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黑暗之路 第一百六十四章 雷雨归来

    2月份山里的气温还很低，光秃秃的树枝上，刚刚吐出的几片嫩绿的牙胚还没完全长出来，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场严酷的霜冻。屋前屋后的山岗在此刻望去，都是一片有些凄厉的黄褐色，在那一片黄褐色的山岗上，凝结在石头树枝上的白霜的在此刻望去，就像一层细细的盐。
    这是小山沟里一栋新盖的大砖房，红色的砖头几乎还可以让人嗅到砖窑里的味道，那红色的墙，红色的门，还有门上贴着的那一对门神，无不透露着一种喜气洋洋的味道。
    门神是新贴上去的，红色的底子上怒目圆睁的张飞和提着一把青龙偃月刀的关羽栩栩如生，门神两边贴着一幅朴实的对联——“人勤春来早，家和喜事多”——对于小山沟里的这些老百姓来说，确实没有比这更多的期盼了。
    这栋新盖的房子座落在小山沟村子里的中部，门前们后都是山，一条祖祖辈辈不知道走了多少年的土路把这栋新盖的房子和村里的其他房子联系了起来，这栋房子放到其他地方也许不算什么，但相比起村子里其他人家篱笆青瓦土疙瘩的房子来说，这栋崭新的大砖房，也实在是够抢眼了，用句时髦点的话来说那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对了，鹤立鸡群！
    你看那高高的砌得像一朵花似的一节比一节高的门头，还有那朱红色的洋铁大门，大门上的青铜狮子头把手……喝，那叫一个神气。就是旧社会时的村里的地主老财家里也没有这个气派，除了这些你在往上瞅瞅，看到屋顶上的那一个大板板样的东西是和那一个圆滚滚的铁皮大桶是什么了吗？那叫太阳能，只要太阳一出，一个小时不到就可以洗上热水澡，这都是城里面的时髦玩意儿，盖这栋房子需要多少钱？少说也得七八万吧。七八万，那可是七八万啊！雷老头家这次算是发达了，记得以前他家的房子可是经常漏雨的，你看看现在？谁叫人家有个好儿子呢！听说雷老头家的儿子是出息了，以前在外面当兵，这次一回来，风风火火的，不仅把雷老头家里以前欠的债都还了，还给雷老头找市里最好的医生看了腿，本来听说雷老头的腿可能是要被锯掉的，现在也保住了。雷老头的腿保住了，可雷老头家的旧房子却没保住，那个雷雨叫来一群工人，亲自指挥，稀里哗啦一阵，旧的推倒了，新的房子出现了，你看这红砖红门的新房子，多气派！
    今天刚刚大年初二，这栋新房子门前炮仗炸过后的遍地火红的碎纸片还没有被风吹走，一大早的，村子里几个调皮的小孩已经在村子里到处扔着鞭炮了，鞭炮清脆的声响远远的传了开去，又从远处远远的传了回来，在小孩的嬉笑与鞭炮声中，这个山沟里的小村子也逐渐苏醒活络了起来，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已经飘起袅袅的炊烟了。
    今天可是走亲戚串门子的好时候啊！
    雷雨今天起得特别早，当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这似乎是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安静的洗漱一番，他简单的穿了条裤子和背心，提着斧头就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一角，堆着一堆差不多一个人高的柴垛子，雷雨已经劈了两天了，雷雨琢磨着，就在今天，怎么也能把这些东西劈完了吧。
    雷雨劈柴很干脆，通常把要劈的柴放到木敦上，他抡圆了膀子，一斧头下去，青光一闪，那些柴火就变成了两截。除了干脆以外，雷雨简直就像一部不会累的机器，他拿起斧头就没有停过，当院子外面那些调皮的小孩放响第一声鞭炮的时候，雷雨劈好的柴火已经像小山一样堆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天气有些冷，当雷雨还是热得浑身冒汗，他那一件在军队里就穿着的背心更是老早就被汗浸湿了，一扭的话都能扭出一碗汗来，雷雨的胳膊上更是热气腾腾，就像刚从澡堂子里面出来一样。
    雷雨放好了一截木头，紧了紧手上的斧头，斧头的把子因为手上有太多汗的关系，握起来已经有点滑了。
    “喝……”雷雨低喝一声，举起斧头，一斧头下去，柴火从中间变成了两截。
    “哥，喝口水吧！”正当雷雨再准备去拿一个柴火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一听这个声音，雷雨就知道是谁了。
    雷雨丢下了斧头，转过身，从后面那个人的手中接过一碗水，一饮而进，用手背擦了擦嘴，把碗递给那个人。
    那个人是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新衣服，样子看起来有十八九岁，个子差不多到雷雨的肩头，皮肤微黑，但很光洁，闪耀着一种代表健康的粉红色，面目与雷雨依稀有三分相似，但长得比雷雨清秀多了，她扎着两条小辫子，水灵灵的眼睛已经有几分大姑娘的样子了。
    “小云，爸妈起床了吗？”
    “起了，咱爹刚刚起床，娘正在厨房弄早点呢。”
    雷雨听了他妹子的话，转身就上了楼来到他老爹的屋子，屋子也是新的，在屋子里雪白的墙壁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幅在上次赶集的时候花2块钱买到的八仙过海图。
    当雷雨来到他老爹的房间里的时候，他老爹正杵着拐杖在房间里练习着走路。
    “爹，你这是干啥，赶快坐下，医生不是说你这腿要再休息一个星期才能下床嘛！”雷雨连忙把他老爹扶到了床边坐下，把他爹的拐杖放到一边，这个粗豪的汉子先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他爹右脚的裤脚卷了起来，露出了里面裹着的纱布，一股药味随即在房间里扩散出来，雷雨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爹，以后可别这样了，你要想下床活动的话，还得再过几天，等这样的药再换两幅后你就可以慢慢的下床活动了。”
    雷老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就像小的时候一样，他把手轻轻的放在了雷雨的头发上轻轻的摩挲着，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欣慰与无奈，“都是爹没用，钱没赚到几个，还落得个残废，上两次医院就把你妹子的学费都花了，你回来后，爹的这腿虽然是保住了，可钱也花了四五万了，那些钱，足够你娶媳妇儿了。”
    雷雨低着头，眼泪又差点掉了下来，“爹，你别这么说，只要能保住你的这条腿，不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小云的学费你也不用操心了，她以后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都给她准备好了，足够她安安稳稳的读完四年大学。”雷雨说着，悄悄的抹了抹眼角，“爹你等着，我给你上点酒化化药。”
    雷雨说完，把屋子里的一个电热娶暖器和一瓶白酒拿了过来，插上电，调了调取暖器的温度，就那么蹲在地上，把他老爹的腿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打开了酒瓶子，把里面的酒倒在了他老爹的纱布上，纱布里裹着草药，他轻轻地按摩着他老爹小腿处的肌肉， “爹，怎么样，重不重？”
    “不重！”
    雷雨一边按摩一边说着话，“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腿最怕的就是受寒，这个电热取暖器就是特地买来给你用的，你不要舍不得用。”
    “唉，这个电家伙买它的时候用了好几百块钱吧，那些钱要是买煤的话，都够我和你娘烧一年的了，它又耗电，这一度电也是八毛钱啊，你没回来的那阵，有时候我和你娘为了省电，每天晚上点的都是油灯，不过点油灯现在是不行了的，”雷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着脖子四处看着他住的屋子，眼睛里闪着光，“这屋子是你盖的，我原来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用油灯会把这些墙给熏黑了，你爹我要好好的照看着这房子，准备着将来给你娶媳妇儿用。等你爹我手脚好了，再漂漂亮亮的给你打一套家具。”
    雷老头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脸色都变得红润了许多，雷雨只是低着头，静静的为他老爹按摩着腿上的肌肉，一直到他妹子端着一碗糖煮鸡蛋走进了屋子。
    “哥，娘已经做好早点了，我来服侍爹，娘叫你下去吃东西呢。”
    雷雨家的厨房在楼下，和饭厅连在了一起，在雷雨下来以后，雷雨的老娘已经满满的煮好了一碗糖水鸡蛋放在他的面前。雷母只吃了一小点，就坐在桌子旁用一种安慰的神色看着雷雨在那里狼吞虎咽。
    把嘴一抹，雷雨把空碗放到了桌上，“娘，我吃完了。”
    “下午你四叔和你二婶他们要过来串门子，咱们家的新房盖好之后，你二婶还是第一次来，她也想看看你，你就不要乱跑了。”
    “我知道了，娘！”
    “你给家里弄的那个沼气池还真好用，现在做饭都比以前省气多了，那火是一点就着，连柴也省了。你四叔上次来看了一下，稀奇得不得了，他这次来，估计就是想让你帮他家也弄一个，你四叔一直都对咱们家有恩有义的，咱们欠人家的钱可以用钱还，咱们欠人家的恩也要用恩报，知道吗，雷子？你现在长大了，人也出息了，可不能忘本。”
    “我知道了，四叔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的，我一分钱都不要他的。”
    “这就对了！回来的这些日子你每天都是早早的起床做事，一直做到天黑，每天都只睡几个小时，家里的事差不多都让你干完了，现在家里的房子你也请人盖好了，家里欠的债你也还了，该有的东西家里也都有了，按理说，娘这心里应该高兴才对，可娘每次看着你天不亮就起床忙活，娘就会心疼。”雷母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现在这个家里的担子，全都压在了你一个人的身上，我和你爹能帮的忙也越来越少，你嘴里不说，可娘很清楚，大概这一过完年，你爹的腿一好你就要走了。”
    雷雨不说话，只是轻轻的为他娘擦去眼泪，雷母抓住了雷雨的手，刚刚擦去的眼泪又从眼角处冒了出来，因为这些日子连续不断的劈柴，雷雨的手上的水泡是摩起了一层又一层，破了又生，生了又破，整个手巴掌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皮，雷母看着，眼泪湿润了雷雨的手掌。
    雷雨笑了笑，安慰他娘，“现在我们家有沼气池了，那些柴火留着咱爹也舍不得丢，我要是不现在把它劈完了，等咱爹稍微好一点，他又要去劈柴了，就两个水泡，没事的。真要说到这干活，我倒是想和娘商量件事。”
    “什么事。”
    “等我爸腿一好，我确实就要走了，咱家那些地我想我们留着门前那两分地以外，其他的地就让给我四叔和林伯他们家去种吧，你和我爸年级大了，这些力气活也干不了多少了，我们除了留点地种点自家吃的菜外，其他的就别种了。娘你说怎么样？”
    “这事你和你爹说过吗？”
    “我爹最听你的话了，只要娘一同意，我爹就没有不同意的。”
    ……
    下午的时候，雷雨的四叔和二婶他们两家子大大小小全来到了雷雨家。
    雷雨他二婶是在其他村里的，离这里有点远，自从雷雨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二婶，在雷雨没有回来的时候，为了雷雨他爹的事，他二婶从家里凑了两千块钱来给雷雨他爹看病，这一次来，雷雨二话没说，包了一个四千块的信封递给了他二婶，在一阵推托之后，让她二婶激动得不行了。
    除了他二婶以外，雷雨他四叔又一次上上下下的参观完雷雨家的新居后，对雷雨家的那个沼气池，更是羡慕得不得了。
    “雷子啊，你家这个沼气池可真是不赖啊，做饭方便不说，还能攒肥，这可是地里家里都照顾到了。这个池子是用水泥砌的吧，你看，这埋在地下真是又结识，又美观！”雷雨的四叔一边说着，一边把烟杆吸得吧吧作响。
    雷雨知道自己四叔的这个脾气，这个四叔为人有时候虽然有点滑头，但人却是很不错的，自己不在的时候对自己家里也很照顾。
    “嗯，这个池子确实好用，我看四叔家的院子也很大，那地方也能挖一个，刚好，我家盖房子的时候还剩下一些材料，四叔要是喜欢的话过两天我给四叔家砌一个。”
    “哎呀，雷子，那怎么好意思。”
    “没事，也就是顺手的事，用不了多少功夫。”
    “那要花多少钱呢？”
    “我哪能要四叔你的钱，你要是这样说，我就不来了。”
    四叔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就你小子有本事，良心又好。”
    “对了，我还有点事要和四叔商量一下。”
    “啥事，你说！包在四叔身上了!”
    “我老爹这次出了事，全靠村子里大家伙还有四叔你帮忙才熬了过来，过些日子等我爸腿一好我就要走了，我妹子也要差不多上学去了，本来我想把我爸妈接走的，可他们不愿，我也没办法。我不在，就全靠村里的乡亲邻居们能够照顾他们一下了，我也没啥好报答各位乡亲的，村里这条经过我家门口的土路走了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四叔你是村长，那这件事情就四叔你来办吧！”
    雷雨说完，就递给了四叔一个纸袋，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雷子，这是啥？”
    “这是五万块钱，我算了一下，这些钱在咱们这里足够把村里的那条小路重新用水泥修上一修了，这个就当是我替我爸妈报答各位乡亲的。”
    四叔拿着袋子，仔细的看着雷雨，好一阵子没说话，他在鞋底上磕了磕烟杆，“好小子，算四叔没看错你，果然是做大事的料，这钱四叔就代咱们村子里的老老少少收下了，今晚我就在村里召集大家开会和大家伙说说这件事，你放心，四叔保证这些钱每一分都会用在路上，你走后，大哥和嫂子的事就交给我了，邻里之间也会帮你看着的。”
    雷雨向四叔深深的鞠了一躬，“那就谢谢四叔了！”
    ……
    刚刚过完年两周不到，雷雨就走了，换了几次药，又到医院里看了几次，他的老爹在他走的时候已经可以丢掉拐杖下地行走了，虽然步伐之间还有点蹒跚，走得也不是很快，但总算，他老爹可以下地行走了。
    在雷雨走之前，因为他的那笔钱，他们村里第一次出现了一条水泥路，虽然那条路不长，也不宽，只是按照原来的大小从村头修到了村尾，但村里朴实的乡亲们还是从中得到了不少的方便。
    在雷雨走的前一天，他请他家附近的邻里在他家吃了一顿饭，在吃饭的时候，那些乡亲在称呼雷雨的父亲的时候，已经由以前的“雷老头”变成“雷老爹”了。
    雷雨给他妹子存了10万块的学费和生活费，那些钱，够他妹子读四年的大学了。除了这10万块以外，雷雨还在银行给自己的父母存了20万，买了保险……
    在做完所有的一切，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的时候，雷雨一刻不停的飞到了省城，对雷雨来说，现在，是他把自己的命交给那个男人的时候了。
    2月19日，雷雨到了m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