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难如登天

    莽草的果实有剧毒，会麻痹神经和损害大脑，中毒时类似癫痫，会产生惊厥，根据不同体质的人，还会出现幻视、狂躁、四肢麻木等症状，严重时会死于呼吸衰竭。
    梁成金瞪着那一地的莽草果子，一身冷汗。
    如果他们都吃了，如果他们都倒下的话……
    一定会被教官全部都扔在这里的，梁成金心想。
    这简直对任何一只队伍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林间的时候，梁成金紧张得手心冒汗。
    王扬言出必行，他从不怀疑。
    肥田在一晚上的呕吐和晕眩后，终于摆脱了幻视的干扰，用力站了起来。其实他的体力损耗大了点，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对昨天的刑罚抗议，此刻故意一脸坚毅地站的笔挺，弄的梁成金心里一抽一抽的。
    a4也在地上站了起来，虽然还有些软，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可是，到底还是有站不起来的。
    狐狸的脸色仍然白得像纸一样，他努力地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手肘和膝盖都不停地打着弯，他很急，急得满头大汗，却是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地努力着。
    他的体能一直都很棒，只不过是食物中毒而已，只不过是脱水而已，给他两天时间，他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生龙活虎……但一个晚上，实在是太短了。
    王扬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示意狐狸别费力气了：“给你留一些食物和水，我们会尽快为你联络救援。”
    狐狸盯了他几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梁成金。
    他说：“梁连，别丢下我。”
    梁成金抿唇没有说话。
    “我不会拖后腿的，我要是有一秒钟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有一秒钟耽搁到任务的进行，我就一枪毙了自己。”
    他说得很认真，他很少这样认真。然后看着梁成金：“梁连，我不是废人，别丢下我。”
    梁成金见过狐狸抱着他大腿假哭耍赖索要奖励，见过他一边打滚一边沾着满脸口水讨要他的“生命”，但没有见过他这么平静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为了他的尊严掉眼泪。
    王扬已经把留给狐狸的食物分配好了，梁成金走到他的跟前。
    一拳头呼上他满是泪水的脸，梁成金骂道：“像什么样子！”
    狐狸没有躲。
    那一拳打得梁成金自己的指骨火辣辣地疼。
    在他下一句话说出之前，王扬就已经沉下了脸色。
    梁成金蹲下来背对着狐狸说：“妈的，给老子死上来！”
    不管王扬的目光怎样集中在他的身上，梁成金蹲在那里，固执得像一尊雕像。
    王扬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像在看一个傻逼。
    狐狸直愣愣地盯着蹲在他身前的宽厚背脊，眼眶里阵阵发热。当时他那个不靠谱的脑子里就在想，这辈子不为什么荣耀功勋，就只为了这个人上战场，也是值得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把后背借给他安然休息，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违背教官的意愿了。
    虽然丢脸，但狐狸不会在这个时候死要面子，吸了吸鼻子，他把两个胳膊绕过梁成金的肩膀，撑着自己的身体攀上去……可是显然某个人不想让他如愿。
    坚硬的黑靴搭上梁成金的右肩，泥土在迷彩上蹭出斑驳的痕迹。
    王扬没有用力，仅仅把脚搭在那里。狐狸立刻僵在那儿，保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动都不敢动。不知怎么的，他有种王扬现在就要毙了他的预感。
    王扬的声音冷静到掉冰渣：“梁成金，什么事情都要想好了再做。”
    “我想了一夜，我想好了。”梁成金同样冷静地说，“狐狸，上来。”
    ……
    林间的风伴着清晨的水汽和植物的香味扫过他们这群人，身上的薄汗被蒸发，带来一阵寒意，更显得这段沉默让人如坐针毡。
    “嗤。”王扬笑了一声，“历史教训告诉我，不是你想的够久就能想得够清楚的。我问你，带上他，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就凭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支持得住吗？”
    他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梁成金的脸色白了白，没有反驳，但也没有退却。
    “说句不好听的，按现在的情况，我对完成任务都不抱什么希望了，想要按时到达联络点都很勉强，想要完好无损地回去就更是没把握。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伤员还要逞英雄带上另一个伤员，一下子给我们带来两个拖后腿的，你这是想清楚以后的做法吗？”
    听了这话，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比如狐狸不禁问道：“梁连受伤了？哪儿伤了？”
    梁成金道：“伤你妈个头，闭嘴！”
    大家普遍认为王扬的话说得太狠太绝了，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打压士气。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这么多次任务，他们共进共退，还从来没有丢下过同伴。
    但是何猛也知道，王扬的背后，是出于强烈的想让他们全部平安的愿望。
    他从来不认为王扬下过错的命令，他不会对他任何一个已经下达的指示有所怀疑，即使有战友牺牲，他也绝不会归咎于王扬。
    但这次的不同之处是，有另一个固执程度令人发指的梁成金在场。
    梁成金借用了狐狸的话回答他：“我不会拖后腿，我要是有一秒钟威胁到其他人的安全，有一秒钟耽搁到任务的进行，我就一枪毙了自己。”
    他直视着王扬的眼睛：“你们走你们的，我们会紧紧跟上。直到下一个联络点我都不会丢下狐狸一个人，这是我的底线，大概也是我的极限。”如此坦然。
    有些人，可能经历很多事情后会成熟一些，不再会做年少时期那样任性的事，但是那种深植在骨头里的东西仍会在某些时候跳脱出来，把他紧紧包裹，而让周围的人无可奈何。
    梁成金就是这样，他的那股倔劲，比起任何一个人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a4望着此时的梁连有些惊讶。
    这种情况下，丢下狐狸或者带上狐狸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只是在想，梁连平日里怎么有脸老教育他是一根筋？
    万般无奈，堆积成怒火。
    王扬脚上用力，把梁成金和狐狸一并踹了个侧翻：“行，你要带上他，你一个人负责！你们是死是活我不会再管！”
    接着他又对其他队员下令：“谁要敢过去帮着拖后腿，就被怪我直接给你们毙了！”
    王扬说这句话的时候，天空正好被一团黑云遮住。阴冷的气氛铺面而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话中的可信性。
    梁成金背着狐狸跟在队伍后面。
    王扬如他所说，半点没有顾及他们的不便，反而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a4几番回头，他总能看见梁成金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背着一个人，他的步伐显得很沉重。
    但却如同选训时背过的每个人一样，沉重却稳当。
    这样想着，他几乎能看得清梁成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a4 的眼睛中漫出水光。
    慢点走吧。
    等等他们吧。
    这是a4在心底默默的渴求。
    “教官……”
    a4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却被走在他前面的何猛挡住了视线。
    “你干嘛？”
    何猛没有让开，而是回头对a4说：“我们要快些走，这对他们最好。越早到达联络点，他们就越能早点休息，也就越安全，不要把他们当成需要怜悯的伤员。”
    a4愣了愣。
    “我们有一个贴心的粱连，但也有一个很优秀的队长。相信他，其实他不想丢下任何一个人。”
    前面是王扬的背影，毫不迟疑的脚步，在地上绵延成一条清晰的路线。那个人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脸上仍是严肃的表情。
    口是心非。
    a4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
    然后他想起了王扬告诉他们的，什么是佣兵。
    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确保任务的完成。
    为这一切，在所不惜。
    可是有时候舍弃自己的性命并不难。但是舍弃队友的性命，何止难如登天？
    狐狸醒醒睡睡，中途几个短暂的休息后，他都曾试着下来自己走，可是发软的双腿让他没有办法坚持太久，而且受折磨的肠胃可能还没恢复过来，他一路呕吐和拉肚子，吃的东西没法吸收，也就没什么力气逞能。
    他的心里着急，却努力让自己不再流泪。
    伏在梁成金的背上，对于梁成金的情况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知道梁成金在努力调整着呼吸，可是到后来明显已经无法遮掩气息的凌乱。汗水湿透了衣裳，就连他贴在梁连后背的胸口都能感觉到渗透出来的凉意。
    还有，好几次了，梁连的膝盖打弯好几次了，托着他的手臂也在一个劲地发颤，这是体力透支的表现——梁连要吃不消了！
    双手紧揪着梁连的衣襟，就像在揪他自己的心。
    正如狐狸所想，梁成金快要到极限了，他的体力本就岌岌可危，加上一夜没有休息，随时都可能倒下去，视线早就被汗水淋漓，如果不是靠意志强撑着，他恐怕早就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