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错身而过的心意 (1)

    1
    这天，晓冰和云清、金翔都提早离开万利行，回家准备参加今晚的宴会。
    晓冰穿着合身的订製白色西装外套，和往年一样帅气，与一身全黑燕尾服的云清相映成趣。
    两人从楼上走下来，看到金翔还没有准备。
    「金翔叔，你怎么还没换衣服？你不去外公的生日宴会吗？」
    连平日外出穿着的长衫都脱掉的金翔穿着白衬衫和灰色长裤，淡淡地笑说，
    「大小姐，有云清陪你去就好了，何必一定要我去呢？」
    晓冰却坚持地说道，
    「往年你都会去啊。」
    金翔眯起眼，顿了一顿，才垂下眼帘，苦笑地说道，
    「那是陪方老大去的。」
    言语间的那份悲伤，让晓冰和云清感同身受。
    是啊，往年都是四个人一起去的。
    看到晓冰突然沉默下来，金翔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为了打破眼前的僵局，他虽然没有轻易就答应参加宴会，却还是说道，
    「要我去也不是不可以。」
    心情原本跌落谷底的晓冰猛然抬起头，就看到金翔堆满笑容，却让人觉得他另有企图。
    果然，他不怀好意地提出了交换条件，
    「只要大小姐穿上华特小姐为你准备的礼服，我就奉陪。」
    他的话让晓冰瞪大了眼，感觉自己才是那个上了贼船的人……
    2
    黑幕轻轻落下，华特家位于小山坡上的豪宅，今晚灯火通明。建筑以红面砖构成，再以白灰做间隔交替，是属于英王的建筑风格之一。
    山坡上停满了不少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汽车，彷彿整个星洲最顶尖的英商豪绅都聚集在此。
    当晓冰和云清、金翔下了车，步入华特家的大厅时，立刻就引起眾人的注目。
    只因在场的人几乎都是英国人，所以在看到黑发黄皮肤的华人出现时，自然会被当成异类。
    虽然每年来参加这场宴会都是如此，但是少了父亲同行，晓冰此刻的心情比往常来的忐忑不安。
    和她手挽着手的云清立刻察觉她的动摇，轻轻说道，
    「还有我在。」
    没想到他会看出自己的心事，晓冰忍不住回头望向他。
    云清的微笑是那么温柔，让晓冰的泪水几乎就要落下。
    「晓冰！」
    随着这把熟悉的声音，穿过宾客来到晓冰等人面前的是盛装打扮的伊莎贝拉。
    深浅紫色为主的礼服，层层叠叠的雪纺纱裙让伊莎贝拉美得如同一朵盛开玫瑰>
    她一看到晓冰，就愉快地上前说道，
    「晓冰，你真的穿上我为你选的女装礼服，真的是嫁人之后就不一样了呢。」
    被取笑的晓冰双颊泛起红晕，瞪了她一眼，却立即担心地问道，
    「我这样穿会不会很奇怪啊？」
    晓冰身上穿的是伊莎贝拉特地为她挑选的水蓝色礼服，素雅简单的设计配合她的喜好，和之前的结婚礼服一样是长直裙。虽然只是简单地从长马尾换成公主头，但晓冰看起来就是多了份女人味。
    「怎么可能会奇怪？好看得不得了。蓝色的礼服配上你蓝眼睛最漂亮了。」
    伊莎贝拉的话让晓冰脸上的笑容不再那么僵硬。
    「不会奇怪就好。」
    两人拉着手在说话的同时，伊莎贝拉也注意到晓冰和云清身后的金翔，
    「金先生穿西装也很好看呢，可惜平日都看不见。」
    金翔只是礼貌地微微笑，轻巧地转移话题，问道，
    「华特爵士呢？」
    伊莎贝拉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笑着回答，
    「我带你们过去。」
    说着，就拉着晓冰一起走向大厅的最里面。
    晓冰远远就看到一头白发的华特爵士，笑着叫道，
    「外公！」
    听到她的声音，正在和宾客说话的华特爵士立即回过头，脸上露出慈祥又愉快的笑容。
    「晓冰，你来了。」
    语气中充满了喜悦。
    晓冰来到他的面前，笑逐顏开地祝贺他。
    「外公，生日快乐。」
    「华特爵士，生日快乐。」
    听到云清这么叫他，华特爵士微笑着纠正道。
    「还叫爵士？云清你该跟着晓冰叫我外公了。」
    云清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
    「外公。」
    华特爵士拉起晓冰和云清的手，心情愉快地说道，
    「结婚之后果然不一样了，晓冰现在就像个淑女一样。」
    跟在两人身后的金翔忍不住加了一句。
    「华特爵士，可惜只是〔像〕而已，我家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淑女呢？」
    晓冰不甘心却只能弱弱地反驳道，
    「金翔叔，我都已经乖乖地穿着女装过来了，你还要这样损我。」
    金翔满脸灿烂的笑容，却没就此放过晓冰。
    「女孩子穿女装是理所当然的啊，可是大小姐你这种说法根本就是觉得穿女装很委屈。」
    他们一来一往的抬杠，让华特爵士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金翔，你就放过晓冰吧，毕竟她今晚已经很努力了。如果维多利亚和顺利能看见她这个样子，一定觉得很欣慰。」
    「外公……」
    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中略带一丝丝忧愁，但如此温馨的场面却让站在另一端的一名上了年纪的英国绅士露出非常不悦的表情。
    他和华特爵士的年龄看起来应该差不多，但是眼神却十分锐利，严肃的表情更让人望而生畏。他穿着质地和剪裁都十分良好优越的三件式西装，白发梳理得整齐服贴，看起来非富则贵。
    站在他身边的正是伊莎贝拉的母亲朱蒂斯。她的皮肤保养得相当好，漂亮的金发盘成发髻，身上则是设计保守的高领礼服。
    看到老绅士脸上的神情，朱蒂斯连忙解说道，
    「父亲，晓冰是约翰的外甥女，和她在一起的是她的丈夫和……」
    话未说完，那位老绅士就打断她的话。
    「虽然我很久没回来了，但还认得那个黑发碧眼的女孩。就连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人我也知道他是谁，不就是以前和方顺利一起在华特公司的其中一个华工。」
    朱蒂斯不敢再搭腔，她的父亲又加重语气说道，
    「真不知道华特是怎么想的？总喜欢和这些华人混在一起，甚至还把女儿嫁给华工。」
    这下子，朱蒂斯就更加不敢吭声了，战战兢兢地站在老绅士身边，祈祷着今晚的宴会可以顺利进行……
    3
    随着宴会开始，大厅的宾客越来越多了。
    和云清站在窗边的晓冰意外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月香！」
    她正要朝月香走去，却被云清叫住，
    「别过去。」
    晓冰原本还想抗议，但是在看到月香身边的人之后，反而停下了脚步。
    难得穿着西式礼服的月香挽着的人居然是潘二爷！
    月香显然也注意到了晓冰，却碍于潘二爷在场而只能对她抱歉地微微笑。
    云清望着脸色苍白的晓冰，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想月香小姐难过的话，就对她笑一个吧。」
    「清哥……」
    没想到他会这样提议道，晓冰惊讶地朝他看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月香小姐私底下还有来往，我只是不说破而已。」
    为了对他的体贴表示感谢，晓冰轻轻握住他的手，然后转而对月香露出灿烂的笑容。
    原本怀抱着不安心情的月香，也被她的笑靨感染，展现出美丽的笑脸……
    就在这时，晓冰远远就看到伊莎贝拉被一群年轻男子团团包围，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
    为了帮好友解围，她放开云清的手，正想要走上前，却被一眼看穿她心思的云清拉住，皱着眉头说道，
    「大小姐，你想和表小姐一起被包围吗？」
    毫无自觉的晓冰想都不想就回答，
    「才不会，我每年还不是成功地把伊莎贝拉带走。」
    站在两人不远的金翔听了他们的对话，叹了口气。
    「大小姐，云清的意思是，你今天穿着女装，非但救不了华特小姐，还会和她一起被缠上。」
    晓冰这才注意到，虽然想要说不会，但又没有十足把握。
    「可是，总不能看着伊莎贝拉被人死缠烂打的却袖手旁观啊。」
    云清看了看装作不在意的金翔一眼，故意说道，
    「前阵子我和舅老爷见面的时候，他说自从和表小姐同龄的大小姐成婚之后，就越来越多人来向表小姐提出婚约，让他穷于应付。看来，表小姐很快就会被逼和某个英国的富家子弟订婚了吧。」
    这些话立刻引起晓冰的反弹。
    「怎么可以这样？总要考虑伊莎贝拉的意愿吧？」
    「爵士和舅老爷是很好说话，但是表小姐的外公艾伯特男爵就没那么容易被说服了。」
    两人的对话加上伊莎贝拉一脸为难的样子，让原本想要隔岸观火的金翔终于按捺不住，朝伊莎贝拉走去。
    只见他来到伊莎贝拉身后，彬彬有礼地说道，
    「华特小姐，可否赏脸和我跳支舞？」
    看到黑发黑眼的金翔突然用流利的英语说出这句话，围绕在伊莎贝拉身边的年轻英国男子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金翔的出现让伊莎贝拉如释重负，她迫不及待地握住金翔的手。
    「当然可以！」
    举止优雅的金翔牵着伊莎贝拉的手走进舞池，两人开始翩翩起舞。
    见金翔成功解救了伊莎贝拉，晓冰才松了口气……
    虽然年近四十，但是样貌清秀的金翔却流露出风度翩翩又沉稳的优雅气质，比一般华族男子修长的身形，让他和身材高挑的伊莎贝拉站在一起显得非常相称。
    两人共舞的画面充满了独特的异国风情，很快就成为眾人的目光焦点，更引来议论纷纷。
    然而伊莎贝拉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全副心思都投注在金翔身上。
    「谢谢金先生帮我解围。」
    不想邀功的金翔却淡定地回答，
    「我只是为了阻止大小姐过来搅局而已。」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开心。」
    伊莎贝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喜滋滋地说道。
    看她完全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金翔轻轻叹了口气。
    「华特小姐，我真的不适合你。」
    儘管被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伊莎贝拉却没有像平日那样反驳，反而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金先生，你还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你曾经救过我吗？」
    金翔对于她突然提起这件事有些意外，却坦言道，
    「记得啊，当时你刚从英国过来星洲，也不会说中文，却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乱逛。」
    见他没有故意装傻，伊莎贝拉的语气更加轻柔。
    「对啊，那时我被一群华人小孩包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幸好当时有你出面救了我。」
    伊莎贝拉想起当时的金翔就像刚才那样解救了被人团团包围的她，只不过当年是直接把她给抱起来就是了。
    显然也是想起同一段往事的金翔笑得相当愉快。
    「其实他们没有恶意，只是很少看到外国人，所以才会围着你看。」
    伊莎贝拉点点头。
    「我后来也明白了，不过当时真的很害怕。」
    「不过你也是因为这件事，开始学习中文。」
    聊起往事让总是避开伊莎贝拉的金翔不自觉地和她聊了起来，气氛难得地轻松。
    「其实是因为金先生和晓冰是华人，却会说英文，让我很不服气。」
    「大小姐真的很有语言的天赋呢。」
    「对啊，所以后来我就放弃和她竞争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金翔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伊莎贝拉展露了甜美的笑靨。
    「我能像现在这样和金先生好好地聊天，真的很开心。」
    见她再次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金翔露出喜忧参半的复杂表情……
    4
    由朱蒂斯陪伴的那名老绅士在看到伊莎贝拉和金翔在舞池当中翩翩起舞，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不苟言笑的他此刻的表情更加严肃，语气极度不满地问道，
    「朱蒂斯，伊莎贝拉和那名华工走得很近吗？」
    不想对金翔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朱蒂斯连忙澄清道，
    「没有那回事，父亲。伊莎贝拉只是和晓冰的感情很好，才会认识在方家工作的金翔。」
    看到女儿那么慎重地解释，老绅士依然没有释怀，还变本加厉地对朱蒂斯说出重话。
    「你和约翰可别像以前那样放任维多利亚，这次可要确定地看好我的宝贝孙女，别让她像她姑姑一样。」
    他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刺进朱蒂斯的心，却也只能默默承受。
    「老朋友艾伯特，你怎么站在这里？」
    说话的是今天的寿星华特爵士，跟在他身后的儿子约翰接着说道，
    「岳父，难得你从英国过来，有好多人想要和你聊天呢。」
    看到他们两人，老绅士艾伯特的强硬态度立刻起了变化，脸上的严肃神情终于稍微缓和。
    「生日快乐，华特。」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一边走向聚集了许多英国商人的角落。
    父亲一走开，精神十分紧绷的朱蒂斯终于能松了口气。
    丈夫约翰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细心地问道，
    「亲爱的，你还好吗？」
    朱蒂斯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是你叫爸爸过来帮我解围的？」
    约翰没有否认，只是微笑着说道，
    「我看你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就想说大概岳父又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反正爸爸也要找他聊聊天，一举两得。」
    对于丈夫的体贴，朱蒂斯深受感动，紧紧地握住约翰的手……
    5
    就在金翔和伊莎贝拉翩翩起舞的当儿，大门处却传来一股骚动。
    两人好奇地双双望过去，只见一名身穿英国海军白色制服的金发男子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的他有着一张可以媲美外国电影明星的脸孔，俊朗的脸上带着傲气。
    对于旁人的注视，看来他早就习惯，他的眼神锐利，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某人。
    当他找到了目标之后，就笔直地朝对方走去，
    「艾伯特男爵，晚上好。」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他居然不是率先对寿星华特爵士问好。
    见到这名二十馀岁的青年，艾伯特男爵的脸上居然难得地展露笑容，
    「你终于来了，威廉。我还以为你走不开了。」
    被称为威廉的军官微微笑了。
    「刚才还在开会，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来不及换下军服，真的很抱歉。」
    「没关係，你能过来我就很高兴了。」
    看到艾伯特男爵和这名青年说话的时候如此和顏悦色，让华特爵士非常好奇。
    「艾伯特，这位是……」
    艾伯特男爵的笑容比之前更加显着。
    「就是我刚刚跟你提的人选啊。」
    他的话让华特爵士恍然大悟。
    「你说的就是这位先生。」
    「是的，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说着，艾伯特男爵的视线转向伊莎贝拉……
    和金翔共舞的快乐时光这么快就结束，让伊莎贝拉感到意犹未尽。然而看到母亲苍白着脸向她挥挥手，伊莎贝拉也只能依依不捨地离开舞池。
    绅士风度十足的金翔彬彬有礼地把伊莎贝拉送到朱蒂斯身边，对她微笑致意，就转身离开。
    「什么事啊，妈咪？」
    朱蒂斯拉着女儿的手。
    「你外公找你。」
    说着，就牵着女儿往父亲走去。
    伊莎贝拉睁大眼睛，神情有些担心。
    「糟了，我都忘了今晚外公在场。刚才他看到我和金先生跳舞，一定很生气吧？」
    「那是当然的。等会儿别提，知道吗？」
    听了妈妈的叮嚀，伊莎贝拉马上乖乖地点点头。
    两人来到艾伯特男爵和华特爵士的面前，伊莎贝拉立刻露出甜美得让人无法抗拒的笑容。
    「爷爷，外公。」
    她像个小女孩般上前同时抱住两人，让华特爵士笑开了怀，艾伯特男爵的神情也稍微软化。
    她放开两人，依旧笑得像花一样灿烂。
    「外公，您找我吗？」
    艾伯特男爵立即对站在一旁的威廉说道，
    「威廉，你过来。」
    威廉腰桿挺直地走了过来，姿势充满自信又威风凛凛。
    艾伯特男爵得意洋洋地为两人介绍道，
    「威廉，这就是我的外孙女伊莎贝拉。」
    看到他伸出手，伊莎贝拉礼貌地和他握手。
    「华特小姐，你好，很荣幸认识你。」
    威廉微笑着说道，然后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随后，艾伯特男爵转向伊莎贝拉，郑重其事地说道，
    「伊莎贝拉，这位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威廉少尉。」
    伊莎贝拉向对方欠身致意。
    「你好，威廉少尉。」
    对于外公突然如此正式地把人介绍给自己，伊莎贝拉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
    果然，艾伯特男爵接下来说道，
    「伊莎贝拉，少尉就是我为你挑选的未婚夫。」
    外公的话让伊莎贝拉顿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