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砸碎时空

    连绵的宫阙立满山巅，如同一个个巍峨的巨人，冷冷看着只身前来的小小仙子。
    凝露仙子的身影在进入大殿后就消失不见，陈苋迁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也快步跟了进去。刚走过门槛，甚至没看清大殿的模样，脚下突然光华爆闪！
    眼前风云变幻，陈苋迁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巨大的山谷。无数大型的晶玉如大树般镶嵌在泥土与石堆中，摆出一个极其复杂，却又似乎存在规律的阵型。金粉于虚空中如雪花般飘落，落得到处金茫茫一片。
    在这个金色山谷的中央，一圈圈晶玉大树的核心处，一块白玉雕琢的莲花台上，一个被束缚的红色尤其显眼。
    那大概是幻影中的洛渊，白色的内衫被鲜血染红。
    凝露仙子的身影就出现在陈苋仟前方，正快步向洛渊走去。
    『师尊……』那洛渊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紧接着又急促的大喊，『小心！』
    只见天上的太阳突然炸裂，迸发出无数拳头大小的金蝉组成虫阵，嗡嗡嗡向凝露仙子袭来！她立刻抽剑御敌！
    银色仙剑每一次挥舞都发出银色剑光，锋锐无可抵挡的砍下靠近的金蝉。那光华却在破蝉后并未消失，而是化作如烟的丝带，随凝露仙子的舞动而旋转。凝露仙子的剑舞舞得浑圆，将丝带也化作屏障，阻挡金蝉靠近。
    可她不能一动不动，金蝉还向洛渊扑去，凄厉的喊声响彻整个山谷！
    凝露仙子猛得跳起，丝带的节奏一乱，无数金蝉立刻冲进保护层。凝露仙子立刻挥剑阻挡，金蝉却在切开瞬间一个个爆裂开来！
    只听轰轰几声巨响，更多金色粉尘于爆炸中倾泻而下，紧接着，便见到凝露仙子冲出爆炸，带着扎进血肉的金色碎片，浑身浴血！
    她却一点不慢，落下时轻点金粉，整个人又腾空而起，向阵法中心飞驰而去！
    陈苋仟费力的推开齐腰的金粉，跟在后面。
    远远的，她见到凝露仙子靠不断踩踏金蝉而于空中腾挪跳舞，剑光锋锐难当，将金蝉推走并再次引发爆炸！可随着虫子的数量越来越多，无数锋利的大鳄也狠狠咬下她的肉！
    陈苋仟好不容易到达中心时，凝露仙子恰好斩断了洛渊身上的束缚。同时，她的伤口喷出的大量鲜血泼洒在了白玉莲台上。
    『哈哈哈——』
    虚空传来昊天道祖得意的狂笑：『凝露，你终于进来了！』
    陈苋仟头痛欲裂，她听到两个声音，一个来自幻影，一个来自现实！
    天地变换，原本还湛蓝的天空碎裂瓦解，明亮的山谷瞬间变得阴暗寒冷，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身处浓浓鬼气漩涡的中心！先前所见的天空，竟全是幻觉！
    陈苋迁终于来到白玉莲台前，透过迭加其上的半透明幻象，能看到上面斑驳的血渍。通过幻象，她能清晰看见这一片片鲜血是如何洒在上面的。
    『哈哈哈……凝露，想不到吧，老夫已用此阵改天换地了不知多少次，你早已是瓮中之鳖了。』
    昊天道祖的声音清晰且明亮，陈苋仟知道，这个声音不是幻觉。
    『你现在就在鬼气冥海的中心！五十年前的鬼潮之难，老夫于生死之间悟通了乾坤轮回之理；七天前，老夫明白了如何拨弄天地阴阳之道弦。哈哈哈……天地时空早就被老夫握在手中，你已被带入轮回多次，注定要踏入此阵，成就老夫的乾坤阵法！』
    在昊天道祖震天的笑声中，遮天蔽日的漩涡竟开始向莲台中心靠近！幻影中的此地，死亡之海同样逐渐缩小，危及莲花台上的两人！
    此刻，凝露仙子扶起洛渊，让他盘腿坐起。
    洛渊有气无力的说：『师尊，弟子经脉尽断，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但我的血肉仍有鬼潮遗腹子的特质。将我碾成血浆，化作灵盾，即可为您挡住鬼气！』
    『说什么傻话。』凝露仙子也盘腿坐在洛渊身后，双手撑住他摇摇欲坠的上半身，『道尊针对的是我，逃不走。倒是你，我记得，鬼潮遗腹子不但不惧鬼气，还能将其化作自身力量。只要能扛过对元神的冲击，你就可以使用鬼气之力，对吧？』
    洛渊苦笑：『师尊，弟子无能……』
    凝露仙子：『为师似乎也不是泛泛之辈，真气堪比清灵神玉。若我将全部力量赠与你，足够让你在鬼气的冲击下保住心神了。』
    『师尊不可！』洛渊拼命挣扎，却被凝露仙子的银钗化作的软鞭团团捆住！
    凝露仙子闭眼凝神：『安静，我传功了。』
    洛渊艰难的扭动着，涕泪横流：『不可，不可，不可！』
    凝露仙子笑了笑：『若觉得愧疚，以后便尽全力保护苍生吧。五百年后，就靠你了。』
    汹涌的鬼气漩涡越来越近，逼得陈苋仟也不得不坐上莲花台。坐在洛渊对面，看着他声泪俱下的模样，反而有些好笑。
    『没事的。』陈苋仟向他伸手，『我还在这里。』
    意料之外，陈苋仟竟然碰到了洛渊的手。过去的他猛一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神奇的幻影……鬼气组成的云墙越来越近，即将吞噬所有人！
    白玉莲台发出诡异的绿紫光华，银色软鞭变回银钗，凝露仙子喷出鲜血，身躯无力摔倒。洛渊连忙转身，哭着将他的师尊护在怀中。
    现在，失去气力的成了凝露仙子，她声若游丝：『快……鬼气于你无害，离开莲台……』
    洛渊却哭喊着，死活不肯放开。这时候，幻影中的鬼气已经吞没了两人，陈苋仟眼见凝露仙子姣好的容颜在黑黢黢的烟气中化作浓水，只留下白森森的白骨！
    『啊——』
    陈苋仟惊恐的尖叫声似乎叫醒了过去的洛渊，他想抱起师尊的遗骸，那一根根白骨却滑出衣裙，凌乱洒在台上。此时，白玉莲台的绿紫色光芒却猝然消失！
    『什么？不可能！』陈苋迁听到幻影中昊天道祖惊恐的声音，『连神女也不是阵眼？这不可能！不可能！我算了几千卦，怎么可能有错——』
    洛渊抹掉眼泪起身，看了这凌乱的白骨最后一眼，跳出莲台，冲向鬼气漩涡的深处。
    至此，幻境全部消失，莲花台也好，白骨也好，都化作当下古旧斑驳的模样。但鬼气依然在，陈苋仟惊恐的看着漩涡逐渐靠近自己……
    『走！』
    洛渊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陈苋仟透过泪眼朦胧，看着近在咫尺的、不断翻滚的鬼气，吓得瑟瑟发抖。凝露仙子都化成血水了！现在的她又会如何呢？
    可不等她犹豫，鬼气下一秒就笼罩了她！陈苋迁立刻捂住口鼻，紧闭双眼等着自己化作血水……可好一会儿，可怕的事并未发生。
    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只看到天地黑茫茫的一片。
    陈苋仟咬了咬牙，走下莲台，向幻影中洛渊离开的方向一步步挪动。
    在黑暗中走了好一会儿，似乎没有遇到危险。她长舒了一口气，步伐渐渐扩大。就这样，陈苋仟不知方向的，漫无目的的行走着，因为她只能这么做。
    正当她有一点点放松时，突然，踩下的落脚点出现松动，紧接着，脚下完全坍塌！
    死亡的恐惧再次扼住喉咙，陈苋仟条件反射的伸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终于，她抓住了一块石头的边缘，可同时，无数利箭不知从何处出现，狠狠刺入皮肉！
    陈苋仟吃痛的尖叫着，哭泣着，却死死扣住石缝，不敢放开。渐渐的，她摸到更多东西，似乎是悬崖，允许她向上攀爬。
    陈苋仟不知道自己是否受伤了，或许血流如注？或许根本没有受伤？
    她不管不顾的拼命往上爬，即使浑身疼痛，即使双手扣出鲜血，即使整个人已爬到麻木……
    动作似乎变得极快，又好像慢得无穷，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参照物，每一秒都长得好似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长得好像过了几辈子。
    灵魂都已麻木，陈苋仟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断攀爬……
    但，她摸到了岩石的顶端？
    陈苋仟木然的爬上悬崖，似乎看到了一片微微的光亮。
    是漫天的红色血光。
    温热的液体包裹双脚，陈苋仟吓得立刻抬脚，那温热的液体却越来越高，甚至没到大腿处！脚下泥泞湿滑，陈苋仟努力推开黏腻的液体继续向前走……
    她知道这是什么，但她不敢细想。可浓厚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让她越来越恐惧、焦躁、痛苦。血海飘来不知什么，打到身上，似乎是一个断手？陈苋仟吓得腿软，几乎要摔倒，手中的仙剑嗡嗡震动，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抓着它。
    撑着仙剑，陈苋仟继续前行，红光越来越亮，让她能看见血海中堆积成一个个堆成小岛的尸体……她看见小岛顶端，一个人影抓着小孩……这是全家剩下的唯一的独苗，他最后的孙女！他疯狂的冲过去，不顾一切爬上小岛，却生生看着孩子被撕成两半！
    『啊——乔儿，乔儿啊——我最后的孙儿啊——』
    陈苋仟趴在血肉岛屿中捶胸顿足，发出苍老的哭喊声：『我跟你们拼了——』
    仙剑再次发来嗡嗡震动，陈苋仟一愣，在即将举剑劈向黑影时猝然停住！定睛一看，发现那黑影竟是自己！
    却见她面容枯槁，衣衫凌乱破碎，手中掐着一个畸形的婴孩。婴孩还连着脐带，从肚脐一路延伸到女人的身下。
    『啊——』身边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癫狂的怒吼，『毒妇！毒妇！我的骨血，这可是我唯一的骨血！你这个无用的女人！』
    男人的巨剑将女人一劈两半！无数癫狂的笑声从周围暴起，无数双手抓住陈苋仟，撕扯她的衣服！就在同时，那个男人举剑正向自己走来！
    她害怕的尖叫，胡乱挥舞手中的仙剑。可身边人影一般的黑雾散了又聚，各种含义的笑声持续不断，无数黑手抓住陈苋仟的头颅和四肢，肆意撕扯！
    撕裂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大脑被羞愧、恐惧、愤怒、癫狂、痛苦折磨得几近崩溃！就在这时，男人的巨剑已悬在头顶！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下肩膀，陈苋仟猝然回头，看见一个迅速消散的白影。
    再回头，黑影、笑声和人手都不见了。
    手中的仙剑震个不停，陈苋仟抚摸着它，轻声说：『谢谢，我现在好了。』
    待仙剑安静下来，陈苋仟看了看周围的残影，那是无数冤魂厉鬼最痛苦的回忆的重现。每一个岛上的每一具尸体、每一个灵魂都在这个血海中反复体验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血海海面，无数灵魂伸出手，痛苦的悲鸣着，祈求获得救赎。
    陈苋仟抱着仙剑，哭着鼻子，忍着恐惧，一步一步往前走。一丝丝白色风流从她周身产生，随着她向前的步伐逐渐清晰。
    陈苋仟揉了揉眼睛，抹掉汹涌的眼泪，看清在无尽的黑暗和猩红之中，一条若有若无的透明通道。这条通道越过肉岛，穿过血海，直直通向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眯起眼睛，看到那个地方有一块小小的金色。
    陈苋仟于是爬上透明的通道，向那个目标全速奔去。可她根本看不清脚下，跑了几步就一脚滑了出去！失重的恐惧侵袭全身，她整个人都要坠落下去！陈苋仟立刻双手双脚紧紧抱住通道，把自己挂在上面！
    在这下惊慌之中，口鼻中突然嗅到剧烈的腥臭味，让她头晕目眩，手脚发软，几乎又要坠落下去！陈苋仟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甚至咬出血腥味，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再次爬上透明通道，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前方鬼头乌云翻滚汹涌，四周狂风呼啸，吹得通道摇摇晃晃。蹲着往下一看，不觉已身处致命的高空！
    饶是如此，她依旧瑟瑟发抖着，趴在上面一步一步的挪动，恐惧却坚定的冲进鬼云！
    剧烈的轰鸣声炸响天地，陈苋仟看见一只鲲鹏铁鸟冲出黑暗，丢出一个个鱼形的铁块，在触地时爆炸，将下面炸成岩浆之海！
    天地全变换成她看不懂的模样。
    无数巨鸟在天空缠斗，无数铁牛在地面穿行，人们拿着喷火的铁棍，互相将肉体打碎！熔岩之海中，一搜搜造型怪异的铁船和海下黑色的铁鱼用笔直的光束互相攻击，激起狂暴的熔岩巨浪！突然，她看见无数巨型铁鱼从地面直直飞起，爆炸！
    紧接着，陈苋仟看到整个苍穹跌落……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没注意到身下透明的通道正带着她不断上升。汹涌翻滚着的乌云再次逼近，陈苋仟紧紧抱住通道，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再次越过黑云的界限……意料之外，她没有再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
    甚至，很安静。
    陈苋仟缓缓真开眼睛，看见身边闪耀着的白色光点。她惊讶的抬起头，看见漫天的光点将无边无际的黑暗点缀成一片片连绵不断的星空。
    一条白光组成的通道从远处一路延伸过来，陈苋仟惊讶的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踩在这条光路上。这下，不再是透明的通道了，陈苋仟迈开腿，向前快步奔跑……
    光路的终点是一块发出金光的玉盘。
    玉盘周围，黑暗与白光扭曲成团，陈苋仟脚下的光路也在那里扭曲得无法靠近。
    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盘，陈苋仟踌躇了一会儿，随即深吸一口气，后退好一段距离，然后助跑，起跳！手中的银剑化作匕首，让她能以全身的重量刺破那块玉盘！
    刹那间，天地碎裂！
    黑与白的碎片消失，她发现身处蓝天之中！
    昊天道祖须发皆乱，目眦欲裂，伸手向她抓来！正当她惊恐时，下一刻，无数玄黑长剑从身后冲出，刺向道祖！同时，她坠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陈苋仟立刻转身，哭着抱住保护她的人：『你终于回来了！』
    洛渊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得愣了愣，有力的手臂随即反抱住她，轻声安慰：『放心，有我在。』
    坠落的失重感依然在，可在洛渊的怀抱中却无比安心。
    陈苋仟身后，洛渊的玄黑飞剑、嗔魔和无数三魔宫的黑衣弟子与昊天道祖等人打得不亦乐乎。面对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昊天道祖，洛渊放声大笑：『昊天老贼，如前所约，本尊已封印鬼潮，凝露仙子现在归我了！』
    如此说着，三魔宫的众人皆化作玄光，飞驰而走！
    『休走！』幽蝉谷的长老怒喝一身，也打算化作光华追上。
    昊天道祖却伸手挡住急欲追击的长老。
    『道尊，这是何意！』长老怒问，『那贼人不但破您大计，还夺走阵眼，怎可轻饶！』
    『不急，不急。』昊天道祖轻捋长须，眯起眼睛，悠悠道：『这几个小小魔修，反倒帮老夫破了一个大灾。时机未到，看来，是老夫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