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倘若世上当真存在“命运女神”这等近乎无所不能的神祇，那么这对成天作之合的璧人，无疑还甚至引来了命运的嫉妒，否则，如此横祸飞霜，又怎会接踵而至地莅临于四处行善的云儿头上？自得知本体遇袭、云儿失踪的噩耗，欧阳枫便彻底判若两人，但觉整个人生都因此而一片晦暗，从此之后，他仍旧得体地应酬，得体地颁布任务、执行任务，得体地制定计划、执行计划，得体地管理战神殿的运营……
    他再也不会像以往一般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休假，从而拥有与魔虎促膝长谈的时光，事实上，即便这等机会当真莅临，与魔虎间的对话也只成了讨论战神殿今后的运转前程，商讨一些假大空的所谓“人生宏图大事”，从先前就魔虎愚笨的间或揶揄，转变成了事事都要过问魔虎意见的墙头草。
    此时的欧阳枫，俨然已彻底成为了一具没有丝毫主见的木偶，而牵扯其蝇营狗苟地运行的那根无形的线，则是一种名曰“责任”的飘渺、空无之物，兴许，更重要的，是一种对失踪而非确认死亡的云儿还残存一份生还概率的“希望”。
    毕竟，战神殿就算少了欧阳枫，也依旧大致能够照常运转；但昔日与云儿携手时，一字一句地道出“但愿我们就此手拉着手，一同走至世界的尽头”的欧阳枫，现今却是得知了云儿十之八九，只怕已当真走至“生命的尽头”的噩耗。当一度被视为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轰然碎裂之后，残余的人生，又何尝不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毫无任何生机与价值呢？
    但自从经历此事以后，一切都立时有了转机的曙光。有时，自诩得以看透几乎一切的魔虎，对于人心这等板块，他却始终是不曾看透。那天，欧阳枫也无非是得知，云儿并没有不留一丝痕迹地完全逝去，至少，作为他们爱情的结晶，同样也是其生命的延续的后代，奇迹般地传承了下来。
    不过，有些事情，其实早自伊始，结局便已断然可料，往后所做的所有折腾，至多也不过就是延缓了离席散场的时间而已。
    他的儿子，乃是名副其实的唐门弟子、当前正就读于立场坚定不移地支持星罗的史莱克学院，虽说与欧阳枫也能攀上个校友关系，但二者的政治立场却完全不共戴天，到最终，羽翼丰满的儿子，与雄心大略的父亲，往往只能于金戈铁马的沙场之上兵戈相见。
    为了各自的抱负与理想，拼出一个你死我活，结局要么是父亲棋高一着，将亲生骨肉毙命，而后哭个肝肠寸断、悲恸欲绝；要么是儿子技高一筹，亲手斩下这终生不曾认过、也并不知其为己父的父亲的头颅，从此被后人当做英雄讴歌赞颂。无论胜负结果究竟为何，结局都注定只有一个：父亲注定含恨而终，而儿子无论成功与否，在后人眼中，都不过是成功战胜邪恶、万人景仰的英雄与惜败于邪恶的阴谋家手中的英雄而已。
    无论怎样，前途光明的儿子总将万人景仰，空有雄才大略的父亲要么战败、背负千古骂名；要么得胜，即便篡改历史，也终究要为良心折磨一生，除非……他放弃现有的一切，转移立场，但这样，却断然辜负了至尊的厚望，同样也将为良心折磨一生。
    对此诘问，魔虎也并非没有问过，但欧阳枫却总避之不答，直到最后，怒不可遏的魔虎嘶吼着质问他，无论其选择是为了儿子而背叛至尊、转移立场，抑或是为了所谓的信念大义灭亲，决意与儿子在最终决一死战也罢，他魔虎作为其武魂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不过无论如何，欧阳枫也至少应将自己的打算告知自己一声。
    最终，出乎魔虎预料的是，欧阳枫却只是轻抚着他的脑袋，以一如既往的淡然之声，道出了一番不啻惊雷的话语：
    “云儿已走，近年以来，支持我强撑下去的信念，无非也就是小宇，以及对云儿、对韦尔韦迪兄弟、对世上万千我们还并不知情的那些被其残害的无辜者们的复仇而已。对天斗的复仇，小宇可以代我做到；至于那双藏于幕后的黑手，此重任或许也唯有我挑。此后，待小宇成长到足以保护自己、那名躲于幕后操控全局的黑手彻底消亡的一刻，十多年前，我对云儿亲口许下的誓言，其践行的一刻，也将来临了。
    虎子，这么多年来，没想到你依旧是这般痴傻。我与小宇，又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兵戈相见呢？战神殿，本身也不过是权欲熏心之辈创造的以统治大陆为最终目的的庞大组织，性质与万年前的圣灵教倒当真并无二样。只不过，这里面的人道德涵养要比圣灵教的乌合之众要高出许多罢了。所谓道貌岸然的至尊，最终目的不也正是让这块大陆更名为‘战神大陆’的吗？倘若将人生的意义大小用数目衡量，功名利禄也无非正是尾部一连串的零，一旦最前方的那个非零数字都已彻底失去了意义，结尾的零再怎么多，最后的价值，也无非就是个零而已。
    不过，待到那时，我饰演的正义伙伴角色为期已满之刻，凭着魔虎武魂间心有灵犀的默契，即便脱离我的身体，你也仍旧可以于小宇的体内重获新生。我欧阳枫这么一辈子，想来也终究是不可能完成什么拯救大陆版图的壮举，暂且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吧。”
    ……
    也不知这等飘摇的思绪究竟持续了多久，待心中陡然腾起一丝异样，蓦地抬首的同时，惊讶地发觉身旁本乃空空如也的座椅之上，一名身着象征战神殿最底层制服的雪白长袍的银发老者，兀然浮现于眼帘之中。显而易见，在自己方才走神的时候，由于精神并未全神贯注，以至对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的倏忽来访，并无半分察觉。
    倘若来人为旁者，地点在别处，欧阳枫也定将于第一时限全副武装，对这名拥以悄无声息地接近自己能力的不速之客进行一级警戒，不过此处乃战神殿驻星罗城地下基地核心地区的总指挥厅，外人倘若要想无声无息地接近这里，其必须具备帝天的战斗力，以及一名八环魂斗罗级别的冥灵避役武魂持有者的匿形水准。更何况，眼下的这名银发老者，也为那家伙口中屈指可数的几位“足以信赖”的人数之一，乃自小看着欧阳枫成长的人。那家伙甚至曾言，很多时候，自己都觉得，他相比至尊，更像祖父。
    “龙叔，今日亲自登门造访，不知此行何故？”近乎也正值目睹来者面容的刹那，欧阳枫的金瞳之间，一抹迷惘的神采也立时一闪而瞬，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略带恭敬，然却又不显阿谀的面色来。
    “……启禀殿主，燕绍和与我们于天斗城内安插的眼线方才陆续传来密报，天斗那边，近日向着落日森林调兵遣将的内幕，已为其挖掘。倘若情报未出差错，他们此次的目标，正为我们梦寐以求的那件至宝。显而易见，徐兆麟小儿对那件东西的重视程度也可谓史无前例之高，十级魂导师竟连派三位，其中的两名，还拥有武魂融合技这等棘手的技能。对这等强劲的阵容，派遣一般的执行长老无异羊送虎穴，老夫愿效犬马之力，带领几大供奉齐闯龙巢，取得永恒始祖遗留的神兵。当然，倘若再能得到殿主的支持，此次行动便也确保十拿九稳。”
    “唔，消息果是灵通，已传达至龙叔那边来了吗？实不相瞒，不久之前，我也委实收到了类似的讯息，发送者明确表示，此任，他将一人担当，不需要任何队友。本想于第一时间告知龙叔，却被一些流年往事所阻，一时陷入其中，这才耽搁。”
    听闻此语，神色向来笃定的龙宏达，也不禁蓦然一怔：实际上，按照战神殿的规章，在外的情报员得知重大情报，虽采取的是群发措施，但智能系统对接收人的先后顺序却也严格按照等级高低而分。一般来讲，执行殿主欧阳枫与首席供奉龙宏达二者同为金令战神，地位同等尊贵，接收到讯息的时间应一模一样才对。而此刻，欧阳枫却说自身在龙宏达之前便已收到了通讯，而他对此也自无说谎的理由，那么，原因却也分外明了：一名等级凌驾于欧阳枫与龙宏达二人之上者，在接收到情报之后，又将此传达给了欧阳枫本人。
    可是，对于战神殿中分明已乃位极人臣、地位显赫的金令战神龙宏达与欧阳枫，仍旧享有比他们更为优先的知情权的，也唯有彩令战神而已。全殿之中，持有七彩令牌者，却也有且只有一位。并且，放诸整座斗罗大陆，面对拥以三位十级魂导师坐镇的龙潭虎穴，依旧安之若素、放出“我一人担当，不需要任何队友”这等豪言的，只怕除了当下已乃九十五万年修为的兽神帝天，就只有那家伙了吧。
    “什…什么？这次，那个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以逸待劳休养生息的家伙，终于要亲自出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