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吊儿郎当的神采

    她是爱过的，在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那个俊朗稳重的男人曾经让她那样心驰神往。而现在，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一种是由下而上的仰望，那对象是如此遥不可及，就好像天边的云，纯净而富有吸引力；一种却是触手可及的小感动，近得就在她的身边，进得连呼吸都能够感觉到，那样和煦，那样温暖，仿佛一道光将她笼罩。
    “喂，还在那傻站着？是不是被我的英明神武惊得缓不过神来啊？”彭楠子突然再一次出现在门口，只是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的神采。
    唐惜弱用力摇了摇头，一定是错觉，没可能她会喜欢一个毛头小子的，他与杨修没有可比性。
    然而就在他发现自己竟然用了“爱”这个字眼的时候，彭楠子却突然有些恐慌了。聪明的孩子总是对世事通透明了，他明白一段发生于校园里的青葱般的爱情是多么的美好，他却也明白这样的美好在不久的将来会夹杂着怎样的无奈。生活中许多事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比如说拿到全校第一名，比如说捧一个奥林匹克竞赛的奖杯，比如说摘一个校园运动健将的桂冠。可是这些都是可控的，换句话说，是非常极其客观的，他可以轻松地控制结果的转向。而现在，他面对的是一种难以操控的东西，爱情。
    他突然慌了。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在他发现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之后，通常会采取两种行为，一是积极主动地接近喜欢的女孩，找机会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憧憬一段美好的恋情；一是悄悄地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地关注着女孩的一举一动，将萌动的情感划为一场伟大的暗恋。
    可是彭楠子不是一般人，也不会采取别人通常会采取的行动。他只是在想，如果自己爱上了她，那么在这场博弈中，他便处了下风，便成了一个被动的棋子。他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而不是被牵着鼻子走。在他们的关系里，曾经年少的他已经先迈出了一步，至少唐惜弱知道，是他先喜欢了她。可是彭楠子在后来的日子巧妙地掩饰了这一点，他让他们的关系一点点走向平等化，一种好朋友的平等。
    在爱情里，有一种人是最为可怕的，最好远远躲开。这种人控制欲强，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所以就连一句情话，或许都暗藏着无尽的玄机，使人一步步丧失自我，甘愿被他牵引。
    当然小小的彭楠子还没有这样的城府，他只是一粒种子，在慢慢的萌芽中。许多年后当他回首这段青涩又美好的初恋时，他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
    “小雨，惜弱有喜欢的人吗？”彭楠子在恰当的时机抓住了苗小雨，想向她探究一些关于唐惜弱的隐私。他从唐惜弱眼中那若有还无的忧伤中渐渐发现，她的心里似乎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并不是他。
    “你干吗不自己去问她！”苗小雨白了他一眼。曾经她是喜欢彭楠子的，喜欢偷偷地看他打球，偷偷地听他神侃，偷偷地盯着他的背影。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一切喜欢，不过是源自于对一个朝气蓬勃的陌生男孩的一种好奇后，这种感觉也便渐渐地消失殆尽了。
    “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彭楠子不死心地继续纠缠。
    “好吧，我告诉你。”苗小雨故作无奈地说。“我不知道！”
    彭楠子看了一眼嘻嘻笑的苗小雨，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在确定自己爱上唐惜弱的那一刻，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她是不是也有点喜欢他。他们一定要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在伺机刺探地方军情数次未遂后，彭楠子终于放弃了原来的套路。这些天他一直在苦苦思索，怎样才能以一种既不丢面子又可以表达内心想法的方式向唐惜弱告白。为此他制定了几套方案，甚至还对着镜子偷偷地练习。
    某深夜，月黑星藏，彭楠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卫生间，以最轻的方式将房门上了锁。
    “小攸，我有话要对你说。”
    “那个，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或者说，在你心中我可以拿多少分？”
    “你别误会，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小攸，那你觉得我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吗？我是说，相爱。”
    “哎，我的意思是，以你的眼光，会不会爱上我这样的人？”
    “那个，嗯，小攸，如果你对我也有好感，不如我们立即开始这段感情吧。”
    “呸呸呸！这么说太随便了。”彭楠子轻轻地用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咳咳！小攸，不好意思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我是一个内向的人，一向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过，我觉得再不将心里话说出来，我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听我说，自从认识你以后，我的心绪每天都在发生变化，直到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
    彭楠子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这样肉麻的话，连自己都受不了了，更别说突然听到这些话的唐惜弱了。他沮丧地坐在马桶上，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儿子，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干吗呢？”门外传来妈妈半睡半醒的声音。
    “没，妈，我在上厕所，顺便背几句英语。”彭楠子连忙回答。
    “这孩子，要着魔了。注意休息啊！”
    彭楠子吐了吐舌头，还好老妈没听清自己的话，不然明天已经会揪着他去看精神科。
    回到床上，彭楠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十七年来他终于发现了一件让自己头痛的事情，也让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也有智商解决不了的事，那就是情商。其实他的情商并不低，只是遇到了爱情，当局者迷是一个普遍现象。如果现在要他帮助同学写个情书作个情诗，保管手到擒来，一晚上编几个都不成问题。只是事情到了自己这里，便觉得所有手段都那样俗不可耐。偏偏他爱上的女孩有是那样一个心思细密玲珑剔透的女孩，不似一般的小女生，几句甜言蜜语便哄得他们团团转。彭楠子曾经亲眼看到自己帮好哥们胡编了一封情书后，那个小女生欢呼雀跃的样子，那一刻，他实在觉得自己是一个情场高手，风流才子。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人和人是多么的不同。
    天已经微微亮了，彭楠子才沉沉地睡去。在梦里，他向自己第一次动心的女孩做了告白。奇怪的是，梦中并没有一句话，他只是深情地看着她，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就在他要亲吻自己喜欢的姑娘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彭楠子伸出手胡乱抓了一阵，终于抓到了罪魁祸首－－闹钟。天哪，迟到了。彭楠子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地洗了把脸便朝学校冲去。
    在路上，他还不忘回味了一下那个美美的春梦。突然间，他明白了，在爱情面前，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是无力的，爱，只需要最最纯真和原始的表达。
    说说笑笑后，相思病这几个字却深深地印在了唐惜弱的脑中。不知为什么，她隐隐有种失落的感觉，因为彭楠子的魂不守舍，而那相思的对象却是未知。明明不喜欢他的，怎么会因为他感到失落呢？甚至还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
    唐惜弱害怕这种感觉。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忠贞的，她忠贞地爱着杨修，即便那是一种永远都可望不可及的爱。或许每个人在心笙摇晃的那一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变心吧。人类总有趋于完美的劣根性，即使那完美只不过是苦苦维系的假象。
    于是唐惜弱决定，周末回家看一看杨修和王文丽，看看那个曾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唤醒那曾经存在于心中第一次怦然的美好。坚持有时是为了信念，有时却仅仅是为了证明。唐惜弱此刻急切要证明的，却是自己曾经美好如画的初恋。
    家中没有人。她已经几周没回来过了，王文丽打电话，她也只是推说学习忙。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为了忘却杨修而离开家，寄宿学校，却又为了不忘记他回到家中寻找初恋的感觉。那一刻，唐惜弱竟然也迷茫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在那一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成熟，自己长大了，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追求什么。可是，在漫长又短暂的十六岁雨季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在追求些什么。唐惜弱是，苗小雨也是，彭楠子更是。他们都虚伪地成熟着，偏执地追寻着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虚无。
    玲珑剔透如唐惜弱，此刻也不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她只知道，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她想要忘记杨修，为了忘记他，甚至想办法爱上其他人。然而就在她发现自己的感情在变动时，却突然变得诚惶诚恐，她好怕自己就这样将他忘了，忘了那段做梦都会笑出来的美好。
    怀着这样的心情，唐惜弱第一次悄悄走进杨修的卧室。现在，那是他和王文丽的卧室，有了女主人的房间，处处洋溢着花一般的温馨与浪漫，床头巨大的结婚照提示着她，这个男人是有主的。她打开床头的抽屉，那里一直放着杨修保存的影集，只是他从来也不让唐惜弱碰一下，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窥视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可是好奇心总是能适时地战胜道德心。
    如果有可能，唐惜弱希望自己从未探究过那些秘密，也从未动过那些尘封的相册。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的话。
    所有的相册里都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那眉眼，分明与唐惜弱有八分神似。照片里的杨修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却俨然已眉清目秀，有了现在的样子。他亲密地偎依着那个女子，虽然，他只及她的肩膀高。
    一页页都是对于那个女子的记录，她的笑，她的长发，她的衣襟。直到最后一页，女子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比杨修还要好看，并且周身散发着浓厚的书卷气息，那是杨修所不能企及的，一种来源于气质的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