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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她去照镜子,果然好了。云瑶心里高兴,觉得那什么百年杏林妙手,确乎有几分可信。
    少年人瞒不住心事,她心里这一桩事放下,早上下来吃饭,明显活泼许多。
    早上人少,哥哥们和舅舅们都不在,大约公务忙。
    云瑶吃了饭就去了学堂,再多上月余的课,就要放暑假了,春假,暑假,寒假,一年里有半年都歇在家里,幸好不用像古人一样考功名,不然这读书的时候哪里够呢?
    这几日天热起来,日头能熔人一样,大家都坐不住,没几天要放长假了,心思都也活泛起来,遇到严厉的先生还压着,要是上那些小课,听了几句讲,就少不得与同坐女孩子聊几句。
    这天上自然课,江稚鱼觑着上头的先生忙着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擦汗,悄悄立起书,在底下凑近她,小声说:“云瑶,我知道了。”
    她们坐的离讲台近,云瑶也把书立起来,问道,“知道什么?”
    江稚鱼说:“那天叁公子来接的人,我们知道是谁了,等下了课,咱们偷偷去瞧瞧,好不好?”
    这等事情,云瑶是不愿意凑热闹的,人家的事情,她们有什么可旁观的,再说,她心里总记得,羡则满月那晚听他们的谈话,就知道那个女人是个电影明星,绝计是个大美人,他看上的总不会差,学堂里这位肯定也差不离,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心里是有点好奇,但她还是摇摇头给拒了。
    可下了课,没想到天底下爱看热闹的人那么多,江稚鱼一说,一群人都蜂拥着都要去,大家轰闹着跑出去,混乱中云瑶被人左右拉着,到底一同跟了过去,大家一路跑到西楼边上才停下,梳理了头发与兴奋,一群人装模作样的站在走廊的窗边往里看,确实有个美人,长眉长眼,巴掌脸,被旁边几个女生簇拥着在聊什么,她们大家互相挤眉弄眼的交流,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叫屋里的人听见了,里面的人莫名其妙的看她们,眼看就要站起来走到窗边来,云瑶一行人见状赶紧做鸟兽散,疯疯癫癫的又跑回来了。
    直到回到教室里,大家才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有人说真美,有人却不以为然,陈慕双却说家里表姐喜欢徐昭许久了,只怕要伤透心了。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觉得那女生美极,配徐昭不输,云瑶跟着点头,端看长相,确乎是配的,众人分做两派,吵吵嚷嚷不休也没个定论,只不过云瑶听着,大家纷纷说出了许多人名,听说都是属意叁公子的,才不一会儿就集了一大串名字,她心里啧啧称奇,这才知道,他竟然这等抢手。
    晚上回了家,她洗漱好特意在镜前多看了几眼,瞧着鼻子眼睛是都有的,不比别人少也不比别人多,有时也能听到人家说一句美,但不知到底是几分的美,云瑶一时想的出神,直到睡前都觉得心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到了七月九号,在学堂里考完最后一门课,就开始放暑假了。
    放了假,日子一下子失了秩序。不要晨起,不要夜读,起初几天,云瑶有如掉进蜜罐里去,日日睡到日上叁竿热醒,晚上抱一本闲书深夜也不睡,掌灯来读,白天里吃吃喝喝,无事就去逗逗羡则,等母亲肚子里面的胎动都肯等上半个时辰,可惜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几天却起腻了。
    迟羡则年幼,襁褓小儿,天气越来越热,他耐不住,夜夜睡的不安生,陈颖芝于是说,不如去园子里避暑吧。
    云瑶听了眼睛闪光,欢欣鼓舞的同意,宋佳慈见了大笑,小姑娘家家还这样爱玩。
    迟相蕴的肚子越来越大,夜里翻身都不易,还要带着这个肚子受好几月苦,近来也苦夏的很,听了也是支持。
    晚上迟竟和迟竟臣回来,自然没有异议,如此就是阖家全票通过了。
    第二日一早,下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随身的东西收拾起来装了几十个箱子,云瑶连二哥送的绿鹦鹉都带了,用深色的帘子罩好,放在后面的车里,一行人开了好几辆车,浩浩荡荡的去了溪园消夏。
    她们到的第二日,就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拜访,溪园站地极广,叁进的院子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云瑶住的偏,屋前就是小花园,还从山里引了活水进来,园子里面修了许多景,云瑶独爱那处临水的凉亭,她叫人在里面装了竹帘与竹席,外面的池塘里不时有鱼跃的响动,亭外还有一颗巨大的槐树,余荫阴凉,云瑶几乎一整日都待在这里。
    这天她趴在竹席上看书,公子佳人的话本,是她前两天跑了一趟专门从同学那里借来的。
    故事不美好,她正随着两人的分别掉眼泪,却听见母亲叫她。
    陈妈打了帘子,光泄进来,外面赫然是母亲,还有大帅夫人,还有他,他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儿。
    云瑶一怔,慌忙抹了眼泪,坐起来一时又找不到鞋,赤裸着白净的双足无措的在席榻上打转,她挽着如意双髻,髻发里面,盘着一根鹅黄的绒绳,越发趁的发光可鉴。身上穿着一条水碧色的衣裙,底下滚了荷叶边,颈项上披着一条天水黛的轻纱来防日头。
    她一动,那条薄若蝉翼的蒙头纱就轻飘飘的飞了下来,她弯腰去捡,抬头正和徐昭对上。
    她隔着层层日光没有看清,亭外的人低头笑了一下。
    她这般团团转的样子,叫他想起来去岁秋围,他们去荆山围猎,那年冷的早,山里没什么东西,他们奔波了一上午,终于猎到了一头鹿,那鹿还稚嫩,看着连角都还没长好,被他一枪打在后腿上,哟鸣了一声,血不住的流,还笨拙的拖着伤腿往外跑,殊不知,前面还有他们布下的陷阱。
    徐昭屏退要上前绑住这鹿的人,独个儿上前瞧它,走近了才发现,这是只雌鹿,这只误入猎人陷阱的麋鹿,眼睛里面已经藏了泪了,张皇的打着转,最后见实在无处可逃了,认命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徐昭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披风猎猎作响,空气里已经有血腥味道,他居高临下的与这小玩意儿对视良久,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可后来,当天晚上,吃的却不是鹿肉,而是一头麂子,那头鹿,他最终只是叫人医好,如今正养在荆山别墅里给槿乔玩。
    徐昭拿食指轻点了两下裤缝,似乎叫这无厘头的联想给逗笑了。
    不过,每一回遇到她,却都是这样的生动。
    他今日赋闲在家,母亲带着小妹下楼见到他,见他左右无事,就叫他送一趟,开出城外才知道要去辛店,辛店虽盛名在外,但他却极少来,往年家里出来避暑,他也鲜少跟着,一来他天生不怕热,夏日里只要不跑动,身上都是沁凉的,再一个,辛店路远,来了容易,要出去消遣可就难了。
    车子开到了山脚下,徐昭不着四六的同他母亲打商量,想把车停在这里,叫她和槿乔一道走上去。
    槿乔听了大呼小叫的抗议:“叁哥怎么这样偏心,我听人说叁哥前几天还送了邵姐姐去新桥,新桥那样远怎么送得,都在山脚了,我和母亲只是上山看看,就送不得了?”
    徐昭听她说的好笑,回身去捏她的脸,他单手开车,何照慈吓了一跳,赶紧叫他坐好。
    那天去新桥,原本是去看飞机的,前两天从德意志购置的四架施密特到了,就停在新桥,他和裴胥几个正准备去瞧瞧,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绍玫,她听了非要一起去,她缠的厉害,不答应只怕时间都被她耽搁了,怎么到了她的嘴巴里,就成了特意送邵玫去新桥,徐昭心里琢磨,是该敲打一下蒋士学那帮人。
    何照慈心里属意邵玫,那孩子容貌威仪都好,但到底没有定亲,还是少不得担心他,叮嘱他不要在外面惹出那么多风声,要是传到你父亲耳朵里,可就少不了一顿家法。
    徐昭哼哼着应付了,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辛店在狮峰山半腰处,地位得天独厚,从前几朝开始就是富贵人家的避暑地,狮峰山里几十个避暑庄子,简易骄奢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山里有丰富的水系,山泉水拿来烹茶极甘甜,几代人的经营,使得这里维护的极好,草木繁盛,许多树木本身就是果树,这时候放眼瞧去,树树枝头都是累累果实,空气里散发着果实的甜香,夏日林荫又最好躲热了,倒是避暑的好去处。
    这一段上山路也修的很平整,徐昭开的飞快,眼看就要开上岔路直奔自己家的园子去,何照慈却指了另外一条路,徐昭开过去,见门口小字上写了迟府才知道,居然要来她家里。
    门人引着他们一路往里走,过了月门,远远的就见到那亭子,徐昭脚下不由快了两步,槿乔没跟上,趑趄了一下,不满的叫了他一声,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此时一行人对面坐着,亭外就是莲池,风不时吹过,亭亭枝叶密密摇动,槿乔一下子从他怀里跑去她那边,云瑶也笑着抱住她,看样子早就认识了。
    徐昭坐在女人堆里,实在无聊,只客气陪坐了一会儿就要走,迟相蕴叫了云瑶一声,让她送送,她正在陪槿乔玩飞棋,闻言心里老大不情愿,又下了两步才起身,徐昭一看就知道,偏就不识趣的站起来,做出一副等她的样子。
    两人一同往外院走,徐昭说,“你不喜欢我?”
    云瑶瞧瞧他,很奇怪的说,“难道人人都该喜欢你?”
    徐昭笑,“也是。”
    “你不谢谢我?”
    “谢什么?”
    “谢我帮你。”
    “那你可知你打的是谁?那是我父亲。”
    “那更该打了。”
    他这话说的不以为然,实际上却在心里转了几回。
    那天事后他心里是觉得不对劲,本来想让人查查,他把裴胥招过来,话都到嘴边了,又突然不想叫人知道,裴胥揣了一肚子的疑惑又被他挥退回去。
    听了她这话他才知道,原来如此。
    云瑶停下来看他,他也站住,他身材挺拔,翩然而立,冲她微微一笑,那一口细白的牙使他的笑容更加皎洁明亮,“难道不是吗?天底下难道还有纵容这等不顾家中妻儿独个在外快活沾花惹草男人的道理?我帮你作这个恶人,你合该谢谢我。”
    他何等聪明,心里一转就知道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把她家的丑事就这样说破,还一副自以为体贴她的样子,云瑶一下子恼羞成怒起来,气的身子都在发抖。
    她怒极就是这样没用,狠话都说不出几句,只能抬手指着前面,声音都颤了,说:“你走!”
    远远还有人跟着,徐昭冲他丢了个眼神,那人又走远些。
    她要他走,他却偏不,特意又走近她两步,到了她边上,他说,“哭什么,丑死了。”
    徐昭从她手里抽出她一直攥着的蒙头纱,揉成一团,想把她脸上蜿蜒的泪擦了。
    瞧她脸上一团委屈,泪痕宛然,本想再逗逗她,想起来母亲刚才介绍,说他还虚长几岁,她在对面站着,虽不情愿也叫了她一声哥哥。
    既得了她一句哥哥,徐昭也不好太过分,可见她转过去一副不想他碰甚至不想看他的模样,徐昭自觉没趣,他这人在女人面前没受过冷脸,此时也不愿多留了,他把这条黛蓝纱巾系在游廊边的石柱上就要走,临走前,又瞧了她一眼。
    时候不早,已经是下午了,日头落下去大半,西沉的霞光都成了紫红色,照进这抄手游廊里格外的灿然,一年之中最热烈的时节,院里的花大簇大簇的盛放着,山里面的鸟鸣也能听的真切。
    如此的勃勃生机到了那啜泣的少女边上就一点也瞧不见了,她背影哭的耸动,看着是那么的伤心。
    徐昭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径自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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