出来的话,你们敢负责吗?敢兑现吗?就算我是娼妓,又如何?你们不也亦狎妓取乐为雅吗?怎么你们就比阉人高贵了?”
    “你……”
    那人几乎被气得背气。
    杨婉打断他道:“我知道,我如今说的话,在你们眼中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我还是想再说一遍。”
    她说着凝向周慕义,“周先生,人言可畏,文字当敬,张口落笔之时,请三思您的身份,不是每一个人,穿上襕衫便是儒生,有人身披一张文人皮,却因为吃多了狗肉,人就换了一个狗头。”
    她说完,自顾自地笑了一声,转身朝窗后去了。
    楼下的众人议论了起来,“这女子……是谁啊。”
    “这还看不出来吗?是那个杨婉啊,以前许配给了张家的儿子,北镇抚司使张洛,结果后来做了东厂厂督的对食。”
    这话一出,四下一片唏嘘。
    接着便有人喝骂:“恬不知耻,真是恬不知耻!张家真该把她领回去关起来!”
    人群随声符合。
    杨婉靠在墙上听着楼外的声音,低头笑了笑,抱臂自语。“邓小瑛,你可真能忍。”
    邓瑛此时正站在白府门前,头顶忽然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他不得以抬手去摁压。
    覃闻德见他脸色发白,忙道:“我看不必再等了,这白府就没有开门的意思!”
    “别慌。”
    覃闻德回头看了一眼邓瑛的脚踝,“督主,您刚才就已经站不住了,咱们等了这么久,算是仁至义尽了。”
    第100章 江风寒露(七) 姑娘家里的男人也爱吃……
    白焕的宅子在阜成门内大街的后面。
    遇见东厂来拿人,胡同口上的堆拨(1)内还留有看守的人。
    他们将木栅栏堆到胡同口子上,阻拦阜成门内大街上看热闹的百姓。邓瑛背对着胡同口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
    一个小儿趁着看守的人不备,钻出栅栏,趴在地上好奇地拉扯邓瑛脚上的镣铐,邓瑛低头看去,原本想让开,谁知却因为旧伤发作的疼痛没有走稳,险些被这个小孩绊倒,他忙撑了一把墙面试图往后退几步,却还是不免,踩到了那孩童的手。
    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覃闻德两步跨过来,拎着领子就把那孩子提了起来。
    “这孩子家里的人呢!”
    他声音洪大,人堆里一时没有人应声,过了一会儿,却有人窃语道,“这东厂如今连小儿都不肯放过了。”
    “还小儿呢?你知道这位督主今日要拿的人是谁吗?”
    “谁啊。”
    “啧,就这府上的主人。白阁老,两朝元老啊,也要被锁去东厂狱遭罪。”
    “啊?阁老有什么罪。”
    “什么罪?还不是那人说阁老什么罪,阁老就是什么罪。”
    “哎……造孽啊。”
    “可不是造孽吗?听说啊,这位督主以前读书时候,还是阁老的学生呢。换了一身皮,就成恶犬像了。”
    他这话一说完,身后的一个妇颤抖着身子哭出了声。
    前面的人赶忙回头,“夫人这怎么了。”
    妇人看着覃闻德手中的孩子啜道:“我这一眼没看着……我的儿子……”
    人言可畏。
    好在邓瑛并没有听清,他走到覃闻德身旁抬起手。
    “慢一点放下来。”
    覃闻德一脸不愤,“督主,白阁老羞辱你就算了,连个小孩都这样。”
    邓瑛又将手抬高了一些,“快点放手。”
    覃闻德这才悻悻然地松了手。
    孩子被吓得浑身发抖,趴在邓瑛身上一动不敢动,邓瑛拽了拽自己的衣袖,遮住手腕,以免膈到孩子的背,转身将他抱到栅栏边。
    孩子的母亲见状,忙挤出人群,惶恐地将孩子抱住,也不敢说话,用袖子护着孩子的脸,转身便挤回了人群。就在此时,白家开了侧门,宅内的管事家人走出来,朝邓瑛行了一礼。
    “邓厂督,我们老爷起身困难,知道您身负皇命而来,不敢怠慢,让老奴迎您入内,另外宅内有内眷,皆是面薄不迈门的妇孺,还望督主容情,准她们在后堂回避。”
    邓瑛道:“陛下并无旨意抄家,请转告大人的家眷们,让她们放心。”
    说完回头对覃闻德道:“跟我进去,不要惊扰到内宅的人。”
    “是。”
    管事的人引着邓瑛等人穿过跨门,邓瑛一进正院便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药气。
    白焕的正院中几乎没有什么造景,只在院心安放着一块青石,上面刻着的《地藏菩萨本愿经》是少年读书时,邓瑛亲笔所写,亲手所刻。石头前面搭着一座油布棚,里面摊放着因为下雨而暂时收拢的书晒书。
    管事的命丫鬟撩开厚重的夹棉帘子,侧身让到一边。
    “老爷的腿脚的都不好了,隔个几日就要拿药草熬水,蒸上那么一会儿,人才能松快些,老爷怕一会儿出去,自己撑不住刑具会让厂督您为难,所以才叫今早也备上,耽搁了功夫,还请厂督莫怪。”
    邓瑛低头走进帘内。
    丫鬟们便放下了帘子,白日的青光被阻在外头,借着几盏灯焰颤颤的油灯,邓瑛看清了坐在挂画下的白焕。他身上罩着一件熊皮大毛的披风,身下放着一只木桶,一个家仆端着滚往木桶里添,屋内潮湿,地上也凝结着一大片水珠子。
    邓瑛屈膝跪下向白焕行礼。
    白焕却摆手咳笑了一声,“哪有审案跪人犯的道理,邓督主起来吧。”
    邓瑛抬起头,“我从未想过要对阁老无礼。”
    白焕摇了摇头,“你的性子我一直都知道,让你在外面等,你就站着等,让你进来,你就这么谦卑地守着礼。然而,你总要对司礼监和陛下交代吧。”
    说着将手从披风里伸出来,对家仆道:“扶我起来,帮我把鞋子穿上,让厂卫们好进来做事。”
    邓瑛见房内只有一个家仆服侍,便挽起袖子起身走到白焕的脚踏边,对家仆道:“扶稳大人。”
    说着弯腰取出白焕的鞋,轻道:“阁老,这双鞋在厂狱里不好穿,您换一双软旧些的吧。”
    白焕道:“都一样。”
    邓瑛没有再说什么,托着白焕的腿,让他踩在自己的膝上,替他穿鞋袜。
    白焕的因病浮肿,轻轻一按便起一坑,邓瑛挪了挪自己的膝盖,好让白焕踩得更放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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