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4)

    好。几人彼此对了对目光，而后分头潜入了夜色之中。
    浓重夜色里，宋傲与姜衡已经返回了他们的那座小院。
    今夜所经历了一切带给两人一轮全新的冲击，此时两人在桌前对坐，静默不语。
    有太多话要说，却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烛光静静燃着，宋傲几度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讲些什么才好。
    他想问姜衡，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块石头化而为人吗，你知道自己被种下了九转回环蛊吗。
    可这每一个问题，却都像是要在姜衡的身上捅上一刀，然后问他痛不痛一般。
    两人静默良久，忽而桌案上的烛光猛烈摇动起来，紧接着便是吱呀一声，窗户应声而开，一道身影窜入房中。
    宋傲和姜衡同时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都摆出了一副对敌架势，结果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之前在燃料区被老刘伯带人抓走的夏珏清！
    收住手上防备的动作，宋傲看着夏珏清反身将窗户关好，这才压低声音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怎么出来的？
    有人救我。夏珏清一扫脸上的死气，整个人比上一次同他们讲话时似乎又更加鲜活灵动了。就像有人往她身体里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和血液一样，让她整个人从虚空之中活到了现实里。
    是那个救她的人做的吗？
    可这天城里，难道还有一派势力在与城主作对？
    看出宋傲的不解，夏珏清立刻解释道，救我的那个人，你们也认识，他叫陆凡明。
    陆凡明？宋傲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这名字一听，便是陆凡亮的兄弟，陆城主的儿子，但他还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就在宋傲努力回想之际，夏珏清轻笑了一声道，是了，他说你们可能会更熟悉他的另一个名字，陆风华。
    陆风华！？
    宋傲和姜衡的脸上果然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对陆风华的身份本就多有猜测，但从汐壤帝国离开后，这人就像他平白无故的出现一样，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加上进入秘境之后，事情接踵而来，就算听到有关于秘境之外的消息，也都是借由匡音那边传来的零星几句，自然不可能还听到陆风华的消息。
    因此在这时候，这人的名字突然出现，着实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但，他们也立刻意识到，越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越是有可能成为一切的转机！这个一切都被陆诚拿捏得死死的局面，似乎也因为这个突然而来的变数出现了极大的另一种可能性。
    看到宋傲和姜衡两人变换的复杂表情，夏珏清也终于露出个轻松些的笑容来，看来阿明哥哥说的果然不错，之前到时我误会你们了，还以为你们真的和陆诚那个家伙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了。
    那自然是不会。宋傲请夏珏清坐下，小声问她：之前陆诚说，这整个天城里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我们在这里谈事情真的没有关系吗？会不会被他监视到？
    宋傲的担心自然是有原因的，之前夏珏清约见他们的事情，便被陆诚所掌握，甚至陆诚还借由这件事情在他们面前立威，还狠狠打击了一遍夏珏清，把她抓到牢中关了起来，如果新的计划再度泄露，只怕他们再想有所转圜，就会更加艰难了。
    没关系。夏珏清坐下，摇了摇头，陆诚一向最是擅长猜测、操纵人心。他说知道天城里所有事情，并非是他真的能听到看到这天城里的每一处，而是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早已经对天城里每一个人与他相熟的人都了若指掌，可以推测出每个人的行动。
    可是这一次，一切都不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他甚至不知道阿明已经重新进来了毕竟，不论是阿明哥哥，还是我哥哥，他们在记载里，都已经是死人了。
    宋傲点了点头，他自然也好奇陆风华到底是怎么进入到天城之中的，但现在不是讲这些小事情的时候。
    夏珏清应当还在被监禁中，说不准老刘伯什么时候就会去监狱里查看她的情况，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让夏珏清能早点回去，以免引起老刘伯那边不必要的怀疑，坏了全盘计划。
    几人心中都有默契，便把这件事略过不谈，直接讲起了陆风华的计划。
    夏珏清很快便把所有的一切向两人安排好，所有的一切都在此一举。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能做的，就到这里，剩下的一切都拜托给你们了。
    宋傲和姜衡也都郑重点了点头，好。
    第191章 信任
    同一时间,夏珏岱正在处理那两个城卫的尸体。
    这个地方说是城主府的牢房，但实际上只有两个城卫兵在守卫，并且关押的犯人也只有夏珏清一个。
    在陆诚的高压统治下，整个天城没有人敢去犯事。
    惹怒城主的下场他们都有所耳闻。
    将那两个城卫的服装扒下,再把尸体拖入到荒凉的花园之中埋好,夏珏岱抬头看了一眼这天城里无星无月的漆黑夜幕，深深叹了口气。
    当时,他被陆诚送出了天城,与陆凡亮、陆凡明两兄弟一同到了帝国进行学习的历练。
    那是从小就诞生在天城的他第一次知道，世界竟然还可以这么大,这么不同。
    陆家两兄弟在从军后，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陆凡亮找了个绝佳的机会进入皇家军队,最后一步一步混成了帝王亲卫。
    而陆凡明似乎并不太喜欢走文职路线,反倒是更喜欢在战场上和自己一同厮杀。
    于是渐渐的，陆凡亮与两人渐行渐远,倒是他和陆凡明，或者现在该叫他陆风华,他们两人渐渐成了更加亲密、形影不离的兄弟。
    或许是因为自幼父母双亡,他和妹妹夏珏清不得不靠着陆家生活,养成了他过分敏感的性格,渐渐的,夏珏岱就在一系列的事情和任务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并非是一个有什么远大志向的人，满心满眼也不过都是自己和妹妹的那些事。不过他到底比夏珏清年长几岁，因此对于父母还有些印象，凭着这些，夏珏岱开始想方设法调查陆家和夏家的事情。
    而窥见了一小部分真相后他便已经感到崩溃,并在战场上选择了放弃自己。
    那时他并非没有想过，要报复陆家。
    可是整个天城，现在都把持在陆家的手中，就凭借他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战胜陆家？！那时痛苦不已的夏珏岱便想，陆家已经彻底击败了夏家，到了最后，顾念两家曾经的情分，也不至于要与夏珏清一个小女孩为难。
    所以，只要他死了，只要他带着秘密永远的离开了，或许夏珏清就可以一直天真、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所以，即便他后来没有真的身亡，但已经在帝国名册上变成一具尸体的他，就断然选择了离开，或者说，选择了逃避。
    他跟着雷蒙德恩远渡重洋，跨越星际，来到了盎克联盟。
    他改名换姓，甚至连样貌、发色、瞳色等都重塑再造。
    他以为，有关于夏珏岱这个人的所有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和他再也没有半分的关系了。
    可是，当陆风华找到他的那一刻，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斩断不了的。
    而今天，当他见到夏珏清，看到她那张已经容貌尽毁的脸适，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他只是懦弱，只是胆怯！他甚至连阿清的胆量和坚持都比拟不上！
    正是因为他的优柔寡断，他的放弃，自己和妹妹如今都被害到了如此境地！这一次，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又或者，哪怕真的无法挽救，落到身死命陨的地步，他也不会在把夏珏清一个人抛下，让她承受了。
    浓重夜色里，陆风华则飞速穿行而过，很快就在燃料区里找到了夏珏清所说，那两个她做过记号的星力茧房。
    陆风华抽出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用尖端刺入到星力茧房的外壳上。
    实际上星力茧房并不坚硬，而是类似于蚕茧一般的质地，仿佛由无数根丝线连接而成，层层叠叠包裹着其中的核心人。
    但陆风华非常精确的在星力刀的尖端上注入了微量的星海之力，因此他下刀的时候，就像划开一层纸张一样，轻松的就将星力茧房给划开了。
    破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陆风华轻轻用刀尖拨开那缝隙向里面看了看。
    他打开的第一个茧房里，是蜷缩着身形的姜衡。在这种无意识的状态中，他比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时候还要更显得面容冷峻，不近人情。
    陆风华看着姜衡的脸，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次，你该算不是白活了，是真的活得像个人了。
    说完这句话，陆风华便又来到另一个被夏珏清做了记号的茧房面前，如法炮制，也将这个茧房轻轻切开。
    刀尖一挑，缝隙之中，宋傲的脸便显露了出来。
    比起姜衡，他的睡颜便明显要柔和很多，像是个安稳沉睡着的美少年。
    陆风华的眼神柔了柔，看着自己这位外甥。
    这茫茫天地宇宙间，所有能真正对时局产生影响的人，都把目光紧紧的锁在姜衡的身上。
    有人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衡石是多么古怪而又可怕的东西，想要利用这一切，譬如陆诚，譬如姜烁。
    有人是以为知晓他的身份，以为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进而控制周家，或者是姜家，譬如宋斩。
    还有人即便以为知晓他的身份，但也对他很是不屑，自认为那些远古流传下来的东西和说法毫无根据，毫无意义，只是前人拿来唬人的玩意儿，压根不足为据。只要有绝对的实力碾压过去，那么一切都不足为据，比如吴家那老东西。
    还有人即便知道什么，但也对此浑不在意，只因志不在此，譬如周焯。
    然而更多更多的人，他们即便听说过一些什么，猜测过一些什么，但能力所限，眼界所限，也无法真正了解，窥见全貌。
    至于芸芸众生
    他们随着潮起潮落，永远都只能做追着潮水的浪花，却永远都无法成为站上潮尖的弄潮儿。
    但，他们却是茫茫广阔天地之间，最多，也最广大的一股力量。
    世人皆想弄潮，想站上那风口浪尖，直上九霄。
    但他们却都不知道，潮早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而那个手中能握住潮涌命脉的人，他还未曾醒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握住了日月星辰。
    陆风华笑了笑，他收起星力刀，指尖轻轻点出一股星海之力，从那切口的缝隙处将星海之力放入了星力茧房之中。
    而不同于星力茧房里正在缓缓运作、流淌，然后被吸收的其他星海之力，着一缕星海之力似乎并没有被星力茧房发现和捕捉，它晃晃悠悠在星力茧房里恣意飘荡，轻轻地，缓缓地，落到了宋傲作战服腿上的某个口袋里。
    那口袋里，正装着一枚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的蛋。
    而也就在星海之力涌入那枚蛋的瞬间，一束金色光芒，骤然从宋傲的口袋里露了出来！
    立时，祭台石壁上的那些繁复花纹，也好似被唤醒了一般，跟着闪烁起了金色的光芒！
    但也只一瞬间，所有的光芒暗去，销声匿迹。
    整个燃料区又恢复成了平日里安静冷肃的模样。
    陆风华收起笑容，仔细把两个星力茧房又都再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再度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返回大牢之中。
    计划执行的十分顺利，等陆风华回来的时候，夏家兄妹两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切。
    为了安全起见，此时一人坐在牢房里，一人坐在牢房外，两人低声交谈着。
    陆风华见他们聊的很好，便没有进去打扰，而是找了个地方将夏珏岱收拾出来的另一套城卫衣服穿上。
    忙碌了一夜，天边已经渐渐开始显现出些白色来。
    但陆风华知道，这并非是真正的天亮。
    天城没有天亮，有的只是在阵法加持下，运行的分秒不差的昼夜轮回。
    但或许很快，他们就可以等到天城真正天亮的那一天了。
    过去的对错，陆风华不想评判，也没有资格去评判。
    但经历了太多，他深深知道，想要见到真正的天亮，天城的人没有错，错的只是陆诚的极端。
    就像纵观帝国，姜烁想把帝国还给人民，这是姜家的承诺，是他的执念，他亦无错。只是他采用的方法，恐怕既不能走向他预想的结果，甚至还很有可能令整个帝国愈加费拉不堪。
    望着地平线上缓缓浮起的那一抹白色，陆风华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帝国的转折点，天城的转折点，也将会是很多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是一个开始，可一旦开始，恐怕就再也无法停下了。
    前世，他们已经看过很多，这一次，历史的车轮又会驶向什么方向呢？
    而此时，手握着命运的人，又在做些什么？
    手握命运的那两人，此时仍旧对坐于桌前。
    夏珏清走了，就像她未曾来过一样，这两人重新关好窗后，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原先的动作和样式，沉默不语的看着彼此。
    直到窗外泛起了一点微光的时候，桌上那支燃烧了一夜的蜡烛终于支撑不住，最后轻轻摇摆了两下，便就这样熄灭了。
    突然而来的黑暗像是一个信号，又像是给了谁勇气一般。
    宋傲突然站起身来，我
    然而姜衡的动作比他更快，宋傲才说了一个我字，一只温热而干燥的手指便轻轻贴上了宋傲的嘴唇，将他想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如果过了这一关。姜衡的声音平稳得令人心安，我们就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无论你做过什么，向我隐瞒了什么，我都原谅你。说着，姜衡竟然还轻轻笑了一声，我也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我做过的，向你隐瞒的事情。当然，如果你不想原谅我，也可以。
    宋傲刚想说我怎么可能不原谅你，姜衡便又换了拇指轻轻抚上了宋傲的嘴唇，嘘，你先听我说完。
    如果过不了这一关。昏暗房间里，两人静静对视，姜衡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仿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宋傲包裹其中。
    如果过不了这一关，我想和你死在一起。这样如果重新再活一次的话，我们就能一起从头开始。
    说完，姜衡挪开了自己的拇指。
    但他也并没有留给宋傲说话的计划，而是把自己的嘴唇覆盖了上去。
    这是一个吻。
    宋傲微微睁大了双眼，被瞬间袭来的热度所淹没，所有的想法都在那一瞬间蒸发，而整个人则仿佛沉浸到了一片巨大的波涛之中，随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