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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金屋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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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晋,我不想再同你扯出过去的陈年往事,我是善妒,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共赴巫山云雨。你既然不想一辈子守着一个人,我们何不如写了和离书,总好过相互折磨。”
    陆晋听着她的话,难以想象面前这个疾言厉色的人会是从前他温柔体贴的妻子,或许沈沅本就是这样,只不过在陆府为了迁就,把自己伪装得很好。
    陆晋倒退两步,摇了摇头,似是在喃喃自语,“不,阿沅,我不同意和离,你是我的妻子,是我陆晋等了十余年等到的人,除了你,谁都不配做我的妻子。”
    他身边那些女人不过是他兴起的玩物,在他心里,只有端庄温柔的阿沅妹妹才有资格做他的妻。
    陆晋转身快步出了正厅,既然她心意已决,他总有法子。他去求祖母,祖母和沈家老太太是手帕交,倚仗他们的情份,他总能还有一线机会。
    环素见陆晋走了,从外面进来,“夫人,您真的要同陆家大郎君和离吗?”
    女子出嫁不过几月就与夫君和离,传到外面对夫人的清誉也不好,说不得就要被人耻笑了去。
    沈沅明白她的顾虑,她倒是不在乎这些,“此事先瞒着,等陆晋把和离书写了,我再和家中解释。”
    祖母虽疼她,但和离一事毕竟事关重大,而且陆晋对她的态度坚决,在陆家她也从没受过窝囊的气,陆老太太甚至都免了她的问安,陆家待她并不差,她只因陆晋多年前养了一桩被打发走的外室,就闹着回沈家与他和离,叫人听了去着实不像话,只会说她胡闹。
    沈沅打算先斩后奏,等事情尘埃落定,她再去祖母那请罚。
    素手拿起案上倒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沈沅下意识去摸胸口的符纸,寻了空才记起符纸被她送给陆浔了。
    她动作稍顿,也不知陆浔现在倒底离没离开长安。
    月夜孤寂,一抹暗影从飞翘的房檐上极速离开。陆浔指腹捏了捏腰间坠着的荷包,记起当日观月台她那一句,“祝君凯旋。”
    当日女郎立于阁楼上,衣袂被寒风吹得翻飞,她温声浅笑,粉嫩的唇瓣启出那四个字。
    陆浔眼力较常人好,他看得清楚,她温柔的笑,如皎月般的明眸。
    他伤的重,今夜本不该来,但…又听说陆晋快马去见了她。
    第13章 心意
    天色将黑沈枕白方下值回府,沈沅尚在正厅等他,见人从外面入室,恭恭敬敬地作揖福礼,“阿爹。”
    早先沈沅打发人去接他就说了这事,看到自己的小女儿出现在府里沈枕白没多少意外,只是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微微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当年这门亲事他本是不同意,窈窈年岁最小,身子也弱,他心疼小女不想让她太早出嫁,可世事难料,情势所迫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枕白面露忧虑,含声点头让她早些回去歇息,没有多问。
    沈沅看出阿爹的欲言又止,口中酝酿的话也因此停住,不再多言。出嫁的欣喜冷却,遭遇背叛后慢慢重逐渐安定,沈沅这才觉出阿爹心里好像装着许多她从前没看懂的事。
    沈枕白去了翠心堂,沈老太太在里跪坐蒲团,手持佛珠,闭眼口中默念着经文。
    “母亲。”沈枕白从门外进来,沈老太太停了口中的经文,挥手让服侍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母亲,窈窈必须要回陆家。”沈枕白接着开口,说话时双拳攥紧,绷严的下颌轻微抽动,仿佛在隐忍什么。
    “窈窈不能这么胡闹,不论陆家对她做了什么,她都要回去,只有此,我们沈家才能有一条活路。”沈枕白说得越来越无力,颓丧地松开手,萧瑟悲凉。
    沈老太太混浊沧桑的眼亦是悲愤无奈,“你休想!你不心疼窈窈这个女儿,我可疼她是我的亲孙女,这丫头自小就乖巧懂事,你不能因为她事事顺从,就舍得割下这块肉!”
    “我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护住我的宝贝疙瘩,你休想让我的窈窈再回那虎狼之地。”
    “母亲,窈窈既已出嫁为妇,这些她到哪都要去面对,我们不能护她一辈子。”沈枕白道“近日皇上病情加重,太医皆束手无策,太子兼理政事,等他登基之日,我们邕王一党,都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陆晋之父曾是太子太傅,独凭这段牵连,才能保我们整个沈家安身立命。”
    “母亲,儿无能,儿不想卖女偷生,可如今邕王已死,儿虽不贪恋生死,但我们整个沈氏不能因此永无翻身之地。”
    “我们沈家既需陆家挡一时风波,陆家也要我们沈家忠君清誉以为家中子弟扩展人脉,平铺仕途,利益纠葛,孰轻孰重,陆家不会过分苛待窈窈。”
    “混账!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你做这卖女偷生的勾当,把我的宝贝当作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沈老太太蓦地起身,手中执镶玉玛瑙拐杖,一仗就结结实实打在了沈枕白的背上,“你休想!休想让我的窈窈再去受那等窝囊之气!”
    一声一声结实地闷打从翠心堂传出来,屋中的中年男人弯下脊背,颓唐地跪到地上,面目颓然。
    若是在二十年前,他还拿得起长刀,他必将反了这天下。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当年沈枕白被抓到敌营挑断手筋,他这双武将的手就算是废了,再也拿不得兵器,上不了杀场,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他如何不心疼他的窈窈……
    沈沅从不知家中竟到了这种地步,她一直以为阿爹是朝中的肱骨之臣,阿娘是温柔地水乡娘子,祖母是当朝三品命妇,可原来繁华的背后已是摇摇欲坠之危。
    簌簌冷风中,沈沅提着裙摆奔在回廊檐下,前方仿若没有尽头,她也好像不知疲惫。
    许久,她不甚踩到曳地的裙摆,身体微倾摔到了地上,琉璃步摇从发中抽出落地,膝盖磕得生疼,嫩白的手心被磨破皮肉,沈沅再忍不住哭了出来。
    是她太任性了,她原以为自己做的够好,不让家中人忧心,可还是她莽撞地做错了事。她从不知…家里竟到了现今境地。
    沈沅偷去翠心堂没让任何人跟着,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可急坏了环素。
    环素远见夫人手里提着的灯没了,她紧忙跑过去才发现夫人发髻微乱,被冷风吹得小脸更加惨白,雪白的狐裘绒毛擦上泥土脏污,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环素上前扶她,相触的雪肌凉得透骨,她垂眼就看到夫人的手心也破了皮,好像是摔的,环素吓了一跳。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她也顾不得多问了,连忙叫人去拿了伤药,扶沈沅回屋,把她弄脏的狐裘换下,披上嫣红流朱披风,又找了个热乎的汤婆子放到沈沅手里。
    沈沅自进屋就没说过一句话,目光依旧呆滞出神,好似对周边事物毫无察觉。环素更慌了,轻声在她耳边,“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您身子不好,若是出了事您和奴婢说说,千万别憋闷在心里呀。”
    半晌,沈沅才有所缓和,她微微垂眼,眸中神色黯然,指尖拨弄着手心的伤口,都渗出了血她却依旧淡然得仿佛感觉不到疼。
    这日子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过下去。
    一滴晶莹极速地落到她的手心,融进里面的伤口,双睫微颤了下,沈沅才抬起头,“不早了,歇息吧。”
    “夫人,您的伤口还没处理…”环素话没说完,被沈沅打断,“无碍。”
    “我累了,非祖母传,别让人进来。”
    如果说在一个时辰之前沈沅还要坚持与陆晋和离,不论是否影响她的清誉她都不在乎。可这一刻,白日之事就好像她手心被划破的口子,渗进污泥石子,即使伤口再疼,流再多的血,她都要忍着,等着伤口自己慢慢愈合,等着痛意慢慢散去。
    沈沅只落了那一滴泪,便没再哭过,她现在该好好想想,怎样破这个局。
    她要回陆家,但她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她要陆晋亲自来接自己,还要陆晋对她不再只是喜欢,她想要的更多,想要陆晋情深义重,对她再割舍不掉。
    暮色烛火轻晃,青璨映花墙壁投出女郎温柔的剪影,拂袖低眉,跪于案后在烛火掩映中落笔而书。
    第14章 转意
    三日后
    沈沅将和离书命人暗中送到了陆府,这三日陆晋没有任何动静,她耐心地等在家中,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抄书打发时间。寻常用饭少见到阿爹,多是祖母和阿娘在,阿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祖母没和她提过翠心堂的事,许是怕她过多忧虑,祖母总是为她着想的,不管怎么动怒,心里都疼她。
    内院的桃树发了绿芽,沈沅静坐在窗里,呆望绿植,右手支颐,水袖落到案边,拂去方才写下的墨迹。
    她幼时体弱,虽从没去过学府读书,也没参入宫府之宴,但她脑子灵光活络,从前不想去计较,只想安安分分做好当家主母,可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必须要她自己算计来。
    沈沅了解陆晋,她给陆晋写的和离书面上是和离一事,细读却能发现每一句都是他们亲密之语,字字泣血,陆晋对她有些情份,她又让人暗中在陆府屋中床头匣子里放上了她少时书信,都是送与陆晋看的,这些东西足够让陆晋对她的一二分情份变到五六分。
    念此,沈沅目光逐渐黯然,她原是以为,男女之情为心心相印,从不屑于去算计人心,如今事已至此,她却不得不拿算计来的喜欢为今后打算。一时算计便是一辈子,沈沅忽觉乏得紧,对内院的一抹绿都兴致缺缺。
    “夫人,陆家送来帖子,请您去佛音寺祈福。”
    环素把烫金帖子交到沈沅手上,沈沅打开略略扫了眼,是陆老太太亲笔,一字都没提过陆晋。
    帖子被她合起来放到案台上,沈沅道“告知家中一声,后午去庙里祈福,叫祖母和阿娘莫要担忧。”
    环素看着夫人兴致寥寥的神色,也不敢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后午时沈沅上了马车,她简单地沐浴梳洗,倒没多准备。与陆晋三日未见,一个思君之妇最该有的不是明媚的妆容,而是愁苦,忧虑,以及莫大的悲怆,如此才能知忧郁不舍,换得男子的怜惜。
    马车走得并不快,长安街热闹繁盛,屋檐鳞次栉比,商贩如缕不绝,沈沅并没像往常拉开卷帘探头眺望,安安静静地靠坐在软榻上想着陆晋会使出什么样的法子逼迫她“回心转意”。亦或是依着陆老太太精明的眼光料想到沈家忧患,等待她亲自乞求回陆府。
    不管是哪一种,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陆家她是须得回去。
    马车入了官道,路上逐渐安静下来,少了人旅过客,多是大篷马车,马声嘶鸣,唯有马蹄哒哒的声响。很快,离官道后就到了上山毕竟的岔路,沈沅坐在马车里耳侧听着呼呼的风声,不知为何,心里些微发毛,好似要发生什么。她的直觉想来准,沈沅立即让马夫加快脚程,不顾马车颠簸即刻上山。
    马夫听令,银蛇长鞭在半空中打出高高的弧度,方奔驰不到片刻,前方呼啸出一片迷眼黄沙,伴随着沙尘还有交杂错乱人的调笑声。
    “前面那位贵主,可是要上沈家小小姐,陆家长房大夫人?”粗犷的男声在沈沅耳边响起,戏谑阴毒,“你父亲欠了我们一条命,怕是要小小姐来偿了!”
    沈沅心头一紧,长安京兆尹看守严密,从不会发生此等截人的事,她这次出来匆忙,只从府中带了几个家仆,听外面杂乱的声响,这些家仆必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夫人,他们人多势众,我驾马带您先走,其他人断后。”马夫从外面急促出声,扬鞭调转马头,就向回跑去。但那些匪徒的人实在是多,没等马车走远,那些人就已经围了过来。
    沈沅知一味地逃跑绝无出路,命车夫停马,正欲开口周旋,远处又传来人声,“阿沅莫怕,为夫来了!”
    是陆晋的声音。
    沈沅抬手悄悄掀起车帘,陆晋看是急来,锦衣玉袍都是尘土,发髻跑得散乱,额头可见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狠厉地盯着那些匪徒,他带来的人虽少,却个个都是严训过的亲卫,乌合之众的匪徒们不是其对手。
    沈沅松口气的同时,也蹙起眉,若不是她多心,此番怎会这样巧合?
    第15章 三年
    陆晋带人赶至后场面一时混乱,两方很快打斗起来,马声嘶鸣,一片杂乱。匪徒好似要拿定了沈沅的性命,即便心知不敌陆晋,也要死命纠缠。
    沈沅眼见匪徒几人脱开缠斗,向马车跑过,迅速收回手,命车夫驾马。马车方转了个头,匪徒极速追上来一脚把车夫踹下马,冷嗤一声进了车厢。
    沈沅手里拿了把防身的短刀,额头冷汗直出,心口碰碰乱跳,车帘被人一把掀起,只见那武夫举起长刀就要砍向沈沅,空中忽地飞来一只箭矢,直射他的后脑勺,那人两眼瞪圆,长刀滚落在地,身子一瞬僵硬,直挺挺滚了下去。
    陆晋下马砍倒前面的人朝她疾步跑过来。
    “阿沅,你有没有事?”他跳上马车,没顾得擦脸上温热的血,眼中焦急,伸手摸着她的额头,上上下下地扫在她身上,生怕遗漏她受伤的地方。
    沈沅刚被匪徒吓到,惊魂未定,见到他来才稍稍缓下心神,正要说自己无事,两眼蓦地瞪直,定定地看向马车外撕裂空气极速而过的箭矢,银光箭头正对着陆晋的后背。
    这一箭下去陆晋不死也必要在床上躺良久时日,沈沅惊疑不定,陆晋对她之心,为让她回心转意,真的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可如果不是陆晋亲自设计,又怎会如此巧合?
    沈沅心里正迷茫着,只见那箭矢已经近在眼前,她忽地升起一个大胆的心思,世间男女哪有牢固的情份,无非是一方付出,另一方心怀感激以此忠贞下去罢了。
    “夫君小心!”
    沈沅衣袖翻了个花,两手用力推开陆晋,娇弱的身影猛地扑到他的身后,流箭不偏不倚射到了她削瘦的肩上。
    疼,当真疼得厉害。
    沈沅闷哼一声,口中呕出鲜红的血,一下子就脱了力躺到陆晋怀里,卷翘的长睫不停颤抖,眸子虽失了往日的神采,却依旧温柔坚定。
    “夫君…”沈沅手沾了血摸到陆晋的脸上,口中细语喃喃了这两个字,便再没了意识。
    她闭眼前看到陆晋怔然慌乱的神色,手忙脚乱地捂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耳边听着他撕心裂肺地叫喊,心里深深觉得,这一箭,值了。
    三年后
    净室内热气氤氲,沈沅坐在半人高的木桶内沐浴,环素手拿香膏在外面轻轻揉搓她缎子似的长发,团团的泡沫冲开水中娇艳花瓣,一簇一簇,仿似一朵正在盛开的圣洁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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