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在这段时间里，龙小云没有休息过，一直都在疲于奔命，见识了越来越多裴戎昭神秘莫测的手段之后，他对自己能逃掉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出于本能，还是在拼命地逃。可是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只要再加上那么一点压力，就会使他崩溃了。
    他不是没想过写信给父母告状，说李寻欢的朋友欺负他，或者要他们在他死后为他报仇，可是那些信全部被裴戎昭截了下来，还在他面前撕成了碎片。他也想过往李寻欢所在的地方逃，毕竟李寻欢是他的表舅，看起来又很心软，说不定能把他从裴戎昭手下救出来，可是当他这个意图被裴戎昭发现以后，裴大爷就像鬼一样突然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拿了根绳子把他手脚捆在了一起，像是一只被四蹄攒起捆着等待宰杀的小羊羔一样，然后飞上了一座高得云雾缭绕的山峰，直接把他在悬崖边吊了一夜，直到他痛哭流涕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去打扰李寻欢，才把他解开让他继续逃。
    终于快到最后的期限了，龙小云不知道该是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还是该高兴自己终于要从那可怕的噩梦中解脱，他现在对于自己能逃出生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那个人那么可怕，怎么可能会追不上他呢？
    眼看着月亮已经快要落到那个跟三天前一样的角度，但是裴戎昭还是没有出现……龙小云心里骤然生出一阵狂喜，或许……还是有可能逃掉的？
    他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却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加快了脚步，脸上也浮现了一丝喜色。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恶魔又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
    “很遗憾啊小鬼，你还是没有能逃掉呢，”裴戎昭满意地看着他瞬间变得一片死灰的脸，伸手往腰后一探，一把弯刀已经到了手里，对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好人啊。”
    他扬起了刀。
    龙小云的瞳孔立刻放大了，然后两眼翻白向后倒去，竟然像是被吓晕了。
    裴戎昭本来就只是吓吓他，把他吓晕也在意料之中，过去查看了一下，确定他是真晕之后就很高兴地把他的穴道点上，拎着他回去找李寻欢了。
    第二天龙小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李寻欢正坐在床边看着他，而他自己整个人被包裹在温暖的被褥里，简直像是回到了家。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我不是死了吗……”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毕竟是大哥和诗音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在我知道裴兄弟把你带出去了之后，我就出去找你了，一路打听过去，好不容易才在最后一刻救下了你。”
    龙小云这一刻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就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哽咽道：“表舅，谢谢你。”
    但是他很快又颤抖起来，“是不是那个恶魔提了什么条件？他、他说不定根本不是真心放我，只是要把我留着继续玩……”
    “嗯哼，这个提议不错。”裴戎昭的声音突然响起。
    龙小云听到他的声音就大幅度地抖了一下，随后才惨白着脸循声看了过去，就看到那个他再也不想见到的恶魔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离他仅有几尺远的一张椅子上，嘴角微勾，眼神邪气凛然地看着他。
    “啊！”他吓得一下子掀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在里面瑟瑟发抖。
    李寻欢和裴戎昭对了一个眼神，伸手拍了拍那团被子，放柔声音安慰道：“小云，你不用担心，裴兄弟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以后乖乖的，他就不会动你的。”
    裴戎昭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小李飞刀做我的随从一年，换你这小鬼一条烂命，其实还是挺值的，不过小鬼，要是你不乖的话，我可是随时可以反悔的哟。到时候不管你逃到哪里，不管你找来什么帮手，也都不管用了，就算你表舅愿意再为你卖身给我，我也不收了，这些话，你可要牢牢记住。”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语调突然变得阴狠又嚣张，龙小云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我、我记住了……”龙小云胆子都被吓破了，抽抽噎噎地回答。
    “很好，”裴戎昭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边走还边丢下了一句话，“书呆，你要记得你现在已经卖身给我了，不要在这个小鬼身上多浪费时间，待会儿记得过来给老子铺床叠被！”
    李寻欢叹气，轻声道：“是。”
    龙小云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他收起了一脸的苦笑，温柔问道：“小云没事吧？你先休息一两天，然后就回家去吧，想必你也知道他有多厉害，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你父母好吗？我怕会惹怒他，到时候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龙小云颤声道：“连你也没办法吗？你可是小李飞刀啊！”
    李寻欢怅然摇头，“去救你的时候，我也曾对他出手过，可是……我的飞刀却奈何不了他。我如今已经老了，又有病在身，若是十年前，或许还能与他一战，但是现在……唉，你好自为之吧。”
    裴戎昭的声音又在屋外响了起来，“书呆！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龙小云又抖了一下。
    李寻欢长叹一声，摸了摸龙小云的头，说道：“我先过去了，你好好休息。”然后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走了出去。
    龙小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又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鬼鬼祟祟地从窗口爬了出去，看到院子里已经没有一点灯火，终于鼓起勇气逃了出去，一路上还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不停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最后终于逃出来梅氏兄弟的庄园。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裴戎昭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闷笑声，一片黑暗中，裴大爷捂着嘴大笑不止。
    在他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的李寻欢无奈地问：“有那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啦，”裴戎昭得意地说，“老子演技那么好，难道不该高兴一下？话说回来，你这书呆演技也不差啊。”
    被派去跟踪龙小云最后回来报告的阿飞说道：“就算我知道这是你们串通好的，我都差点被骗过去了。”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李寻欢从裴戎昭手下救下龙小云的事，这些全是裴大爷和腹黑书呆联合起来编的，为的就是解释裴戎昭为什么最后没有杀龙小云，顺便还可以让龙小云欠李寻欢一个人情，还可以让那小子回家以后不跟父母告状是李寻欢的朋友欺负了他。而且李寻欢还希望能通过这个办法，让龙小云知道感恩向善，不过被裴戎昭鄙视了，裴大爷是这样说的：“你就做梦吧，那小子最多只会对你有一点感激，向善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不来算计你，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交给他父母操心好了。”李寻欢也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还以为你这书呆不会跟我一起骗他呢，你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裴戎昭这时候才问了出来，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很久了，“你就不怕说卖身给我会在你侄子面前丢了面子？”
    李寻欢微微一笑，说道：“面子这种东西，我一向是不在乎的，而且如果骗他一下就能得到这样的效果的话，那当然要骗了，你该不会以为你一直叫我书呆，我就真的是那种迂腐不知变通的书呆吧？”
    裴戎昭哼了一声，“反正还是书呆！”
    李寻欢无奈，“是是是，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那你们现在可以出去让我休息了吧？”这么爱炸毛，其实他根本不是狼，是猫才对吧……
    一直在默默围观两个大哥“炸毛——顺毛——再炸毛——再顺毛”的阿飞在心里默默地点头，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裴大哥绝对是猫！
    第十二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寻欢在梅氏兄弟的庄园里休养了几天，身体终于有了一些起色，起码咳嗽不是那么频繁了，于是在收获了不少梅二先生的药酒之后，一行人终于又启程了。
    本来裴戎昭和阿飞入关的目的是要去挑战天下高手的，但是阿飞最近正跟裴戎昭学习战斗技巧什么的，而且他的幻光步也没有练到位——毕竟没有学过明教内功，只能学个大概的步法——所以就继续跟他裴大哥一起走。
    而裴戎昭呢，他目前对于江湖形势还不是很了解，干脆就先跟李寻欢一路，一边收集情报一边也听李寻欢说说江湖上的事。
    老铁对于这两个人留下来跟他家少爷一起走还是很欣慰的，因为他家少爷总是不听劝，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但是经过裴戎昭几次三番强行替他拿主意然后强制执行之后，就老实多了。
    李寻欢却无奈得很，虽然他是挺喜欢跟自己的这两个小朋友在一起的，但是每天只能喝一点药酒真是太痛苦了！
    他窝在马车里，裹着一件大大厚厚的狐裘，一言不发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人。
    裴戎昭笑得特别嚣张得意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跟阿飞碰杯，阿飞挺同情地看了李寻欢一眼，然后……然后他也把自己那杯酒喝了。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了，把手伸向了小桌子上的酒壶……
    “不准碰！”裴大爷板起脸道，“你要是碰一下，我就把你的药酒也收走。”
    李寻欢悻悻地把手又缩回了狐裘里。
    “哈哈哈阿飞我们再干一杯！”裴戎昭马上又开始拉仇恨了。
    阿飞面无表情，其实心里觉得裴大哥非常幼稚！
    “对了书呆，你还没跟我们说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呢，”裴戎昭逗了李寻欢一会儿，终于好心地放过了他，问道，“你不是说回家乡来着吗？你家乡在哪里？”
    李寻欢神情恹恹地回答：“在太原府。”
    “哦，那挺近的嘛，”裴戎昭又问，“太原有什么高手？”
    “‘铁胆震八方’的秦孝仪，‘铁面无私’赵正义，藏剑山庄的藏龙老人……”
    “藏剑山庄？！”裴戎昭突然打断了他，“他是不是姓叶？”
    李寻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是，他姓游。”
    “那这个藏剑山庄是不是善使重剑和轻剑，还擅长铸剑？”
    李寻欢依然摇头，“我只知道藏龙老人善使长剑，铸剑却是没有。”
    裴戎昭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本以为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和他那个世界有关联的东西，却没想到只不过是同名。
    他忍不住用力地哼了一声：“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叫藏剑山庄！哼！”
    竟然敢害他失望！他决定这次去太原第一个挑战目标就是那个藏龙老人，而且打败他以后，一定要叫他把“藏剑山庄”这个名字改掉！
    于是他又问：“这个藏龙老人武功怎么样？”
    李寻欢想了想，说道：“比之阿飞尚且不及。”
    裴戎昭又怒了，果然就是个阿猫阿狗！他突然转脸看向阿飞，“阿飞，我决定了，这一战就由你来吧！虽然不是什么好对手，但是应该名气也很大，你不是要出名吗？打败他，然后叫他把‘藏剑山庄’这名字换成‘锈剑山庄’！你的名气就大了！”
    李寻欢叹气，“裴兄弟，你不要总是乱教阿飞，这样子会给他树敌的。”
    阿飞面无表情道：“我不怕树敌。”
    李寻欢无奈，“好吧，唉，我不管你们了，你们两个都不听话，明明比我小这么多岁呢，阿飞还叫我大哥呢……”
    “那还不是因为你说你比我大所以不让他叫你李大哥，直接叫大哥跟我区别开吗？”裴戎昭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少个李字你就比我成熟多少似的，还不是照样这么幼稚，喝不到酒还生闷气。”
    李寻欢还真没法反驳他，当初只是因为很喜欢阿飞想要他称呼得亲近一些罢了，没想到这只爱炸毛的大猫记恨这么久。
    猫炸毛了当然要顺毛，于是他微笑起来，“说起来，我一直叫你裴兄弟好像有点见外呢，我可以直接叫名字吗？”
    裴戎昭点了点头，“无所谓啊，只要不叫什么昭昭啊小昭啊之类的就可以。”他已经受够被大师兄和大师姐叫做小昭的日子了，还有小师妹，竟然叫他昭昭师兄！
    李寻欢就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叫了一声：“阿昭。”
    裴大爷突然莫名其妙地有点不自在——这书呆叫得这么温柔做什么！又不是叫情人！死书呆又调戏老子！
    其实他误会了，李寻欢只是想顺毛而已……
    阿飞总觉得两个大哥最近的相处越来越古怪……
    马车行了几天，已经进入太原府境内。裴戎昭本来以为江湖上会传出关于他的消息——因为他追杀龙小云的时候，伤了不少龙小云找来的高手，那些人怎么也会传出去一些吧？
    但是竟然没有，不知道是因为那些人怕丢了面子还是龙小云做了什么，他们沿途在客栈酒馆停留的时候，也见到不少江湖人，但是那些人只是惊异于他的发色和眼睛，却没有说他什么，就算有人认出他来，也只是知道他在西北的威名而已。
    不过进入太原，关于李寻欢的消息就多了起来，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入关了，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除此之外，他们还听说了不少关于他那位结义大哥龙啸云的事，都是一些“龙四爷古道热肠喜欢结交豪雄”之类的，今天和谁喝了酒，明天和谁结了拜。
    裴戎昭在听说谁谁是龙啸云的结义大哥，谁谁又是他的莫逆之交之后，看李寻欢的眼神就古怪起来，“你那个大哥怎么到处跟人结拜？按说这种事该知会你的吧？你平白就多了几个大哥，啧啧，那些人便宜未免占得太大。”
    李寻欢沉默了。
    裴戎昭还继续刺激他，“我说书呆，这结拜也太不值钱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你小弟了，你确定你那大哥真的把你当兄弟？”
    李寻欢低声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关外，大哥就算想告诉我，估计也是找不到我的，这也没什么。”
    “找不到又怎么样？”裴戎昭不屑地撇了撇嘴，“找不到就能随便给你认大哥了？”
    “不要这样说，”李寻欢严肃道，“大哥救过我的命，当初我在关外被仇人埋伏，快要重伤而死的时候，是大哥杀死了那个仇人，救了我一命，他不但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个古道热肠的好汉子。”
    “好吧，”裴戎昭虽然还是觉得能教出龙小云那样的儿子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既然李寻欢对龙啸云这么看重，他也不好继续说人家坏话，就转移了话题，“所以你这次回来是要去看他？”
    李寻欢突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有些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裴戎昭看着他这样子，突然想起了当初在孙逵的酒店里，那个青衣女人说的那句话：“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未过门的妻子跟你的好兄弟跑了……”
    接着又想起李寻欢说过龙小云的母亲是他的表妹，他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他不太愿意相信的猜测——难道龙啸云就是那个“好兄弟”，而龙啸云的妻子就是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否则李寻欢为什么听了他的问题会是这个表情？
    可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李寻欢会这么蠢，未过门的妻子被人拐跑了他还把那人当成好兄弟，正常人都没有这么大度吧……
    于是他也不问了，伸手一拍李寻欢的肩膀，“既然不知道要不要去，就先跟我带着阿飞去打败那个藏龙老人吧！”
    李寻欢终于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惊讶地抬头看他：“你们真的要去啊？”
    一大一小两个战斗狂动作一致地点头。
    “好吧，”他无奈地笑，但是心情已经好了起来，“我陪你们去。”
    但是他们却没有那么顺利成行，因为就在他们进了客栈落脚的时候，再一次遇到了龙小云。
    当时李寻欢正在客房里休息，裴戎昭因为要盯着他吃药，就拉了阿飞也进了他的房间，等着老铁去厨房熬好药送上来，但是等了很久老铁都没回来，反而有个店小二上来报告：“三位客官，贵仆在楼下院子里要跟人打起来了！”
    三人知道老铁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于是就下楼去看，结果一下楼就看到老铁在院子里跟几个人对峙，而装药的砂锅已经碎了一地，药汁都结成了冰。
    “老铁，谁把砂锅打碎的？”裴戎昭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