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这一晚，任家夫妻就住在顾家二楼客房。隔天一早，顾家忽然热闹了起来。
    姑姑们都回来了，连带着姑丈和表哥表姐们也都回来了。
    一大早，楼下客厅就闹哄哄的，二姑姑大声骂人的声音、大姑姑和三姑姑一边劝阻，一边委婉怪罪的声音、任叔护着任姨，反倒被骂得更惨的声音……到了最后，楼下则是一片哭声，传进顾瑜芮耳中，是堵得慌的复杂。
    家人团聚了，她该开心的，也真的很开心。
    但，心里，就是会害怕。要是她跟任姨一样，把想说的话藏进心底，是不是，就会跟任姨一样，错过了好多事情？
    「瑜芮啊，叫哥哥姐姐跟双胞胎下来！」这时，顾妈叫道，话里有说不尽的喜悦。
    顾瑜芮「喔」了声，回过神来，打开顾弟的房间把几个早已出多年的表哥们还有顾弟叫下楼，再打开顾妹的房间。
    「如果当年我没有不告而别，而是勇敢跟爸妈说白，也许，当初不会是那样的局面。」楼梯走到一半，顾瑜芮听到这句话，顿了顿。
    是不是，我也该勇敢一回？
    *
    顾瑜芮在大学天鹅湖边的桥上，也就是正门的必经之路徘徊着。
    想了很久，她决定：她要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其实，自从那天在夕阳下的告白后，回到宿舍时她就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但她就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也不敢说出来。
    她会怕。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就是没信心吧。
    没信心，自己到底能不能、适不适任这个位置。
    那天晚上的吻，又让她好心动、好心动，就有个衝动，想要脱口而出了。
    在最后关头，还是落荒而逃了。
    后来，他的告白，她都无视了。
    太随意了，不是吗？会不会，他只是随便说说，根本不当真？
    只要她一答应，她就会看到他大笑三声，指着她，「你上当了！」这么说。
    但现在，她不管了。
    她得感谢任姨。要不是这个姑姑，也许到现在，她还是不敢踏出这一步。
    她好紧张。就在看到他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中，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就好紧张。
    好想，逃跑。
    「欸？瑜芮！」这时，已在不远处的饶宥沅看到顾瑜芮立刻兴奋地招手，跑了过来。
    顾瑜芮瞪大眼睛，吞了吞口水，悄悄后退了一小步。
    「那个……」
    「啊？什么？」饶宥沅歪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身子向前倾，慢慢靠近她：「你要说什么？」
    「我……」
    见状，顾瑜芮心一横、牙一咬，带着也许因为心跳过快即将送医的心脏，就要说出口-
    「饶宥沅！」远处传来一声喊叫。
    顾瑜芮吓了一跳，聚集好的勇气瞬间消逝。
    转头一看，是乔蕎。
    笑了一下，顾瑜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欸，那件事情你决定好了吗？」没发现顾瑜芮的异样，乔蕎一停下脚步，就用力一拍饶宥沅的肩膀问道。
    顾瑜芮侧头，看着下面的天鹅，没发现饶宥沅听到乔蕎的问话时，马上扭头看她时的，紧张。
    抬腿踢了一下乔蕎的脚，饶宥沅刻意放低音量，皱着眉：「学姐，先不要说这个啦！」说完，再次撇了一眼顾瑜芮。
    乔蕎见状，眼神在两个人中徘徊，「你，还没说吗？」
    饶宥沅摇头。
    这时候，顾瑜芮看錶，在乔蕎气急败坏抓着饶宥沅要打的同时，转身：「那个，我要去上课了，先走了喔，再见。」頜首，顾瑜芮保持得体的微笑，离开。
    「欸！等等等等，瑜芮！」饶宥沅叫住她，「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顾瑜芮停下脚步，「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说完，她再次迈步，离开。
    饶宥沅在她背后挠发，「喔……」
    *
    课堂上，努力保持精神集中的顾瑜芮的通讯软体提示震动响起，因为将铃声关了，所以也没引起太大的注意。
    但顾瑜芮从课堂开始就一直努力集中的精神就这样被集散了。
    忍不住拿起手机，她滑开一看-
    扯扯嘴角，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瑜芮，刚刚忘记跟你说，我喜欢你喔！」
    默默看着文字背后的表情符号，顾瑜芮放下手机，眼睛的视角转向课本。
    这堂课的内容，没有听进一句话。
    *
    隔天，顾瑜芮照旧来到学校图书馆。
    在里头待了一个小时，享受着满室书香，顾瑜芮有些心不在焉。
    「瑜芮！」驀地，他身后穿来这样的轻喊声，让顾瑜芮吓了一跳，心跳开始加速。
    「什么事？」
    「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正要回话，顾瑜芮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看了一眼萤幕，她接通。
    「……姐。」手机另一头，是顾弟的声音。
    「为什么是你？这不是妈的手机吗？」
    回应她的是电风扇缓缓吹拂的声音，顾瑜芮眉头一皱，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使得顾瑜芮语气急躁了起来：「妈人呢？」
    顾弟迟迟不开口，顾瑜芮渐渐着急：「妈呢？快说啊！」
    「她住院了。」
    ……
    足足有十分鐘，顾瑜芮都没有说话。
    见到顾瑜芮的呆愣，饶宥沅也不管了，直接抢过手机，对着电话说了些什么之后，也转过头担心地看着顾瑜芮。
    倒下了吗？顾瑜芮笑。
    回过神，顾瑜芮拿起已经被掛掉的电话，回拨。
    *
    顾瑜芮请了一週的假回到家里，路上，她的脸色阴沉，满脑子只有那时的那一段话。
    「妈煮的饭太烫了，爸被烫到就翻桌了。妈在收拾残局时，忽然昏倒了。」
    顾瑜芮无言以对，心中一片荒凉。
    她才刚刚想要往前跨上一小步的，不是吗？
    上次回家时，家里气氛不是不错吗？
    现在呢？
    怎么回事？
    她忽然很迷惘，到底回去之后，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家人？
    这次的事发生后，她要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顾瑜芮也很清楚，他是生病、他是生病啊！那么，她要怎么做？
    妈妈呢？为了一个无理取闹的丈夫，把自己搞得身体健康下降，甚至倒下去了。顾瑜芮觉得很可笑。为什么要对他百依百顺？
    但她又能如何？顾妈的小女人天性已经根深蒂固，即使顾瑜芮每天说、每天劝，都只能换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她能怎么办？
    她觉得好累。
    有谁，可以给她依靠？
    她好想哭。
    抬起头，她想阻止眼泪的落下。
    坚强，她必须回家处理一切。当爸妈都不行时，自己是老大，她有责任。
    *
    顾瑜芮进到病房时，顾家双胞胎都在上学，所以除了病房上躺着的顾妈，只剩下一样是病人的顾爸。
    走到病床旁，顾妈在睡觉。
    从走进病房开始，她就没有看过一眼顾爸。
    所以也没看到见到女儿出现时，父亲的表情。
    顾爸一直坐在那儿，什么事都没有做，就是坐着。
    足足有半小时，健保病房三号床一点声音都没有。
    时间已经中午，当顾瑜芮从教授的心理简报档回过神，因为耳边突兀地出现了一阵「咕嚕嚕」声。
    顾爸的肚子响了。
    顾爸尷尬地转移视线，沙哑的嗓音掩饰性地咳了声。
    顾瑜芮忽然站起，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