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蝼蚁之上(下)

    看着喉骨的手，萨拉丁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他平静的说道：“和我料想的一样，你早已经不是人类了。”
    喉骨有些吃惊：“你早就知道了？”
    萨拉丁说道：“你坠向了魔鬼，这并不难猜。”
    “魔鬼，圣使，不过都是伪神们欺骗世人的工具。”喉骨将手收回袖中：“我代表着一个新生的种族，更代表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萨拉丁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走上了一条与所有生灵为敌的道路。”
    “那是因为世间留存的尽是一些落后的、愚昧的种族，他们沉浸在无意义的欲望和追求之中，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自欺欺人。”
    喉骨的眼神就像刀锋一般锐利：“生命就像是毒药，它毒害着人们的心智，让人们仅仅只看到自己的欲望，却不敢去思考死亡之后的世界，不敢去质疑神的决定。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数十年，最后像一只虫蝥一样，毫无尊严的腐烂并死去。”
    “我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是为所有人驱散着身体内的剧毒，让他们脱离物质，去审视人与神之间的关系罢了。”
    萨拉丁微微一笑：“说的相当有趣，生命带给人类欲望，而欲望又蒙蔽了真理的眼睛，而死亡就是引导一切的钥匙……”
    喉骨向前挪动了两步，靠近萨拉丁说道：“加入我们。”
    萨拉丁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喉骨又说道：“不用我提醒你，你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
    萨拉丁：“你指的是我已经时日无多？”
    喉骨：“成为死灵，你将成为不朽的君王，你的王国将永世延续下去，你的人民将创造一个永恒的帝国。”
    萨拉丁玩味的看向喉骨说道：“那样对你有何好处？”
    喉骨：“我将建立一个属于死灵的宗教，而你将是死亡王国的世俗国王。”
    萨拉丁明白了：“你是想成为死灵教会的教宗？就像天父教会那样？”
    喉骨：“死灵和人类不同，我们不会被欲望所迷惑，不会因为私利而产生争斗。如果世界上只存在死灵，那么战争和毁灭将离我们远去。”
    “而天父教会，那种充斥着谎言、愚昧和混乱的场所，本质上就是一群人假借着神之名来实现自己的利益，又怎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呢？”
    萨拉丁想了想，开口说道：“让我整理一下思路。”
    “你认为，抛弃生命、拥抱死亡的死灵，由于不再贪恋食物、财富、配偶、权望，所以会将精力和时间放在共同合作和进步之上。整个世界也因此不再会有饥饿、瘟疫和战争。”
    “没错。”
    “你今天找到我，是想让我加入死灵的行列，这样我麾下的军队将成为死灵的大军，可以帮你建立世俗的死灵世界，你就可以安心的成为死灵的教皇。”
    喉骨补充道：“而你，则可以真正摆脱死亡的阴影，你的帝国将在你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至于你最关心的学术真理，将在死灵之国发展壮大。这一切，难道不是很美好吗？”
    萨拉丁轻声说道：“听上去的确很美好。”
    “这么说，你答应我了？”
    萨拉丁没有回答喉骨的问题，反而问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喉骨，你了解人类吗？”
    喉骨一愣。
    萨拉丁从身旁的餐盘中倒出一杯热茶，放在了喉骨的面前。
    “真主阿拉用泥土创造了阿丹圣人，阿丹是为人类之祖。”
    萨拉丁用手指沾上水，在绒毯的边缘搓起一块泥土，放在手心之中。
    “泥土可以变幻千万种形态，或圆或方，或长或短，加入不同的物质还可以改变它的颜色、质地、硬度，用火烘烤甚至还能让它定型为陶具。”
    萨拉丁将泥土扔回大地中：“但是，被揉搓成型的泥块，只要加水就会变形；加入材质的泥土，只要滤析就会恢复原样；烧烤而成的陶具，只要捣碎研磨，最终还是泥土。”
    喉骨冷冷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萨拉丁轻轻说道：“无论样貌、年龄、职业如何不同，无论躯壳是生是死，人类就是人类。只要人类的灵魂存在一天，那么它的本质就不会改变。”
    “死灵，如果像你所说，不再需要进食，不再重视财富，不再关心配偶，这并不代表人类的欲望会因此消失，只是代表他们会开始渴求其它事物。”
    萨拉丁轻轻捻着身下的大地：“泥土中有着沙砾，人类的灵魂中也刻印着对欲望的渴求。它不会因为生存形态的改变，而出现任何偏差。”
    喉骨看上去有些困惑：“难道死亡还不足以湮灭人性中的贪婪吗？”
    萨拉丁看着喉骨，平静的说道：“如果你不相信，眼前就有一个例子。”
    “什么？”
    “你。”
    “我？”
    萨拉丁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喉骨的胸口说道：“你一心想要成神，这难道不是欲望吗？”
    “由此可以想见，当死灵王国真正被建立之后，有不少的死灵会将注意力放在力量和地位之上。”萨拉丁笑着说道：“他们活着的时候，食物、财富、女人还能分散他们的一些注意力，死后反而会将他们推向欲望更黑暗的深渊。”
    喉骨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萨拉丁轻轻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你应该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将整个世界推向死亡，并不会改变这个世界。一切都将和往常一般，日出、正午、日落、黑夜、拂晓……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喉骨沉声说道：“我承认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想邀请你加入死灵的行列。”
    “为何呢？”
    “我说实话吧，我看重你的王国管理和军事作战天赋，而且你的睿智也给予了我很大的……启发，我需要你的帮助。”
    萨拉丁闭上眼睛，慢慢说道：“我无法帮助你。”
    “你厌恶死灵？所以不愿意加入？”
    “万物存在皆有其实，真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你的出现，死灵种族的出现，这些征兆必定有着深意。我敬仰真主阿拉对于命运之线的牵引，又何谈厌恶一说？”
    “难道你不惧怕死亡吗？你死了之后，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帝国，将彻底崩塌。”
    “有起必有落，有生必有灭。”萨拉丁的脸上泛起一起苦涩：“我无法永远庇佑着这个帝国，我能做的就是服从真主的召唤。”
    喉骨气急败坏的说道：“那么复仇呢？！你被长老会下毒，现在就连走路都要人搀扶。难道你不想重获新生，报仇雪恨吗？”
    萨拉丁平静的说道：“虽然毒药来自于长老会，但你猜猜谁是下毒人？”
    喉骨皱眉自语道：“身为哈里发，你拥有着众多护卫和医师，能够在你的饮食中长期下毒，又不被察觉的人……”
    “是我的儿子。”
    喉骨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二人沉默了很久。
    萨拉丁指着喉骨面前凉掉的茶水，开口说道：“尝尝看，很难得到的迭香茶。”
    喉骨依言喝下一口。
    茶水经由口腔、食道，最后从喉骨残破的胸腔中缓缓流出。
    看见这一幕的萨拉丁，一边饮下自己杯中的茶水，一边淡淡说道：“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