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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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文宗大和三年(公元829年),翟天师知道自己将要离去,于是在一个明月夜,把弟子召集在夔州江边。此夜月光皎洁,波涛阵阵,群虎伏卧,弟子侍奉,天师坐于坛上,手指月亮:“今夜正明!”
    有弟子随口跟了一句:“只是不知道月亮里有什么。”
    天师笑道:“你是想考验一下师父的功力吗?”
    弟子说:“不敢。”
    天师说:“你们可以顺着我的手指看……”
    众弟子仰望,有两个人竟望见那月亮越来越大,其中有楼阁宫殿,隐约间似有人影。这两个弟子中,一个叫灰袋,是天师晚年的弟子。关于灰袋,平时看上去很疯癫,但精于道学,天师曾告诫弟子:莫欺负他,他将来的道行一定会超过我。
    关于灰袋的故事,有两则:一个冬天,大雪飘飞,灰袋身着单衣入青城山,暮色中到一寺院投宿,那里只有一个僧人,僧人说:“天寒地冻,我只有一件袍子,今晚恐怕无法让你避寒。”
    灰袋说:“无妨,只要有张床就可以啦。”
    到了后半夜,雪深风疾,僧人估计灰袋已冻死,前去观看,离那床还有好几尺,就感到热气蒸腾,只见灰袋裸体而睡,大汗不止。
    又,灰袋曾患口疮,仿佛将死,人们为他设道场。斋散后,灰袋忽从床上坐起,对众人说:“你们看看我嘴里有什么?”
    随后张嘴大如簸箕,众人一看,五脏皆露。
    接着说夔州江边的故事。除灰袋外,还有一个弟子看到月亮中奇异的景象,不过那个向天师发问的弟子却什么也没看到,想来是修行还不到家。
    天师说:“能看到月中宫殿的人,说明你们修炼得已经不错了,但还要努力;那些什么也没有看到,更是需要努力了。”
    最后,天师又交代一番,说:“本月我将离去,你们好自为之。”
    众弟子甚为忧伤,江边群虎也是咆哮不已。
    果然,没过多久,翟天师去世了。过了一段时间,有好事者查看师父的棺材,发现尸体全无,只剩下一只鞋子了。明白人都知道,棺材里尸体失踪,而只留下一物,正是尸解成仙的一种方式。
    霹雳车
    兴州也就是现在的陕西略阳,在唐朝的时候有一处“雷穴”。真的很雷,穴中平时水深一半,但每到打雷时,水即暴涨,同时有鱼随流而出。所以,每到阴天的时候,附近的百姓“绕树布网,获鱼无限”。当时韦行规(后面写到的那位侠客)为兴州刺史,亲眼目睹此事。
    那鱼洞和雷有什么关系呢?
    对雷和雷神,古人是非常敬畏的,因为它不但主降雨,而且还能击杀恶人。
    敬宗宝历年间(公元825年~826年),有十几个人,为逃避酷暑,从城里跑到乡间草堂。这一天,他们在宴饮之余,讲起志怪故事,突然风雷大作,有一物如玃猴,落在堂外庭中。大家惊恐中钻进床下。那怪物倏忽上到台阶,目光炯炯遍视众人,俄而消失不见。
    掉下来的是雷神吗?
    《酉阳杂俎》记载了一则与雷神有关的故事:李鄘在北都,介休县百姓送解牒,夜止晋祠宇下,夜半有人叩门云:“介休王暂借霹雳车,某日至介休收麦。”良久,有人应曰:“大王传语,霹雳车正忙,不及借。”其人再三借之。遂见五六人秉烛,自庙后出,介休使者亦自门骑而入。数人共持一物如幢扛,上环缀旗幡,授予骑者曰:“可点领。”骑者即数其幡,凡十八叶,每叶有光如电起。百姓遍报邻村,令速收麦,将有大风雨,村人悉不信,乃自收割。至其日,百姓率亲情据高阜,候天色及午,介山上有黑云气如窑烟,斯须蔽天,注雨如绠。风吼雷震,凡损麦千余顷。数村以百姓为妖讼之,工部员外郎张周封亲睹其推案。
    李鄘是唐宪宗时代的宰相,曾镇太原,任期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介休县某小吏到太原呈送公文,入城后天色已晚,就借住于晋祠,打算明天一早将公文呈递。夜半时分,忽听到有人叩旁边的房门,说:“介休王派我前来借霹雳车,三日后去介休收麦子。”
    过了很长时间,房里传出一个声音:“刚才已请示大王,但大王传语说,霹雳车正忙,现在不能外借。”
    但其人再三恳请。
    小吏感到奇怪:霹雳车是什么东西?
    琢磨着,只见有五六人秉烛列队,自晋祠后殿出来。此时,来借霹雳车的那人也骑马而入。随后,从晋祠后殿出来的那几个人,将所抬之物交与来借车人。
    小吏在暗处窥视,见那物如旌幡,上面环缀七色彩旗。
    这时候,五六人中的为首者对借车人说:“你可以数一下上面的旌旗。”
    借车人当即点数,共十八面,每面展开时有光电闪出,夺人双睛。
    小吏琢磨,莫非遇到了传说中的雷神?因为听老人们说只有雷神才有霹雳车,想到这里,不禁张大嘴巴。挨至转日,他将公文呈递太原有关部门,随后马不停蹄地回奔至介休县,将情况报知县令,后者也很惊异,最后问:“你什么意思呢?”
    小吏说:“我担心遇到的是雷神。如果是真的,最近可能会有暴雨天气,所以应该提醒我县百姓立即集体收麦子。”
    县令犹疑,最后没听小吏的,后者只好从县城回到自己所住的村子,将该事告诉乡邻。没想到乡邻和县令一样,也不相信。没办法,他只好去收自己家的麦子。
    三天过后,小吏带着亲戚来到村外高坡上,说:“今天必降暴雨!”
    及至中午过后,对面的介山上忽有乌云聚集,须臾间已遮天蔽日,不一会儿大雨如注;其时风吼雷震,夹杂冰雹,那些没有收割的麦子,皆损失于田中。
    雨停后,村里人围住小吏不放,不是欣赏其神奇的预言,而是要拿他见官,因为大家怀疑他是妖怪。该案是当时的工部员外郎张周封亲眼所见(又是这位老兄)。
    接着说雷神。
    古人重雷神,在很多地方都有画像。关于雷神的模样,最初为半兽人,《山海经》中有这样的记载:“雷泽中有雷神,龙身人头,鼓其腹则雷。”到了唐时,形象一如佛教中的夜叉,面目狰狞,面青、发红、嘴尖,雷神行雨击雷,手持斧凿。
    按段成式的说法,住在洛阳至德坊的三从伯父,曾跟他念叨过一件往事。
    其少时,寓居阳羡即江苏宜兴,一日夜天降暴雨,遇阻于土地庙,向外面的夜空望去,电闪雷鸣,风疾云暗。在一个瞬间,他无意一瞥,竟望见,天空深处,闪电起时,光中隐约有人数十,面目非常奇异。
    段成式还曾听书法家柳公权说:宪宗元和(公元806年~820年)末年,柳有个亲戚投宿在福建建州山寺中。入夜后,觉得门外喧闹,便起身偷窥,见有数人,身着异服,运送斧头,制造雷车,如雷神图画中所绘。柳家亲戚看得入迷,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后感到四周暗下来,两目再也看不见东西了。
    在古代的世界里,雷被认为是具有魔法力的。很多奇异的事,出现在雷声霹雳后。
    唐人南孝廉,最善削鱼片,薄如轻纱,细如丝缕,轻可吹起,操起刀来,自有节奏。有一天,会客时,向大家炫技,忽暴风雨,雷震一声,所切鱼丝悉化为蝴蝶飞去。在唐朝,有关雷的故事,最有趣的是下面这一则:徐智通是楚州医师,一个夏夜,在堤上散步,忽听桥上传来笑语。徐智通悄悄跟进,隐于树后,桥上一人说:“明晨何以为乐?”
    另一人答:“不如去南海赤岩山采宝珠!”
    一人说:“去南海?不太好吧。赤岩山主人嗜酒,到那的客人必会大醉一场。几天后,我们还得去西海办事,若去赤岩山,恐怕耽误事。不如在楚州龙兴寺前你我比试一下技艺。”
    另一人问:“你施展什么技艺?”
    一人说:“寺前有古槐百棵,我施响雷,只震一声,就可将那槐树劈为纤纤细块,长短粗细一如筷子。你拿什么应对呢?”
    另一人想了片刻,说:“该寺门前为楚州最大的百戏乐园,每天观众不下三万人。我发一声雷,可叫那几万人的头发散开,每缕头发上打七个结儿。”
    说罢,二人哈哈大笑,过桥往前走去。
    徐智通在明月之下的楚州桥头看到了什么?回到家,将所见所闻告诉朋友与邻人,但大家都不相信。
    第二天,天空晴朗,楚州龙兴寺门前,像往常一样,鱼龙百戏,干什么的都有:杂技、幻术、歌舞……观众也越聚越多。徐智通和朋友们都来了,一阵嘀咕:如此好天气,如何来的雷声?徐智通当时莫非出现幻听?徐智通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告诉众人,再等等看。
    一上午过去了,没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及至中午,远空飘来两朵云彩,大如车轮,悬浮于寺院上。徐智通叫诸人注意,也许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说着,天空就已经昏黑下来,咫尺间不见五指。数万观众大惊。须臾,两声惊雷起,寺院外的观众、行人以及马匹无不震倒在地。徐智通和他的朋友们也被震倒。很快,云雾消散,天空明朗如初。徐智通慢慢爬起,放眼望去:寺前槐树被劈成一快一块的,分散在地上,彼此间大小丝毫不差;与此同时,数万观众头发都披散开来,每缕都打了七个结儿。当然,也包括徐智通和他的朋友们。
    这是两个雷神在唐朝的一天拿凡人找乐的故事。
    但有些时候,出现类似的情况,似乎也不仅仅是找乐。诗人元稹在襄州建有别墅,“新起堂,上梁才毕,疾风甚雨,时庄客输油六七瓮,忽震一声,油瓮悉列于梁上,一滴不漏。其年,元卒。”
    也许,这仅仅是例外而已。
    因为更多的时候,正如我们所知,雷神担负的当是润泽万物和伸张正义的角色,比如劈杀恶人,劈杀孽物。正如这个故事所讲:僧道宣于室内打坐,户外雷声不止。道宣以为有孽物藏身,于是脱衣扔到户外,但雷声依旧。道宣遍观其身,见右手小指上有一黑点。于是,将手伸出窗外,随即一声惊雷,劈掉他的半个小指,正如猜测的那样:黑点是一条潜藏的恶龙。
    可是,楚州龙兴寺上空的雷神呢?他们太无聊了。
    第六卷  多维空间:
    唐朝的平行世界
    一天晚上,一官员夜宴回家,辗转街巷,四周僻静,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戴着毡帽,赶着毛驴,驮着两个油桶,见官员后,并不躲避。如你们所想,正是卖油人。官员的侍从上前呵斥,对方也不理会,侍从大怒,手搏卖油人,哪知手刚碰到他的脑袋,那脑袋就落地,滚入旁边的一处大宅门。
    灯影怪客
    唐时有士人刘积中,居长安附近的一个庄子,其妻病重多日,刘辗转难眠。
    此日夜,“忽有妇人白首,长才三尺,自灯影中出”,对刘说:“夫人的病只有我能治,为什么不乞求我呢?”
    刘积中素有胆量,不信鬼神,大声呵斥。那妇人见此,说:“别后悔!”遂消失不见。
    转天其妻病势更重,刘悲伤不已。入夜后,他突然想起昨晚自灯影中而出的白发妇人,抱着一试的心态,在灯下乞求。妇人果然又出现,身高三尺,取一杯茶水,口中念念有词,叫刘给妻子灌下,病痛果然消失。刘家夫妇大喜,拜谢不已。
    后来,白发妇人动不动就现身刘家,周围人渐渐也习惯了。
    一年后,妇人再次现身,说:“我家有女,快成年,烦请您帮忙给她找个丈夫。”
    刘笑道:“人鬼相隔,路有不同,真的难以满足你的愿望。”
    妇人说:“你只要以上好的桐木雕刻为人形就可以了。”
    刘只好答应,用桐木雕刻了一个木头人,当天夜里那木人便不知踪迹。刘正思量着,妇人又自灯影中出来:“烦劳你们夫妇到我那里去一下,参观参观孩子们的新房,看看还差什么,若可以,明天我派车辆相迎。”
    刘心中无奈。转天傍晚,刘家夫妇感到心神恍惚,这时候听到有人通报,说有马车停在大门外。刘家夫妇上马车,行至一处,灯火通明,仆从列队,状若豪门。
    那妇人“引刘至一厅,朱紫数十,有与相识者,有已殁者,各相视无言。妻至一堂,蜡炬如臂,锦翠争焕,亦有妇人数十,存殁相识各半,但相视而已”。说的是,刘家夫妇来到一个大厅,里面坐着不少人,他们战栗地发现,这些人有的陌生,有的认识。认识的,有的竟是死去的人。大家相视无言。
    刘妻被叫到新房,里面蜡烛如臂,锦帐叠翠,妇女数十,生死者也各一半。
    刘家夫妇转了一圈儿,越来越感到阴森,拜求告辞,白发妇人也不说话,唯笑而已。及至五更,刘家夫妇在恍惚中回到家了。
    过了几个月,白发妇人再次出现,说:“我家女儿就托付给您了。”
    刘积中这一次怒了,用枕头击之,说:“恶鬼!安敢如此扰人?”
    妇人随枕而灭。
    当天夜里,刘妻旧病复发。刘只得再次乞求,但那白发女鬼却没出现。没两天,刘妻就病重去世了。随后刘的妹妹也得了跟嫂子一样的病,心痛不已。刘大恐,欲搬家躲避,但更怪异的事出现:家中的一切东西都仿佛被死死地粘在原处,哪怕是一只鞋也拿不起来。刘更恐,请法师驱鬼,但了无成效。
    这一日,刘积中正在翻药方,婢女小碧从外面进来,垂手缓步,不像女孩,喊刘小名:“刘四!记得以前的事吗?省躬我最近从泰山回来,路逢夜叉抓着你妹妹的心肝在空中飞行,我设法夺之。”于是举袖,袖内生风,直冲帘障,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刘大惊。省躬,即杜省躬,与他一起考中进士,如何记不得?
    只是他怎么附体于小碧身上?刘积中遂请之入堂,“小碧”与刘积中对坐,共忆往事,举止笑语与杜省躬别无二样。过了一会儿,“小碧”说:“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执刘手潸然泪下,刘也悲伤不已。随后“小碧”倒地,及觉来,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自此后,刘的妹妹也安然无恙了。
    故事中,除白发妇人惊现灯影中外,最令人震恐的桥段是刘家夫妇去那妇人宅中所看到的众死人的场面。故事最后,峰回路转,在老友的帮助下,刘家妹妹化险为夷,但其妻子却再没活过来。
    故事在最后,点明是夜叉作怪。
    夜叉是佛教中的形象,相貌凶恐至极,一说为护法神之一,又说为作孽之人下地狱后所化。细说来,夜叉分为地夜叉与飞天夜叉两大类,后者的特点是善于飞行,一如本故事中的夜叉。
    夜叉虽然可以幻化为人形,但在飞的时候,却只能恢复原形。这是有依据的。段成式有位朋友叫丘濡,据他说,汝州旁县,在德宗贞元年间(公元785年~805年),走失了一名少女。几年后才还家,告诉家人自己被一化为美男的夜叉掠到一古塔上,“经年,女伺其去,窃窥之,见其腾空如飞,火发蓝肤,磔磔耳如驴焉,至地乃复人矣……”按少女的目击,“其物在空中不能化形”。
    上面说到的是飞天夜叉。那么地夜叉呢?
    江南有吴生,曾游会稽即现在的浙江绍兴,邂逅一刘氏女,姿容艳绝,温柔可人,遂纳为妾。中间的生活可以忽略不计。只说几年之后,吴生为官,赴雁门郡即山西太原北部的一座县城赴任。刘美人最初以温柔著称,但到北方后,性格大变,十分暴烈。一天,部下送来一头鹿。在吴生窥视下,刘美人来到庭中,双目圆睁,容貌大变,裂鹿而食。当吴生招呼人持兵器而来时,刘美人赫然化为夜叉奔走而去。
    实际上,在唐人看来,夜叉即厉鬼。前面写到的望苑驿厉鬼,从其体貌特征看,极有可能就是夜叉。
    很多时候,虽然鬼怪并称,但两者形态完全不同。鬼,为死人所化;怪,亦妖或精,是动、植物或其他物件受天地灵气而修炼成人形。下面的乌郎与黄郎,跟刘积中故事中的夜叉一样,也幻化出于灯影,但已经属于精妖作怪。
    汾州有姚司马,宅旁傍小溪,有二女去垂钓,天色晚,仍无收获,收竿之际,忽觉鱼竿发坠,各钓上一条东西,一个像鳣鱼而身上有毛,一个若鳖鱼而头上长腮(“若鳣者而毛,若鳖者而腮”)。二女觉得好玩,就将其带回家,养于池中。
    几天过去,家人发现二女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半年后,她们的病已是很重了。一天晚上,姚家人在灯下玩牌,“忽见二小手出灯影下,大言曰:‘乞一钱。’”
    家人惊,因而呵斥。
    此时,灯影下又传来声音:“我是你家女婿,安敢无礼!”
    那二怪一叫乌郎,一称黄郎,常自灯影下伸出手来与姚家人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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