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裴大爷眼睛一眯，谁也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弯刀就到了手里，接着火光一闪，赵正义面前的地面上就出现了一道深沟——地上的积雪都被融化了。
    裴戎昭一扯李寻欢，“走。”
    赵正义、龙啸云、游龙生都被他那一刀惊呆了，龙啸云之前只见过他快到极致的身法，游龙生更是一刀都没见就被他用金链捆了，现在见了他这样“刀气外放”的境界，哪里还敢再吭一声？
    三人就这么愣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了。
    过了片刻，赵正义才怒吼起来：“这人是谁？啸云，他为什么会跟李寻欢在一起？你那不省心的兄弟为什么又回来了？他难道不知道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片血腥气？还有地上这人可是青魔手伊哭的大弟子丘独，现在形势严峻，要是再惹来伊哭为他徒弟报仇，那怎么办？”
    龙啸云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啊。”
    游龙生愤愤道：“既然人是他杀的，我们就放出消息去让伊哭去找他好了，我们凭什么要替他扛下来？”
    刚刚走过梅林里的一座小桥的李寻欢一行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话，裴戎昭哼了一声，“谁要他们扛？老子杀的人自然是老子自己负责！”
    李寻欢笑道：“以阿昭你的武功，自然是无需害怕青魔手的，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小心点。冷香小筑到了，我们进去看看？”
    “怎么？你想去见那个武林第一美人？”裴戎昭挑了挑眉，“她可能已经跑了。”
    “跑了正好，我只是想看看里面的摆设还是不是当年的样子。”李寻欢叹道。
    冷香小筑里的一切竟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甚至连桌子上的笔墨书籍，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李寻欢一踏入这个屋子，整个人就静默下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哀伤。
    过了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十年了……又好像不止十年，有时候你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是等它真的过去了，才会发现它快得令人吃惊。”
    他在一张宽大的、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摸了摸那张熟悉的虎皮，轻声道：“这张椅子，年纪比我还要大呢，一转眼我也这么老了。”
    裴戎昭看着他那个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又酸又疼的，不忍再看他的表情。而旁边的老铁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阿飞沉默许久，说道：“大哥你才三十四岁，怎么能算老？”
    “我都比你大一倍啦，”李寻欢笑叹，“我是真的老了。”
    突然门外一声轻笑传来：“谁说你老了？”
    紧接着一个白裙飘飘的女子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很美，一身白裙衬得她看起来又温柔又纯洁，笑容也充满温暖。
    阿飞看得都呆住了。
    但是这温暖的笑容在看到屋子里另外几个人以后就僵住了，“怎么又是你？”她惊愕地看着裴戎昭。
    裴大爷不怀好意地笑了，“原来你就是林仙儿？武林第一美女？那武林中人的眼光可够差的。”
    林仙儿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破功，瞪着李寻欢道：“难道小李探花真的是个断袖？你怎么到哪里都带着这个臭男人？”
    李寻欢微微一笑，说道：“阿昭是我的好友，我到哪里都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奇怪？不过既然你以为我是个断袖，为何还要来见我？”
    林仙儿脸上竟然红了一红，说道：“龙四哥叫我来，我自然是要来的，你难道还不明白，他早就想撮合我跟你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对不起你，因为他抢了你的……”
    李寻欢脸色一沉，她便没再说下去。
    可是李寻欢却一字一字说道：“他没有对不起我，任何人都没有对不起我，只有我对不起别人。”
    林仙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正要说话，却被裴戎昭摆手制止了。
    “别浪费力气了，你勾引他是没用的，因为他根本就看不上你，”裴大爷很嚣张地说，“我劝，你也叫龙啸云死了那份撮合他跟别人的心，寻常庸脂俗粉入不了他的眼。”
    林仙儿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李寻欢笑道：“不错，若是没有阿昭半分好看，我可是不要的。”
    卧槽这死书呆又调戏老子！裴大爷不爽地瞪他：“你干嘛又拿老子跟个女人比？”
    李寻欢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说的是实话。”
    林仙儿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是吗？那你家阿昭敢不敢让我看看他的脸？”她本来准备了一大堆台词要对李寻欢说，比如自己住在这里这么久，却一直坚持把摆设保持原样，就是为了感受他的气息什么的，但是现在已经全被这两人堵回去了……
    裴大爷眉毛一挑，“老子有什么不敢？不过你可要注意，看完以后别爱上老子，老子不会看上你的。”于是他拉下了兜帽。
    过了一会儿，李寻欢笑道：“怎么样？我家阿昭好看吗？”他刚才听了林仙儿的话，突然觉得“我家阿昭”这个说法还挺不错的……
    林仙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裴戎昭黑着脸看李寻欢，“现在你满意了吧？”
    李寻欢大笑起来，“简直再满意也没有了。”
    这是今天以来他唯一一次笑得开怀，老铁满脸赞许地对裴戎昭一竖大拇指，“裴少爷，我就知道你总有法子让少爷开心的。”
    “哼！”裴戎昭没好气地瞪了李寻欢一眼，“笑什么笑，这么晚了你不困吗？还不快走。”
    几人一路走一路讨论起了林仙儿，起因是阿飞的一句话，“裴大哥杀死的那个人是伊哭的徒弟，那个女人以前好像说青魔手是伊哭送给她的吧？伊哭的徒弟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裴戎昭和李寻欢都用看小孩的目光看着他，李寻欢笑道：“不单是伊哭的徒弟跟她有关系，那个游龙生也跟她有关系，当初她拿出来要跟我交换金丝甲的那把鱼肠剑就是藏剑山庄的珍藏。”
    裴戎昭严肃地纠正：“是锈剑山庄。”
    “好吧好吧，锈剑山庄，”李寻欢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藏剑山庄”这个名字这么执着，但也只好顺着他，“这是个很懂得利用男人的女人，恐怕跟她有关系的男人还不止这几个，要知道她可是武林第一美女。”
    阿飞终于明白过来了，不过还是嘟囔道：“长得还没有裴大哥好看……”
    “那你之前看她还看呆了？”裴大爷哼哼道，“真没出息！”
    阿飞顿觉自己被冤枉了，“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而已！”实际上他那是惊呆了，因为那个女人竟然还敢出现在李寻欢面前，明明上次都那么丢脸地被吓跑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呢。
    他的两个大哥十分满意，李寻欢还教育他：“以后遇到这样的女人躲远点，你还小呢，很容易被骗的。”
    阿飞老老实实地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阿飞看不上林仙儿了，也就是说，要蝴蝶掉好多剧情了呢……伤脑筋啊……我又要陷入梳理剧情的地狱中了qaq求安慰……
    第十八章知心喵喵裴大爷
    裴戎昭等人本以为林仙儿经过昨晚的事，肯定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几人起床之后，却看到她俏生生地站在听竹轩门口。
    裴大爷不由得板起了脸，“你又来做什么？”
    林仙儿笑了一笑，说道：“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勾引你家探花的，是有正事，让我进去再说如何？”
    裴戎昭虽然觉得“你家探花”这说法略别扭——好像他真的跟李寻欢是一对似的——但还是板着脸道：“你能有什么正事？直接在这里说吧，免得进去了脏了我们的地方。”
    他这话说得略重了一些，但是林仙儿到底脸皮够厚，竟然还面不改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我想请李探花今晚到冷香小筑去，梅花盗是冲着我来的，我愿意以我自己为饵，请李探花埋伏在冷香小筑，将这个贼人捉拿归案。”
    “然后你就可以以履行诺言为名嫁给他了是么？”裴戎昭冷笑，“你倒是打得好算盘，我功夫比这书呆厉害多了，你怎么不请我？”
    林仙儿娇笑道：“如果裴公子怕我抢了你的男人，大可以和李探花一同去，事后我只要说李探花看不上我的蒲柳之姿，立誓终身不嫁便是了，总比嫁给什么赵正义啊游龙生啊好得多。”
    “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裴戎昭哼了一声，“梅花盗抓没抓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你是没关系，可是跟李探花却是有关系的，”林仙儿道，“现在李探花的结义大哥龙四爷手里还存着那笔烫手的悬赏呢，难道李探花不怕龙四爷这样下去会有危险吗？就算不怕龙四爷出事，难道不怕我姐姐林诗音有危险？她可是李探花的亲表妹。”
    李寻欢的脸色已经变了，过了片刻，他长叹一声，对裴戎昭道：“阿昭，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
    裴大爷一瞪眼，“作什么死呢！就凭你这病秧子还学人家去抓梅花盗，不要笑死人了。”
    “阿昭你不要总是把我看得弱不禁风啊……”李寻欢都无奈了，“难道你以为我能上百晓生兵器谱是因为我书读得好？”
    “要不怎么说你是书呆呢？”裴戎昭不屑地撇了撇嘴，“书读得太多脑子都木了，有老子这么厉害的朋友在你还不靠一靠落得轻松点，反而要自己一个人去做麻烦事，你自己说你呆不呆？”
    李寻欢苦笑，“我总是说不过你。”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到晚上，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知道了，比如龙啸云，比如游龙生，又比如林诗音。只不过他们知道的只是李寻欢晚上要应林仙儿之约到冷香小筑去和她喝酒，于是就有了龙啸云欣慰地上门对李寻欢说“我就觉得你们俩十分般配”的事，更有了游龙生傍晚直接仗剑闯上门对李寻欢说林仙儿早已是他的人，还要和他动手却直接被裴大爷一脚踹了出去的事。
    “什么脏的臭的你也当个宝贝似的，”裴戎昭再一次一脚踩着他胸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李寻欢不过给龙啸云个面子才去应付她一下，你倒真以为你那位仙儿姑娘能入他的眼了？再让老子看到你拿剑对着李寻欢，老子可不管他再说什么，直接一刀砍了你。”
    游龙生自然是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可是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他才一走，却又有人来了，来的竟然是个两个林诗音的小丫鬟，说林诗音要请李寻欢去说话。
    李寻欢去了，这种事裴戎昭自然不会搀和，便留了下来。
    月上中天的时候，李寻欢回来了。他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满身酒气，脸色惨白，眼睛也失去了神采，走路还有些摇晃，简直好像下一步就会倒下来似的。
    当时裴戎昭正好要出门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毕竟他认为林诗音还不至于会留李寻欢过夜——就看见他摇摇晃晃地从小桥上走了过来，眼看就要翻到桥下的小溪里去了，忙飞身过去掺住他骂道：“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李寻欢木然地抬头看他，迟疑地叫了一声：“阿昭？”
    “死书呆醉得连老子都认不出来了？”裴戎昭捏了一把他的脸，发现冷冰冰的，又恨铁不成钢了，“你那表妹都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李寻欢突然把头靠在了他肩膀上，低声喃喃道：“她让我不要去找林仙儿，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子，没有资格去……我当年已经害了她一次，现在就不该再来害她的妹妹……”
    裴大爷怒了，“这叫什么话？她自己跟你的好兄弟跑了还说是你害了她？她凭什么这么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李寻欢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这么说她。”
    “我不知道那你就告诉我啊！”裴戎昭本来不愿意揭他伤疤的，对他过去那点事也没什么兴趣，但是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再不管他他就要把自己折腾死了。
    李寻欢茫然地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我不说……我说了你会看不起我，我不要你看不起我。”他似乎已经醉得厉害了，整个人都软在了裴戎昭身上。
    裴戎昭头一次这么无奈，“你说吧，就算你说你是梅花盗我也不会看不起你的。”
    李寻欢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突然笑了几声，然后又叹了口气，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脑袋也埋进了他颈窝里，说道：“你让我靠一靠，我就告诉你。”
    这件事是他十年以来最大最痛的伤疤，可是现在有个让他安心的人靠着，他终于想要亲手把它揭开了。这伤疤表面上看是好了，可是内里已经腐烂化脓，若是不把脓水挤掉，腐肉割去，又怎么会彻底痊愈？
    当年他去关外将家传的《清明上河图》送了人，回来的路上遭到仇家伏击，虽然他将敌人杀得只剩一人，那仅剩的一人也身受重伤，可是他自己也重伤力竭，眼看就要被那个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杀死，却被路过的龙啸云救了，因此就与龙啸云结拜，并带他回了家。谁知龙啸云竟然对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兼未婚妻一见钟情，乃至得了相思病，几乎就要气绝身亡。
    而他自己在江湖上仇家甚多，林诗音这些年来已经因为他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危险，她本就是个闺阁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些？于是便要他从此退隐江湖，与他那些江湖朋友断了联系。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况且当年他年轻气盛，正是喜欢快意恩仇的时候，自觉自己不但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而且还会给她带来危险，跟她实在是不合适的。反倒是龙啸云，不但对她一往情深得快要病死了，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仇家——以他的武功本事也惹不到什么厉害的仇家——倒是她的良配。
    于是为了给表妹幸福，也为了让救命恩人兼结义大哥不致相思而死，他开始疏远林诗音，并且流连青楼，做出自己对她已经变心的假象。林诗音自然伤心欲绝，而龙啸云在两年之内对她关怀备至，最后她便和龙啸云在一起了。
    而李寻欢自己，将李园送给林诗音做嫁妆风光大嫁之后，就出关远遁了，这一去就是十年。
    裴戎昭听完真是恨不得敲破他的脑袋，“你傻不傻啊！就算龙啸云对她一见钟情之前不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可是后来总该知道了吧？可他还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为了她要死要活的模样，不就是要逼你把未婚妻让给他？什么样的兄弟才能做出这种事呢！就这样一个卑鄙小人，你还当他是大哥，还觉得他是良配？难怪林诗音恨你呢！”
    李寻欢嘟囔道：“你说了不会看不起我的……”
    “我没说我看不起你！”裴戎昭咬牙，“我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吧，就算你觉得你跟她不合适，你给不了她幸福，你对不起她，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你既然已经将她让给了别人，那你又为什么还要对她念念不忘？还要刻她的人像，还要为她借酒浇愁，还要为她毁自己的身体？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你再怎么做，她也是别人的妻子了！”
    李寻欢陡然一震，喃喃道：“我连想都不行了吗……”
    “当然不行！”裴戎昭哼了一声，“你这人就爱钻牛角尖，老铁又不敢说你，这十年肯定没有人对你说过这些话对么？所以你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这是做给谁看？”
    “我、我没有做给谁看……”李寻欢竟觉得心虚起来。
    “那你就给老子断干净！”裴戎昭喝道，“要死要活的做什么？不想着别人的老婆你就活不了了？”
    李寻欢猛地颤抖了一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裴戎昭叹了一口气，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过去的事很难说到底是谁的错，但是我总知道，错得最多的是龙啸云，其实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么？只是你就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这又是何苦？”
    李寻欢没有说话，眼泪却渐渐浸湿了他的肩头，过了许久，才哽咽道：“阿昭，谢谢你。”
    “笨蛋，”裴戎昭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板起脸道，“回屋睡觉去，喝了这么多酒还在外面吹风你是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