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十四年前的话，那一年是太宗文皇帝登极十三年，我记得那一年师兄你曾经夜观星象，说感应到有神明降落，当时的方向正是西南，他们金山寺正在西南江州方向，倒是合得上。
    法正说完，将法清手里的木雕拿过去，仔细看了几眼随即放下，再伸出另外一只手递到陈炜面前：这位小佛子，见者有份有学过吗？
    陈炜；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要不靠谱的人，真应该让玄奘出来瞧瞧，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像他那么一本正经的，外面不正经的和尚多的是。
    没有的话，我那里有几块不错的木头，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挑选一块。法正为了得到见面礼，也是什么话都能说。
    弱小无助的小和尚，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木盒子递过去。
    法正笑嘻嘻的将盒子打开，里头是跟法清一模一样的莲花木雕，他也不客气拿着木雕直接将压衣摆的佛珠拿下来，准备将这个东西装上去。
    那庙里的两只庙精从见到你第一眼就缠着你不放，我还以为他们是遇到了同伴，没想到是遇到了佛子。
    作为化生寺的住持，整个化生寺内的一举一动法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能够被庙精喜欢上的人，从来都不会是恶人，这也是法清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没过问的原因。
    而且将玄奘留在化生寺，法明长老之前就跟他们师兄弟二人提过这个孩子的身世，这一次只是再走一趟明面。
    收了我徒弟的礼，接下来这三年这个孩子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了。
    法明看到他们没什么要说的，一颗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转头看向陈炜：我明天就跟你师兄他们回江州去，他们收了你的见面礼就当时收了你当徒弟，以后在长安遇到事情不要只想着自己去努力，有困难记得去找师傅们，记住了吗？
    陈炜笑眯眯的点头，嗓音响亮：记住了，有问题找师父。
    一个简单的见面礼就算是结束了，法明三人还要事情要谈，陈炜一个人单独从长老殿内出来，陈炜准备去前殿给菩萨上柱香，让菩萨保佑师父他们回家的路途能够顺畅到达。
    化生寺的大雄宝殿内，殷温娇站在佛前，刚上完香就感应到身后有人过来。
    她拿着手中刚抽到了签文，准备离开这里。
    穿着月色僧衣的小和尚，双手合十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香案，陈炜点燃长香后，虔诚的给菩萨将香火供上。
    菩萨啊菩萨，看在我为你们佛子这么努力的份上，让我师父师兄他们早日回家，让金山寺在没有我的余生里，日子越过越红火，希望大家都能够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许完愿，陈炜抬头看了一眼上方慈眉善目的菩萨，又低下脑袋继续道；如果这个愿望很难完成的话，那你就送我师父一个新弟子吧，让他撑起金山寺，让他孝敬师父，尊重师兄，友爱师弟们，这个总可以吧？
    慈航真人一言难尽的望着下方许愿的僧人，只给他一炷香就许这么多要求，当他做慈善的？
    要不要再许一个人，反正菩萨都是做的慈善事业。下方的小和尚，犹犹豫豫的思考着，他好像也没第三个愿望要许。
    被打上慈善标签的慈航头也不回的离开这座金身，远离这名得寸进尺的和尚。
    他走后，台下的小和尚也松开了双掌，满身轻松的准备回客房帮师兄他们收拾回家的行李。
    还要去街上买一些蔬菜的种子，还有长安才有的经书，这一次他们要带走的东西可比来时要多的多。
    想到什么就去做的人，转过身来，余光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名女施主正看着他的方向。
    陈炜往外走时，好奇心起，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方向。
    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又是一名我的粉丝？这几日靠演讲已经收获无数粉丝的陈炜，只是简单想了想，就将这人丢在脑后不再过问。
    殷温娇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面带微笑的注视着远处的陈炜，没有拦下他，没有打招呼，甚至在对方忘记她时，殷温娇都没想过提醒对方。
    等对方出了大殿后，她起身走到前方的香案前，重新点燃香火供奉给上方的菩萨；愿菩萨完成刚才那个孩子的心愿，信女愿从此以后吃斋念佛，常伴青灯。
    那个孩子被金山寺的住持培养的很好，这一个月下来殷温娇从第一场法会无意中观看，到后面每一场都第一个到达。
    她看着那个孩子自信飞扬的一面，也看到那个孩子在化生寺里跟师父师兄们相处起来的日常有多快乐。
    那是一个生活在开心快乐自由中的孩子，回京城这些年，殷温娇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这个孩子。
    今日再次近距离的见到他，站在大雄宝殿内的殷温娇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转过身去将那枚还没解的签文放回原位。
    她已经不需要再求签了，知道那个孩子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第二日，月亮还没从天上下去，西南客院内法明就穿戴整齐的背着行李走了出来。
    隔壁耳房内的觉明也悄悄推开房门，后背上跟师父一样，都背着一个行李。
    师徒俩在走廊里互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从玄奘的房间门口绕开，轻手轻脚走过去，院子里三十三名小弟子们也都收拾好了行李，正悄无声息的等待他们。
    走吧。
    法明走到众人跟前，小声示意大家往前走。
    一行人，跟来时的热闹不同，走的时候静悄悄的，除了化生寺守门的小沙门看到他们这么早就离去时，有些惊讶之外。
    只有天王殿门口的身影，知道大家都离开了。
    师父他们走了，我也要走了，我会一路保护他们的，你也要好好的，我在金山寺等你们回来。
    小黑望着远处离开的队伍，从玄奘的肩上跳了下去，几根蜘蛛丝飞快的粘住屋檐，几个蹦跳这只黑蜘蛛精就追上了要出去的法明等人。
    跳上觉明行李上坐好的小黑，打了一个哈欠望着天际逐渐消失的明月，渐渐闭上了眼睛。
    玄奘站在天王殿的柱子旁，望着那边越走越远的师父等人，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大殿，站到文殊菩萨跟前，点燃香火为菩萨上香。
    愿菩萨保佑师父他们一路平安。
    他知道师父是不想跟他再一次离别，所以二更就醒过来的人只是安静的等在这里，安静的按照他们的心愿，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
    法明带着弟子们一路没停留，一直到出了长安城数十里，天光已经大亮，这才放缓脚步回头看向远处已经看不到的长安城，好了，大家走慢点吧，那小子肯定追不上来。
    一听说可以休息，一行人欢呼一声，三五成团的随意坐了下来，拿出身上提前准备的干粮吃起了早饭来。
    觉明也选了一棵大树，拿着白馒头的人往树根下面一坐，就听到一声哀嚎。
    活了三十年的人，吓了一大跳的蹦起来往回看。
    只看到刚才坐下去的地方露出一只又黑又小的手掌，那手掌还活动着，挣扎的摆动着。
    师父！这里好像有人！
    觉明咬住手里的馒头，跑回树下双手刨地，其他的弟子瞧见了这里的异常很快也过来一起帮忙。
    很快众人就从地下刨出来一个瘦弱的小孩。
    真瘦。觉明抱着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抬头看向赶过来的法明长老。
    师父，这个孩子还活着呢。
    法明蹲下身去查看了一番，是还有点气息，再抬头看看四周围。
    荒郊野岭，除了他们这一行人，连只麻雀都没有。
    再看那边树下的泥土，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活着被埋进去的，还是误以为死后被埋了进去。
    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觉明看着这小孩，最多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也不知道谁家这么狠心将一个大活人埋在树下。
    要不是他刚才选的位置好，这孩子恐怕就要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了。
    带上吧，先给他喝点水，我们去前面的村子问问有没有大夫。
    觉明抱着这个轻飘飘的小孩，一行人也不吃早饭了，先救人要紧。
    很快他们就在下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一名乡医，给那个孩子检查过身体发现没什么问题，那么瘦都是饿的，而且人就是他们村的。
    据说家里有一个后娘想要将他卖进城里当伙计，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外头。
    等那孩子醒了过来，法明给他留了几个馒头又给村正留了点锦布，望他多照顾照顾那孩子。
    可那孩子什么都不要，只是拿着那几个馒头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怎么赶都赶不走。
    三天后，一场大雨中法明望着远处那个站在雨中孤零零的瘦弱身影，无奈叹气：你过来吧，我收你当徒弟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菩萨拿出小本本记上：某年某月在长安城内，偶遇一名抠门还要求多的信众（可能还不怎么信菩萨的那种信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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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二更
    觉明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等那小孩走过来后就将衣服递给了他。
    先换上干净的衣服，一会就吃饭了。
    这几日他看着对方在后面一路跟着，早就想要将对方收下。
    可师父偏说这人还有父母, 不能随便在路上收徒弟，他们这么多人, 从这里赶到江州还需要数月的时间带上一名这么小的孩童, 路途遥远对他们成年人来说，都异常艰辛，更别说还带着一名孩子。
    我先跟你说好了，我们要去江州，要在路上走三个月时间，如果你路上走不下去了想走了, 随时可以离开我们。
    法明虎着脸，装作一副很凶很不好相处的架势，可他的冷脸对新收的徒弟没啥用。
    一群人回家三个月的路程, 对方再苦再累也没喊过一声放弃, 硬是全程跟着他们回到了江州, 拜在他门下成为第四名亲传徒弟，并且日后继承了金山寺成为了下一任住持。
    长安城内, 玄奘也开始了自己全新的生活，法清法正全力栽培他，藏经阁内所有的经文任由他翻阅。
    还会经常带着他去参观其他的寺庙，接受各大寺庙，禅宗等等不同的修行方式。
    光阴捻指，当年进京才十四岁的少年小和尚转瞬十七岁。
    三年一次的水陆大会也再次举办，挂单三年的玄奘这一次取代了法清的位置，一人独自站在高台之上, 熟读万典，群战千僧，七日正会当日，长安城内万人出动，上至太宗文武官员，下至平民百姓一早就在化生寺内等待听讲。
    蹭了三年佛光的石桑蹲在斜飞的屋檐上，跟常光一起听着下方的玄奘在念□□天宝篆，只见那雾状的佛光在阳光之下犹如万道光芒从玄奘的身后发出。
    道场内所有的凡人哪怕什么都听不懂，只要每日来这里站上两个时辰，七七四十九日后也病痛全消。
    慈航带着木叉行者化作人身也站在台下，聆听上方的演讲。
    菩萨，这佛子比起三年前，佛法精妙了许多。木叉行者手捧重宝，竖耳听高台之上的言论。
    他们一路从西方贺牛而来，携带三藏真经一路往东而行，只为寻找那一名善信，教对方苦历千山，寻经万水，到西方极乐求取震惊，劝化世人。
    比起三年前是进步了不少，可惜他在这南之洲只会谈那小乘教法，不知世上还有我大乘教法。
    高台纸上玄奘只觉得人群之中，有两道无法忽视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放眼望去只见竖耳倾听的众人犹如被人定住一般。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之中走来，径直走上高台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小和尚，三年未见可还记得贫僧？
    玄奘扬起下巴，看向对方身后那座菩萨像，他的记忆没有差到隔着三年就将人给忘掉。
    三年前我就说过，你这小乘佛经度不得亡者生魂，我这里有三藏真经，分别有法藏，天藏，地藏，一共三十五部，合计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都是正善之经，想看吗？
    身穿九衣红色袈裟，如今已经是长安都僧纲总都督的玄奘眼皮轻抬：菩萨想要我做什么来换这些经书。
    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来就拿出手里的大礼，身居长安数年玄奘所经历之人，比在金山寺百倍之多，根本不信此佛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
    慈航对着他那双雪山似的眼睛，笑了笑；我佛如来，西方贺州者，那里不贪不杀，养气潜灵，人人固寿，人人向善。
    从西往东，南部落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乃是非恶海，这三藏真经可度人向善。
    不去。玄奘想也不想拒绝，面露厌烦注视眼前的人；在你眼里，我南部落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这般不堪想必也不值得去那西天极乐接受洗礼。
    从西天过来助这佛子度十世劫难的慈航，第一次被人用这么理直气壮的理由拒绝。
    你只要同意去那西天取经，我这还有五样宝贝赠送给你。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不在乎菩萨亲手赠送的东西。
    我要你那五样宝贝，就等于承认我是个贪淫乐祸，是非不分之人。
    木叉行者手捧那五件宝贝，随着那二位之间的对话，额间冷汗不断往下落。
    行了，把你们的神通收了起来，我的法会还没结束。
    玄奘不想再听下去，直接起身示意他们赶紧把道场上那些呆滞不动的人恢复原状。
    慈航跟木叉行者被人从法会中赶了出来。
    二人从化生寺里出来，坐在山门口看着远处重新热闹起来的法会。
    菩萨，那金蝉子还没点化，如今只是一名凡人，他自然不懂取经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慈航看向不远处的太宗，计上心头，转瞬化作女相观音，直接上那高台之上的金身。
    台上正在讲无量经的玄奘，只见下方的百姓突然齐齐看向他的身后。
    他回头，只见那座泥胎金身菩萨已经活了过来，璎珞垂珠翠，香环结宝明，碧玉绣带，素罗袍，祥光笼罩，仙音环耳，一步一步从那高台之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