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归宿（五）

    抱着孩子走出帐篷的卡洛尔，亲眼看到了防线的崩溃。
    数以万计的死灵翻过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城墙，肆意屠戮着视线中的所有生灵。
    精灵大萨满站在高高的塔顶上，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暮西城，接着伸出双手，任由体内冒出的火焰爬上他的身躯。
    最后，他踩着塔楼边缘的台阶，朝着下方不断逼近的堡垒死灵纵身一跃。
    燃烧的身躯跌入了那漆黑的深渊巨口，随之而来的熊熊烈火，瞬间包裹住了整个堡垒死灵。
    卡洛尔不忍再看，回过头去，朝那些还在收拾药品的精灵女医师大喊道：“扔下所有碍事的东西！跑！”
    话音刚落，一根骨刺袭来，刺穿了一位精灵女医师的胸膛，引得其他人惊恐大叫起来。
    卡洛尔再次喊道：“你们听见我说的了！跑！”
    精灵女医师们丢下东西、提起裙摆，惊慌失措的跟着卡洛尔，一路朝着城门方向跑去。
    阿尔德南手脚并用，守在最后方，将那些行动迅速的死灵追兵，一一绞杀。
    但这只逃亡的队伍中，既有手无寸铁的女人，也有刚刚出生的孩子，行动速度实在是太慢，眼见他们和死灵的追击队伍越来越近。
    浑身血污的阿尔德南，跑到卡洛尔的身边，对他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来不及跑回城内！”
    卡洛尔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从地上捡起一柄断剑，一个抛掷，干掉了一头紧追不舍的死灵犬。
    就在这个时候，襁褓中的莫宁受到惊吓，突然哭了起来。
    阿尔德南大惊失色，连忙凑到莫宁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小天使，不要哭，不要哭，你看看我。”
    阿尔德南做了个鬼脸，不料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莫宁的哭声更响了。
    不远处的死灵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纷纷发出了尖啸。
    卡洛尔一把推开阿尔德南的脸，恼火的说道：“不会哄孩子，就别来凑热闹！”
    阿尔德南没好气的揉着嘴巴，朝卡洛尔抱怨道：“你会哄的话，你来试试看！”
    卡洛尔抱着莫宁抖了抖，发现哭声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听见死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尔德南此时已经慌乱到六神无主：“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要被它们找到了！”
    卡洛尔低头看了眼莫宁，又转过头看着那群瑟瑟发抖的精灵女医师，最后他将视线放在了那群被拴在军械广场的雷鸣战兽的身上。
    一直关注卡洛尔神情的阿尔德南，一瞬间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他连忙跳出来拦住了兽人的去路，开口说道：“不！你想都别想！”
    卡洛尔一把将莫宁塞入了阿尔德南的怀中，沉声问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阿尔德南愣住了，但很快他又说道：“你曾经承诺过他们，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卡洛尔大步朝着雷鸣战兽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是的，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实现我的诺言！”
    阿尔德南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死死拉住卡洛尔：“我们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
    卡洛尔回过头，抓住了阿尔德南的胳膊，脸上的表情是后者从未见过的平静：“这是唯一的办法。”
    卡洛尔返身抱了抱阿尔德南，轻轻说道：“带着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我的兄弟。”
    说完，他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阿尔德南一人呆立在原地。
    还没走到雷鸣战兽身边，卡洛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没等他反应过来，咚的一声闷响，卡洛尔身体前倾，后脑勺传来剧痛。
    转过头来，卡洛尔看见拿着铁棍的阿尔德南，正在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昏昏沉沉的卡洛尔摸着后脑勺怒吼道：“你在做什么？！”
    阿尔德南看着手中弯曲的铁棍，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的脑袋很硬，但没想到这么硬……”
    说完这话，阿尔德南照着卡洛尔的头顶，又来了一记闷棍。
    这一次，卡洛尔没能顶住，直接晕死了过去。
    长舒一口气的阿尔德南丢下铁棍，朝着不远处驻足观看的精灵女医师们大吼：“看什么看！赶紧过来帮忙！”
    将孩子交到女医师们的手中，阿尔德南指着广场尽头说道：“那里是军营驿站，里面有用来装货的马车，你们拖着这个大家伙，带上孩子，朝着暮西城王城的方向跑！”
    “听着！不管听到什么，不管看到什么，你们只需要跑！”
    阿尔德南盯着精灵女医师，再次强调道：“不停的跑，永远不要停下来！听懂的话，你们就点头！”
    看见女医师们纷纷点头，阿尔德南长吁了一口气。
    有一位精灵女医师忍不住朝阿尔德南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阿尔德南闻言转过头，望向那些庞大而又笨重的雷鸣战兽，说道：“有一些事情，轮到我去做了……”
    背着长矛爬上一头雷鸣战兽的脊背，看着精灵女医师带着卡洛尔和莫宁，消失在广场的尽头，阿尔德南拍了拍身下的坐骑。
    这头雷鸣战兽正值壮年，在炮队中承担了驮运的角色，它没有安装线圈炮，脊背两侧的兜袋中装满了孢子炮弹。
    死灵的追兵此时冲进了军械广场，仿佛黑色潮水一般向着四面八方侵袭而去。
    阿尔德南猛地甩动战兽的缰绳，骑着雷鸣战兽朝着城墙的方向飞奔而去。
    雷鸣战兽巨大的身躯，在全力冲锋之下，就像一台全速启动的攻城坦克。
    普通死灵在它的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要么被踏成了烂泥，要么被撞成了碎片。
    骑在战兽背上的阿尔德南，一边敲击着长矛，一边朝着死灵们放声大喊道：“过来吧！都过来吧！新鲜的肉就在这里！”
    被这巨大动静吸引到的死灵，纷纷调转方向，朝着阿尔德南全速扑来。
    甚至部分逼近城市的死灵，也开始回身追击。
    坐在雷鸣战兽的脊背上，阿尔德南放眼望去，左边、右边、前方、后面全部是死灵，自己的坐骑就像是一只航行在黑色大海上的快艇，一往无前的向着大海的中心驶去。
    阿尔德南一边大笑，一边流泪，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充实和愉悦。
    往昔时光的点点滴滴，宛如影像片段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个人贩子敲响了他的家门，从他父母的手中用十二个银月，买取了他的自由。
    人贩子蹲下身，一把扯下他胸前的木制十字架，冷冷的说道：“神遗弃了你，你再也不需要这个了。”
    当他是个少年的时候，站在钢铁制成的兽栏之中，面对比自己强壮数倍的对手，一次又一次被打倒在地。
    残酷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响起：“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不择一切手段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奢求希望！”
    当他第一次踏上地下拳场的时候，才发现原本的对手，被换成了一头狮子。
    原来，没有人关心这个新人的死活，大家只想在正戏之前看到一些特殊的“开胃菜”。
    那个时候，他逐渐明白了一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冷漠和无情才能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活的更久，悲悯和仁慈只会加速你的灭亡……
    雷鸣战兽穿过军营，逼近城墙，身边的死灵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危险。
    骨刺死灵爬上断壁残垣，发射骨刺；蜘蛛死灵跳上战兽，啃啮着血肉。
    阿尔德南从战兽脊背上站了起来，握紧长矛，将靠近的死灵纷纷打落下去。
    然而，周遭的死灵越来越多，受伤的战兽也越来越慢。
    阿尔德南看着身下遍体鳞伤的坐骑，高举长矛，朝着它用力刺去。
    吃痛的战兽突然发狂，朝着城墙全速冲去，撞倒了无数的死灵，在尸群之中硬生生的开辟了一条血路。
    直到一头撞在一只堡垒死灵的腿上，雷鸣战兽这才再也支撑不住，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摔落在地的阿尔德南，想要伸手去够那柄掉落在地上的长矛，却被一根骨刺洞穿了肩膀。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骨刺贯穿了他的身体。
    阿尔德南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脑中却浮现出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自己放弃了一直珍视的生命呢？
    一个温暖而又沉重的声音，在阿尔德南的耳边隐约响起。
    阿尔德南笑了。
    挣扎着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火折，面对周围聚集上来的死灵，阿尔德南闭上眼睛，一边将火折朝着身边散落的孢子炸弹伸去，一边轻声说道：“好好活下去，我的兄弟……”
    ……
    强烈而又刺眼的白光，驱散了平原上的黑暗。
    巨大的冲击波宛如飓风一般，荡平了世间的陈杂。
    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给冰冷的大地带去了些许的温暖，也给幸存的人们带去了片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