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7）

    「漫漫，我一直很想告诉你。」许是上个话题他认为已告一段落，在间晃的途中，佟千遥忽然停下脚步，表情真挚，「你不必认为自己得长大，长大会失去很多东西，你现在就是最好的样子。」
    我一顿，对上他的双眸。
    虽说我明白自己的性格确实像较同龄人显得幼稚单纯些，可佟千遥明明也跟我是一样的年纪，语气却彷彿是长辈在叮嘱年轻人那般。
    但不得不承认，相较班上那些幼稚的男孩子，他显得要成熟多了。
    想到这，我忍不住失笑。
    「别笑，我是认真的。」他鼓嘴，似乎是认为我觉得他所言很可笑，可并非如此。能听到佟千遥这么说，我真的非常开心。
    不过我又该如何永远保持这份纯真，在这时代洪流中屹立不摇呢？
    若想适应这虚偽多变的社会，我想自己不可能永远不做出改变，因此每每思及此我皆是感到一阵无力，这与我的理想有所衝突，势必得妥协于现实。
    「我没有笑你！」我让他别误会，「我也想这样呀，可是这样的愿望大概没办法单靠自己的力量就达成。」
    我不是住在城堡中备受保护与宠爱、无忧无虑的公主，我无法不諳世事、无法不食人间烟火。
    「我会……」佟千遥欲言又止，微微咬着唇，而后摇头，脸色的异样一闪而逝，「没事，别理我。」
    不晓得他方才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如果现在跟你说我家的事会很奇怪吗？」他忽然又开了个新话题，也不晓得跟刚刚讲的有无关係。
    我眨眨眼，「不会呀，我想听你说。」
    我喜欢听别人分享自己的故事，而且若是佟千遥与我分享了自己较为私密的话题或心情，那便代表我被他信任着。
    他露出了笑容，我想是因为我告诉他自己愿意倾听。
    「我爸妈三年前离婚了。其实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就不合，对于该如何教养孩子各持己见，加上一些三言两语难以解释的原因，他们决定分开。」他讲述道自己的家庭状况，「不过反而到了最后，他们是和平的结束这段关係，已经没有争执了。」
    「可能因为我爸薪水比较高，比较能负担我的花费，于是我跟着他生活，但跟我妈还是有定期联络，偶尔会跟她吃个饭。」他一手插到口袋里，语气平静，听不出来任何不对劲，「不过离婚后没多久，我爸就因为升职的关係需要常常出差，也是这样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家。」
    我专注的听他说明，与此同时也会注意他表情与语气的变化，不过就他的表现与言词内容来看，佟千遥似乎对这件事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那他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个人待在家会很孤单吗？」我蹙眉，想像着若同样的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会是如何的模样——不行，我脑海中根本没有爸爸妈妈感情不好的画面，也没有家里只有我寂寞一个人的画面。
    「一开始当然会，但渐渐也习惯了，慢慢就不会在意这些事，毕竟情况也改变不了呀。」他苦笑，「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我在个性上才会有很大的转变吧。」
    佟千遥说，自己国二以前就像个小屁孩，个性衝动、说话前不会多加思索……种种我想像不到在他身上会出现的性格，都是他过去的模样。
    也正是受到了现实的不得已逼迫，他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默默长大了，等到驀然回首时，才发现已经找不回当初那个男孩。
    要说遗憾吗？倒是不至于，只是当他想起从前的自己时，心底总会涌上无法言喻的感慨。
    佟千遥伸出掌，轻轻覆上我的发顶，「漫漫，所以你不用长大，总会有人护着你，让你不必面对世界的恶意。」
    谁会这么做？
    疼爱我爸爸妈妈？我求而不得的纪楚恆？
    又或者是你呢？佟千遥。
    我没将心里所想问出口，只是低下头来看着地面。
    佟千遥与我诉说这些往事，作为回报，我是不是也该讲些自己的事？
    可关于我的，关于「王可漫」的一切，我能毫无顾忌说出口吗？
    「从有记忆以来父母总是在吵架，家里一直都为了钱的事情而烦恼，父亲外遇了，母亲不肯离婚，剩下的只有名为『家庭』的空壳，假象之下却是感情早就分崩离析的三个人。」我语气淡漠，以第三人称叙述着与我无关的状况，当作相同话题的交换，「这就是林宣艾的家。」
    语毕，我随口补了句「别介意我就说说而已」。
    而这也确实是我心里所想。出身于与林宣艾截然不同的家庭，我自然也不会养成她那般的性格，也不太受她的双亲所影响。
    我的家庭可是非常幸福美满的喔。
    我有对女儿非常疼爱并总是关心我的父母，他们是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是我好想念好想念的人。
    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本该属于我的家庭，喉头便感到一阵酸涩，视线所及之处也被一层雾气给稍稍遮蔽。
    我揉揉眼，往前走了几步，不料却撞上从隔壁走过来的学生。
    「不好意——」话音未落，我便抬头查看对方的情况，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纪楚恆，「思……」
    我迅调适好自己的心情，朝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哈囉！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楚盯着我，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好几秒后才开口，「当志工，登记服务学习时数。」
    我瞧他视线对上了站在我身后的佟千遥，简单点了点头后又再度看向我。
    「怎么了吗？」我疑惑的歪头，毕竟楚楚平常根本连多看我一眼都懒，在我们的关係颇为疏离的现今，他居然还愿意施捨自己的目光给我。
    被楚楚这样看着，左胸口的悸动随之加速。即便在纪楚恆把话讲清楚后，我依然不争气的对他心动一次又一次。
    是真的很喜欢呀，没办法。
    「没事。」他别过头去，而后将手中抱着的书照编号一一排到架上。
    见他认真做事，我索性也不打扰，何况我今天来这是跟佟千遥一起，将他晾在一旁实在不道德。
    我与佟千遥带着各自拿的书籍到了有空位的沙发区，我抱着怀中的小说迟迟没有翻开，他则已开始一页又一页的看着漫画。
    「佟千遥，其实我喜欢纪楚恆。」我喃喃道，双眼目光失焦，连自己也不晓得在盯着哪儿，「我前阵子跟他告白过，但失败了。」
    如果想回到现实，是不是就一定得让纪楚恆喜欢上我？
    如此一来，也代表了我必须捨弃「王可漫」的模样，努力去扮演好林宣艾这个角色。
    但我是个任性的人，我想保有我自己，却也想成功得到楚楚的心。
    是不是这样的贪心，注定什么愿望都无法实现？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上这样的我呢？」我垂眸，没有去看此刻佟千遥是什么样的表情。
    等了好久，佟千遥都没有回应，我也不打算再说一次。
    不晓得是他专注于漫画而没有听到，还是根本就不想理会我的感情抱怨。
    是前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