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这几天，黎怀每日穿梭于这些场馆，着实大饱了一番眼福。
    《夏日》的正式放映时间，在电影节开幕的第三天下午。
    这算是一个还不错的时间，评委和观众都短暂热了一下身，又不至于像电影节后半段的时候那样，精神已经起了麻木和厌倦。
    当然，如果是一部真正的好电影，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布尼安亚尔曼是一个在欧美颇有名气的影评人，向来以眼光挑剔，批评犀利而出名，是导演和演员又爱又恨的那类人。
    毕竟，要是被这位认可，电影就能很快得到广泛的关注，但是，要是叫他不满意了，各种挖苦同样也能被飞快传播出去，成为业内的笑柄。
    今天有什么新片上映？他无聊的翻着今天的片单，感觉哪一部都叫他兴趣缺缺。
    虽说今年是电影大年，但是至少目前来看，确实还没有叫他眼前一亮的影片出现。
    《寂寂无名》依然是导演惯常的风格，没有翻车，也没有惊喜。
    《奥德莱恩》是一部历史滑稽剧，很可惜，只有历史没有滑稽，布尼安亚尔曼看得都快睡着了。
    还有曾最叫他期待的《云中警戒》，导演确实试图在艺术上进行突破，很可惜，反而拖累了故事的完整度。
    虽然不少影评人更喜欢那些玄乎的艺术表现手法，新的概念，还有突破常规的莽撞，但是布尼安亚尔曼始终觉得，好故事才是一部好电影的本质。
    讲不好故事的电影，还不如直接去看现当代艺术展更有趣。
    《夏日》？一部中国电影，同性题材？终于有一部电影，稍微叫他起了点兴趣。
    同性题材向来是电影节拿奖的常客，剧烈的情感冲突和与现实社会的尖锐矛盾，是这个类型导演最喜欢使用的语境。
    布尼安亚尔曼多年前看过几部非常优秀的华人同类型题材，只可惜之后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叫他激动的类似影片了。
    但愿这部电影不会浪费我一个下午的时间。他耸耸肩，去官方网站约了一张电影票。
    预约的时候他还顺便扫了一眼余位数，很显然，这并不是一部备受期待的电影，除了必须保留给评审组和部分媒体的座位，这部电影的公开票竟然还剩了一大半。
    至少我能有一个清净的下午。布尼安亚尔曼看了看手表，距离《夏日》第一次公映，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他舒舒服服的吃完午餐，再睡一觉或许也不需要睡觉，如果电影太无聊了，就可以在空空荡荡的影厅里补一下眠，绝对没有人来打扰。
    布尼安亚尔曼觉得这句俏皮话很适合放在新的评论文章里，忙记在了自己的随身小本子上。
    说不定，这句话等下就可以用到了。
    距离《夏日》上映，还有半个小时。
    这几天一直兴高采烈完全没有什么烦恼的黄安国，也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紧张的气氛。
    他不断扯着自己的领带，问黎怀：我的形象怎么样？上不上镜？
    黎怀看了黄导一眼。
    平心而论，黄安国的长相说不上差。
    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圆眼睛，身材也不高，笑眯眯的时候看上去还挺亲切。
    无奈这人身上天生带着一种怎么都掩盖不了的痞气，穿着花衬衫大拖鞋的时候还好，一穿上西装领带，就有一种沐猴而冠的喜剧效果。
    他自己穿着别扭，别人看着也奇怪。
    常副导本来也有点紧张，看到黄安国的样子就忍不住大声笑：不用担心！观众只会注意电影，不会关注你长什么样子！
    其他人也跟着笑。
    黄安国傻呵呵的一起笑，绕绕头，有点心虚：等下咱们不会挨骂吧？真的不会吧？
    小嗓门听着就有点虚。
    这也是有例可循的。
    以前的西方剧院里，据说所有的创作者还有演员，在第一次公演的时候都要过一道坎。
    就是站在前台，接受观众的欢呼或者痛斥。
    有些剧糟糕过了头，演员主创甚至可能被愤怒的观众暴打一顿。
    后来电影渐渐取代了剧院，这个传统也延续下来。
    被欢呼喝彩自然是人人脸上有光，但是被喝倒彩，就不是那么叫人愉快了。
    据说昨天一个首映会上，就有导演被一个突然飞过来的可乐瓶砸中，灰溜溜跑了的。
    就算黄安国对自己信心满满，但是万一呢？
    黎怀看起来比他从容得多：没有问题的，我相信《夏日》是一部好电影。
    电影主创成员，评审会的评委，还有部分和官方合作的媒体依次进场，后头零零散散还有些自己领票的小媒体，零星几个观众，也跟着进了场。
    张家声是一家国内媒体驻当地的外派记者，每年都会被派过来写柏林电影节的稿子。
    今年也不例外。
    之前他还在跟自己的摄像师感叹，今年柏林电影节又没有国内影片入围，才转脸，官方的提名名单上就加了一部国产影片的名字。
    虽说导演是个新人，演员也都名不见经传，但毕竟，国内对柏林电影节的关注肯定能增加不少。
    就是怎么是一部同性题材呢张家声挠挠头，不过也好，获奖的几率变大了。
    柏林电影节有一个特别奖项，叫泰迪熊奖，针对所有展映单元影片，是欧洲甚至全世界最有名的同志类电影奖项，张家声梳理过这一届参展的同性题材影片，觉得《夏日》有很大的机会。
    只可惜，就算获奖了，估计在国内也不能上映，顶多在网站上放放。
    张家声跟着稀稀落落几个观众，准时进场。
    看这部片子的人可真少啊！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想起来，隔壁另一个展厅正好在播放一部本届影展的热门影片，据说昨天第一次放映的时候就口碑爆棚，观众全都挤着去看那一部去了，于是正好撞在风头上的《夏日》，明显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说不定这里头有些观众，就是抢不到票才被分流过来的呢张家声想。
    他还真没猜错，亚当和他的女朋友安娜，就是两个被分流过来的观众。
    两人都是柏林当地人，电影资深爱好者，甚至连相识都是在电影院里。
    亚当本来一心想来看网上口碑爆棚的《云中警戒》，只可惜，就晚了几分钟，这一场的票全都被抢完了。
    安娜在附近看了一圈，看中了一部中国影片《夏日》。
    亚当对两个男人谈恋爱没什么兴趣，但是女朋友想看，那边又抢不到票，也只能乖乖从了。
    进场等候的时候，他还在跟女朋友说，明天无论如何，一定要抢到《云中警戒》的观影票！
    安娜对男友轻轻嘘了一声。
    电影开始了。
    第34章 《夏日》首映
    大银幕上, 一片漆黑之中，飞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看起来像汉字, 但是也没几个人能认得出来的符号。
    这是贺老板公司的标志，好像是一个狂草，不过我也没认出来是什么字。黄导在黎怀耳边悄悄说。
    狂草是汉字书写里最放纵恣意的一种，字形变化繁多，很难辨认。
    黎怀轻轻点头。
    片头过去以后, 电影从一片风景如画的小镇全景开场。
    短短几秒钟，镜头像飞鸟一样，轻盈越过小桥流水的古镇檐角, 滑过碧青的溪水，落在一间古香古色的小学校窗边。
    配上同样轻灵的背景乐，是一场完美视听盛宴的开场。
    布尼安亚尔曼不由精神一振。
    单从这个开头，就知道导演有点东西。
    这个开头拍得实在是太灵性了！
    很多普通观众也觉得这个镜头漂亮极了, 让人不由期待起来。
    镜头一转，一个青年出现在画面里。
    这真是一个英俊的东方青年！
    安娜的眼睛不由一亮。
    乌黑的短发映照着湖水的光泽，眼睛温润明亮, 从银幕里看过来的时候, 她仿佛感觉到了初恋的心动！
    安娜心虚的看一眼旁边的男友, 在心里偷偷重申：只是仿佛而已！
    这时候，她的男友亚当也看得入了神。
    虽然这个东方男人确实长得不错, 但是更吸引他的是独特的东方小镇风情。
    那真是一个充满了吸引力的地方，叫人很想亲自去看一眼。
    故事慢慢展开，闯入的倔强少年同样英俊异常，两个男主角光是站在一起，就足够叫人赏心悦目。
    光是冲着这一点, 安娜也能确定，这部电影绝对要火！
    说不定，我们不小心参加了一部大爆电影的首映式。她小声对自己的男友说。
    只可惜这时候，男友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画面吸引进去了。
    银幕上这一场，正好是季新和镇上少年斗殴的戏。
    漂亮的肌肉线条，干净利落的打斗场景，飙出电影屏幕的满满荷尔蒙。
    就算是个直男，也不由对这样的形象心驰神往。
    这个男孩可真帅！安娜在旁边低声感叹。
    亚当撇撇嘴，也不由在心里点头认可，并且决定，一回去就要开始健身了！
    然后，两个主角相遇。
    季新像一条野狗一样，被舒成捡了回去。
    这两个演员真是太可爱了！布尼安亚尔曼感叹，一部动人的爱情电影，甜得像是我小时候第一次吃到的糖果！
    他还不知道，很快，甜蜜就会变成苦涩。
    不过，影片的前半段，画面明亮，色彩鲜艳，的确叫观影人心情好极了。
    两个主角斗嘴的时候，观众忍不住轻轻发笑。
    小小的暧昧摩擦，朦朦胧胧却存在感十足的性张力，又叫人忍不住偷偷吸了一口气。
    这部电影，已经让全体观众都深深的投入进去。
    黄安国听着身后的反应，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等下至少不用灰溜溜的逃跑了。
    然后，来到了全片的高光时刻，也是黄安国自认拍得最美的一个场景。
    舒成从水里出来，白衬衫紧紧的贴着皮肤，月光在上，水流流淌而下，他在银幕上，美得就像一个精灵。
    这种美，已经超越了种族，文化，直接印刻进每个人的心里。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深深吸了一口气。
    电影院靠后的位置，漆黑一片，也没有什么人，一个东方青年安静的坐在黑暗里。
    他进场的时间比一般人稍晚一些，单身一个人，悄悄的坐在了后场。
    一到黎怀出场的时候，这人就看得格外专注。
    他真是美极了。
    在场所有人也都有类似的感叹。
    这个青年演员，肯定要火。
    所有在场的评审和影评人也不约而同的想。
    不管在什么年代，采用什么样的技术，美丽的事物永远都是被追捧的对象。
    然后，故事转入后半段，明快的背景乐也渐渐黯淡下来。
    季新察觉到了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得暴躁而易怒。
    与此同时，舒成第一次晕倒，被送去了城里的医院。
    舒成突然不见了，季新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
    是对方发现了自己的情绪，故意躲走了，还是单纯不在乎他的存在，离开也不会特意通知？
    季新胡思乱想，越想越怒。
    然后，是舒成回来，两个人的第一次争执。
    这个时候，舒成的脸色比之前白了些，嘴唇也蒙上一层黯淡。
    只可惜，年轻而愤怒的季新，什么都没有发现。
    故事继续悠然展开。
    在小镇学校奉献了一辈子的老校长，骄傲轻慢，又隐约带点悔意的季新生母，都贡献了极其精彩的表演。
    但是最出彩的，依然是那对主角。
    季新知道了舒成的病情，也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奔涌情绪，在对方睡着的时候，偷偷一吻。
    然后就像个小偷一样，仓皇跑了。
    舒成睁开眼，若有所思的碰一碰自己的嘴唇。
    欲拒还迎的对手戏，明明病弱的舒成，却仿佛故意诱惑一般，让季新没头没脑的就直直冲进他的网里。
    然后是反客为主，少年霸道又温柔的亲吻，宣誓着自己的主权。
    激烈又充满感情的背景乐响起，两人的对手戏像一场你来我往的舞蹈，明明是水乳交融的激情戏，又没有半点卖弄□□的感觉。
    布尼安亚尔曼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爱情电影的最高境界了。
    因为这一场戏，他毫不犹豫给两个演员都打了最高分。
    两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他在心里说。
    亚当和安娜的手已经紧紧的握在一起。
    两人的手心都濡出了汗，尴尬的对望一眼，又飞快松开。
    过了几秒钟，再重新悄悄的牵在一起。
    这一场戏，让黎怀稍微有点尴尬。
    他不由自主的移开目光，看向后方。
    影片过半，观众反而比刚才多一点，已经坐满了半个影厅。
    他又转回了头。
    屏幕上正好是贺西京的肩颈特写，还有一滴慢慢滑落的汗珠。
    黎怀又飞快的转过头，脸忍不住红起来。
    影院后排，隐隐约约有个观众的轮廓，似乎有些眼熟？
    肯定是错觉，黎怀干笑一声，觉得自己纯粹是受这幕戏的影响。
    贺西京，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这时候，杨助理也悄悄进入了影厅。
    老板不听医生的劝阻，执意要来看第一次公映，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能过来守着，要是老板再次发病也有个帮手。
    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守，只能静悄悄的潜入，坐在离老板不远不近的位置。
    然后，他也不小心看入了神。
    这可真是一部好电影！
    几乎所有观众都在心里感叹。
    说实话，张家声的心里有些纠结。
    他在琢磨这部电影在国内播放的时候，有哪些画面要被剪掉。
    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观众，可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替剧组觉得肉疼。
    哪一个镜头都异常完美，少了哪一段，都是巨大的遗憾。
    还好他运气好，能在现场看到首映的完整版。
    一想到这个，张家声的心里又升起了浓浓的庆幸，总觉得自己赚到了！
    这就是一部好电影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