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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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一定非要逼着他回答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将一颗真心剖出来看?
    难道只有这样,才够证明些什么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以来,全是他自以为是。
    他一直都觉得,颜怀舟是懂他的。他总该懂得他的那些难言之隐,总该懂得他那不堪启齿的情意,可眼下看来,却是大可不必了。
    他在暗地里付出的种种努力,和血吞下的情难自已,无数个辗转难眠、只影对月的漫漫长夜,而今在他口中全数变成了一个笑话。
    算计。呵,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算计他么?
    颜怀舟没有发现钟凌的异样,还在大步朝他逼近:你真的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心灰意冷的绝望已经湮没了他所有的理智,钟凌狠狠咬着牙,将颜怀舟的身体推出了老远,无论此刻的话是否出自本心,却端得是字字森凉:无可奉告。
    颜怀舟猝不及防,被他推得整个人都重重撞在了石壁上。
    他与钟凌之间,还是第一次发生这般激烈的争吵。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意见相左的时候,但大多数都是由他来扮演那个一再忍让的角色。
    不同的是,以往钟凌从不会真的让他寒心,每每到了剑拔弩张的最后关头,总是会对他笑上一笑的,而不是像眼前这般如同面对着仇敌的模样。
    哪怕钟凌能稍微哄骗他几句呢,他都能马上相信他所有的苦衷,原谅他做出的一切选择。
    可现在,他却连这最后一件事都不肯妥协了。
    沉思良久之后,颜怀舟站稳身子,深深望了钟凌一眼。
    钟凌,我真是受够了。
    钟凌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只奋力地想尽快从灼热与冰寒气息交织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他还不清楚,这正是惑心蛊最厉害的地方。越是想要将此毒逼出体外,它越会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让中毒的人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今日连番说许多出口是心非的话,也是因为他不肯顺势沉沦,一定要与这蛊毒对抗的缘故。
    待钟凌反应过来的时候,颜怀舟的身影已经即将消失在石窟的洞口之前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上次颜怀舟留给他这样的背影,就是在他坠魔的那一日。
    他那天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他没能留得住,往后就再也留不住了。
    钟凌被混乱的思绪冲撞得头晕目眩,慌乱不已地并指结印朝颜怀舟摄去:站住!你要去哪里?!
    他无数次对颜怀舟施展过覆云手,每一次都可以毫不例外地将他阻在原地。可这一次,颜怀舟不过是身形微动,便避开了那道朝他背后揳裹而来的劲风。
    钟凌最后清醒的记忆,便是看到不远处那个一向只对他千依百顺的人在石窟前回过头来,眼含讥讽,一字一顿道:你真的以为,我若不是心甘情愿,就凭你的覆云手,也能够碰得到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凌:哦,完犊子,真生气了
    第47章 蛊毒(二)
    颜怀舟怒不可遏地走出老远,钟凌也没有再追上来拦住他。
    他越想越觉得气闷不已,只认定自己满腔真情都是错付,一边走一边愤愤踢着地上的土石。
    不追就不追吧,他不稀罕。
    颜怀舟在心中冷笑:难道钟凌真的以为,我除了围着他打转,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吗?简直是笑话!
    然而也的确无处可去。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开始频频回头张望。
    搞什么,还不来!再不来可真就要走远了!
    烈日灼空,他盯着那空无一人的来路,忽然感到一阵泄气,兀自在附近寻了一棵古树,坐在树下发起呆来。
    冷静许久,颜怀舟忍不住喃喃道: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过了些?
    天可怜见,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与钟凌吵架的。以往就算钟凌态度再怎么不好,他也次次都能忍得,不知道怎么今日便昏了头,与他较真起来。
    钟凌为什么还没有来找他啊???
    颜怀舟在心中劝慰自己,是了,钟凌一向脸皮薄得紧,也许是怕他追来后自己又不肯回去,未免有些下不来台,不好意思罢了。
    他想一想自己方才对钟凌的冷言冷语,还有临别时那句毫不留情的嘲弄,不由自主地心虚了起来。
    可这件事情明明是钟凌有错在先。他已经答应过绝不会让他为难,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他一点信任呢。
    不给也就罢了,只要他稍微解释那么几句,两人也不至于闹成如此不好收场的模样。
    那钟凌为什么不肯对他解释呢?
    颜怀舟苦思冥想,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但钟凌每每理亏的时候都会软下脸来,不可能与他继续争论,没道理偏偏这次要那么凶。也许这中间真的还有什么隐情,是自己哪里误会了他,所以他才这般生气么?
    隐踪石未必就是钟凌留作防备他所用的,没有提前知会一声自有他的道理。那天他在烛火下替自己编缚带的时候,眼神温温情脉脉,他在窗外看了许久,绝不会看错的。实在不该拿这件事来讥讽他。
    如此想来,他大发雷霆也是应当的。
    颜怀舟愈发肯定自己的推测十分有道理,既然钟凌不来,他便勉为其难先回去看看吧。
    他从地上弹起身,一溜烟按照原路折返,步子竟是比先前负气离开之时还要再快上许多。
    待匆匆赶到石窟之前,第一眼望见的,就是入口处那道坚不可摧的结界。也不知钟凌耗费了多少灵力,才能将结界设得如此牢固。
    颜怀舟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不打算让他回去了?
    他叩起指节,在结界上重重敲了敲:钟凌!将结界打开,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他只好又换上了另一种口气:阿凌,你还在生气么?
    结界被他敲得震天巨响,钟凌依然没有半点要过来看看的意思,颜怀舟锲而不舍道:是我不该与你赌气。你先放我进去,我让你用覆云手砸着玩儿,好不好?
    阿凌,你若是再不理我,我可要硬闯了!
    钟凌仿佛打定了主意不愿开口,颜怀舟未免焦急难耐,片刻也等不得了。
    无奈结界实在坚韧得离谱,饶是他熟悉钟凌的心法路数,仍旧花了极大力气才将它勉强破开一丝缝隙,奋力地挤了进去。
    钟凌并不在原处。颜怀舟四下找不见人,生怕他是出了什么事,顿时连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大声唤着钟凌的名字,朝石窟深处走去。
    这石窟看似平平无奇,然则内里别有洞天,弯弯绕绕的小道内皆是如茵绿草,不知名的花朵竞相盛放,他细细搜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藤蔓交织的地方看见了钟凌的身影。
    钟凌正坐在地上,用双臂环绕着自己的腿,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上。
    他此刻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如同被抛弃了的小兽,只想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不过一眼,颜怀舟便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些气恼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暗自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同他闹别扭了。
    他小心翼翼地朝钟凌走去,试探着唤道:阿凌?
    钟凌听到了他的声音,从膝上倏而抬起头来。
    他的眼眶红红的,漆黑的瞳仁里亦泛着某种奇异的光亮。
    颜怀舟刚准备道歉,便看到钟凌噌地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回来了?
    也不知钟凌是否还在着恼,颜怀舟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讪讪道:是啊,我回来
    一语未毕,钟凌已疾步向他奔来,然后猛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颜怀舟被他这大力地一撞撞得胸口锐痛,还没弄明白他为何会这般投怀送抱,便听到钟凌在他怀中哽咽了一声。
    挽风,我错了,你不要走。
    颜怀舟疑心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你说什么???
    钟凌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错了,你不要走。
    他整个人都挂在颜怀舟的身上,几乎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颜怀舟的表情就像是被雷劈中一般,简直震惊到了极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他心惊肉跳地将钟凌推开些许,立即把掌心贴到他的额上:阿凌,你难道发烧了?是烧糊涂了不成?
    一触之下,钟凌果真浑身滚烫,鼻息也比平时粗重许多。他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香甜蜜意浮动,颜怀舟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他这不是生病,应该是中了某种不知名的迷毒。
    也许就在他走后不久,钟凌发觉到了情况不妙,这才设下结界将自己藏了起来。
    颜怀舟悔恨交加,丝毫不敢耽搁,立刻聚起真元注入钟凌体内想要替他解毒。钟凌靠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摆弄,却始终都没有放手。
    几经尝试,仍是毫无效用。他只好用力扳过钟凌的肩膀,想把他从混沌中唤醒:阿凌,你可看仔细了,我是谁?
    钟凌扬起脸来,乖巧地端详了他片刻,而后居然凑上来微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尖:看仔细了。
    你是挽风。是是我的道侣。
    颜怀舟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他磕磕巴巴道:阿凌,你这是中毒了。我这就想办法帮你把毒逼出来。
    但钟凌不依不饶地搂住他不放,似乎对他的表现十分不满,委屈地控诉道:你为什么不抱我?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颜怀舟被他问得手足无措:我没有生你的气。阿凌,你先松手,先把我放开好不好?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钟凌登时泪盈于睫:我不要放。一松手,你就又要走了,是么?
    颜怀舟柔声哄劝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阿凌你你做什么?!
    钟凌看他一味只想推开自己,只当他是还在为此前的事恼怒,竟然不管不顾地抬起手来去撕扯他的衣服。颜怀舟一个激灵,强忍着心中的翻涌而至的冲动,一把攥住钟凌腕子:不要胡闹!
    钟凌更张大了眼睛,显出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要我?
    颜怀舟的呼吸都凝住了。
    他当然想要。可怎么也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倘若他在钟凌难以自控时趁人之危,岂不是平白玷污了他对钟凌的感情。
    颜怀舟眼珠赤红,喘着粗气道:阿凌,你现在意识不清醒。等毒解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钟凌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会。不要你,我才会后悔。
    他就这样任由颜怀舟攥住他的手腕,将脸埋在他胸前哭了。
    真的我每次都很后悔的。
    挽风,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一滴泪顺着钟凌的鼻尖滑落进他的前襟,颜怀舟被这滴泪烫得浑身僵硬,不自觉地收回了钳制住钟凌的力道。
    他一松力,钟凌很快又缠了上来,抽噎道:我没有不清醒。你不是说要替我解毒吗,为什么还不肯动?
    颜怀舟从来没有见过钟凌如此脆弱可怜的一面。
    这个日思夜想,却只敢在梦里奢望的人,就这样自己钻进了他的怀里。这种感觉就像是输红了眼倾家荡产的赌徒,突然被一座金山砸在了头上。
    钟凌浑身上下没有一寸不是灼热的。烈火焚尽之处,所有理性都一同归于神魂深处,无迹可寻。
    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心坚如铁,做不到坐怀不乱,更做不到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保持冷静。
    怀里抱着的,是他甘愿付出生命的一轮朝阳,是他在黑暗里默默守护的一盏孤灯,是他以为终此一生都求不得爱不到的心上人。
    颜怀舟平日里只要看见钟凌皱一皱眉,便觉得心都要碎了。但现在,脑海中无数的声音都在发了疯地叫嚣着,他想要钟凌更多的眼泪。
    他想要看着钟凌为了他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的指尖缓缓抚上钟凌的脸颊,钟凌回应了他一声呜咽。
    颜怀舟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真的愿意?
    钟凌抽泣着对他点了点头。
    真的要我?
    要的。
    颜怀舟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在无尽岁月里偷偷藏了千百遍的话脱口而出:那你叫我哥哥。
    钟凌想都没想,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哥哥
    脑子里面仿佛有一根弦,啪地断了。
    哪怕此刻眼前是日月星河,抑或是青山远黛,除了钟凌身上的一抹烈红,他再也看不见周遭所有的景象。
    颜怀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也许,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揽着钟凌的腰,与他一同滚在了藤蔓之中。
    第48章 蛊毒(三)
    君子如玉。
    明月如弓。
    灼红的衣衫之下,是本该永远宁折不弯的傲骨。
    仿佛有骤雨将至,天色忽而暗了下来。最初星星点点的水滴逐渐变得细密,连成线、连成网,将天地都拼接成为一体。
    身侧有一汪清澈的溪泉潺潺荡漾流过,泛着晃晃悠悠的光波。雨点坠在那里,起先还是轻浅克制的涟漪,再到后来,就是宣示主权的波澜。
    泉中的游鱼也因此惊慌失措地躲了起来,甩着尾巴倏而沉入了水底。
    藤蔓间铺天盖地的疾风誓要将一切都尽数摧毁,周遭的花瓣也跟着零落遍野,凄凄惨惨地滚落在泥泞之中,无端给大地打上了三分春意连绵的烙印。
    一株藤蔓中的海棠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晃晃,战栗不止,好似想要示弱,亦或是想要臣服,但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风雨的冲击,每每躲避开来,复又很快瑟缩着重重跌落回原处。
    那些经年被妥帖保管与深深埋藏的情意,那些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脆弱与衷肠,如今被也被暴雨冲刷出鲜明的轮廓,再仔细看来,每条脉络其实都早已有迹可循。
    清冷的檀香气息混合着特殊的蜜意,朝颜怀舟扑面而来,他唯一所能够回应的,就是把那枚剔透温润的良玉紧紧禁锢在手中。
    不管是赐予和偿还都似乎来得太迟了,又似乎刚刚好。
    这一刻,他大概已经等了一生那么长。
    天际黑云滚滚,肆虐地揳裹着数道几乎挣扎不出声来的闷雷,听起来竟像是压抑的呜咽,不断在耳边响起,再慢慢悄无声息地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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