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雨滂沱(9)

    「孙语晨，你要吃什么？」一下公车，杨子勋就问我。
    我们渐渐习惯了两个人的公车站，两个人的座位，两个人的早餐。
    「三号饭糰？」
    「可以，走吧。」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阴的，乌云密佈，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
    「我要??肉松的好。」我直接跟杨子勋点餐，「排队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本小姐先去外面等了哈。」
    「哪次不是我排队了。」他鄙视的看了我一眼。
    我才不理他，走到外面，空气瀰漫着一股湿气，却迟迟不落雨，闷热的难耐。
    见杨子勋提着袋子出来，「走吧。」
    「袋子你拿。」
    「不拿。」
    他每次都抱怨苦力活都他做，但我都当耳边风。
    进了学校，「拿去啦。」他把肉松饭糰递给我。
    「谢啦，改天请你喝奶茶。」
    「你这句话讲几遍了？一次都没请，言而无信的老妖婆。」
    「嘖。」我抬起腿要踹他，「欠揍。」
    「喂喂喂，注意一点，你穿的是裙子小姐。」
    「对吼。」我放下腿，拍了拍裙子的褶皱，「放学请你可以了吧？」
    「随便啦我就听听而已。」他一副篤定了我就是不会请的语气。
    「真的会啦！」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教室吹冷气了。」
    「欸等一下——」他转身刚要走，我就把他喊住。
    「干嘛？」
    「你现在??在班上还好吗？」
    「很好啊有什么不好的。」他突然弯唇，把手放在我头顶乱揉一通，「还会担心我了，好感动喔。」
    「哎呀！」我拍开他的魔爪，「我的瀏海啦！我是怕你在班上被孤立，然后回家呜呜呜的躲在棉被里哭！」
    「哭屁哭，你什么时候看我哭过了？」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确实，永健离开时，他和我一样没有哭，不过我知道他是在隐忍。
    但说到哭的话，倒是有一桩印象深刻的事。
    「我记得你小五的时候还尿床，那时候怕被骂，就一边哭一边跑到紫緹家，那时候我刚好也在，然后你??」
    「停！你怎么翻旧帐啊！」
    「你自己问我的啊。」我耸肩表示无辜，「好了我要走了，拜拜喔尿床宝宝～」
    「你！」
    「早啊才思诚。」一踏进教室就看到坐在位置上的才思诚，「张老师出的作业你有想法吗？」
    期中考后，重新换了座位，我主动和老师提出要和才思诚坐邻桌，一来是因为我们同主修，二来则是跟他比较有话聊，至少在专业领域上是的。
    「我还是会照着一开始写的版本去改，你的呢？」
    寒假时，张老师出的那份填词的作业，我写的不是很满意，本来也就想着要修改，结果老师提前把进度上完，又分享了填词的经验，其中押韵、谐音都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他也出了这学期的最后一份作业，那就是重新填词。
    「主题的方向不动，但词想用另一个角度写，那时在写的心境和现在不太一样。」
    「把你的情绪毫无保留的写进去吧。」才思诚看着我。
    「不会的，我已经调适好自己了，就算永健不在，我也不会浑浑噩噩的。」我看不懂他的眼神，只好这么解读。
    「??那就好。」
    放学，下起了大雨，本来以为一整天就只会阴阴沉沉的，没想到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快。
    而且！我还没带伞啊！吗呀！
    「紫緹??应该有带伞，我跑去找她好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把书包放在头顶，一下衝到对面的美术大楼。
    这好像也是我第一次来美术大楼，平常都不敢来，因为我害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画面，就比如——
    现在。
    刚走上二楼，二年级的教室就传来啜泣声，这个声音我在熟悉不过了，是紫緹。
    除了她，里头又传出了杨子勋的声音，我聂着脚，缓缓靠近。
    「紫緹，你别哭了，我们回家吧？」杨子勋拿卫生纸帮紫緹擦泪，他的头发应该是在刚刚过来的时候淋湿的。
    「呜呜呜??子勋，为什么突然下大雨？是不是??是不是永健在哭？他是不是想念我们了？」
    永健走后，紫緹难过了很久，任何小事都能触动到她的内心。
    「不是的，永健现在不痛苦了，怎么会哭呢？」
    「子勋??是不是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语晨也是??」紫緹仍然哭着，我能感觉得到她内心的不安。
    忽然，「紫緹。」杨子勋将她拥入，轻拍怀里的泪人儿，「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的语气是我前所未见的温柔细緻。
    紫緹蜷缩在他的怀里，一抽一抽吸着鼻涕，「你凭什么这么篤定？永健离开后，我真的不敢在抱有任何幻想。」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轰隆——轰隆——
    这是雷声吗？是打在我的脑海里吗？
    「什么？」紫緹木訥的抬头，满言不可置信，「你??」
    「我说，我喜欢你。」杨子勋又重复了一遍。
    「??喔。」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不可以，不能问，我不想听。
    「喜欢。」紫緹篤定的点头，然后破涕为笑，「我也喜欢你。」
    不！
    我瞳孔一缩，踉蹌了两步倒在地上，手重重撞到，很痛，全身都痛，呼吸比雨落的速度更急促，胸口闷到心脏绞痛。
    早该料到的，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不要，我不要再听了，但声音还是清清楚楚的砸在我的耳里。
    「紫緹，让我永远陪着你好吗？」
    紫緹，不要答应他。
    「好。」紫緹破涕为笑。
    为什么？
    我极力的甩开那几个字。
    ——让我永远陪着你好吗？
    ——好。
    可是紫緹，我的喜欢，比他的永远还多一天啊。
    「我们回家吧。」
    我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躲在楼梯口的角落，看着他们下楼，自己在跟上。
    「怎么办？雨还下得这么大。」
    「看我的。」杨子勋脱下外套，在头上摊开，落下的阴影正好能站两个人，「来吧。」
    「好！」
    两人全力向大门奔跑，中途还传来刺耳的笑声。
    我恍惚的走进雨里，伸出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紫緹，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任凭雨从领口流入衣内，全身湿透，眼前模糊不清，鞋子积满了水。
    然而，她并没有回头，她丢下了我。
    我蹲下身埋首抱着膝盖，失声痛哭，雨如鞭子狠狠的打在背上，然后又刺进心脏，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我直哆嗦，颤抖的哭声淹没在雨中。
    永健不在了，没有人会拥抱悲鸣中的我。
    这阵子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所有被压抑着的，全都化作呜咽。
    不知哭了多久，嗓子发不出一个音，还浇在发顶的雨停了，我抬头一看，一把伞罩在头上。
    「回家吧。」
    「才思诚？」
    「回家吧，我送你。」才思诚朝我伸手。
    他在可怜我、看不起我。
    他在，嘲笑我。
    我拍开他的手，撑着水泥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脚因为长时间蹲着导致血液不循环，迈开一步又腿软的跪地，我又尝试了几遍，依然如此，膝盖已经血肉模糊，那片地也染上了鲜红，雨水又将其冲淡。
    「孙语晨。」才思诚强行握着我的胳膊要扶我。
    「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撕心裂肺的大吼。
    「嗯。」他没有停下动作，「我跟你一样。」
    对啊，那眼神骗不了人，我们都一样。
    「对不起??」
    「回家吧，我送你。」
    挺搞笑的吧，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接住我的竟然是才思诚。
    「谢谢你。」
    他配合着我的步伐，我们缓慢的走出校后他问：「你坐公车吗？」
    我望向空无一人的车站，「我想走路。」
    「你的脚??」
    「没事。」
    就这样，他陪我走了三十分鐘的路程，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会不会不顺路。
    我现在只希望，有个人能替我撑伞，不论是谁都可以。
    【那天，大雨滂沱，连带着这份喜欢一起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