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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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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璟握笔的手一顿,挑眉看向侯士信,侯士信道:“前周奉行儒法,极重血统,纵然成王李翼野心勃勃,恐怕也只是一时风光,时间久了,难以服众,内部必生嫌隙。”
    “你倒是自信。”赵璟盯着舆图钻研,忖道:“成王手里不过五万兵马,能夺邵州仓,那说明他是有些韬略的。朕登基后在蜀地驻军十万,剿贼两月,贼非但未剿灭,还越剿越多。我大魏马上得天下,竟不敌这手下败将。”
    枢密院使侯士信立马跪倒,惶恐道:“都是臣无能,令官家忧心。实是蜀地局面复杂,不可同旁处一概而论啊……”
    “是呀,明德帝生前苦心经营过的地方,在他死后,朕仍旧收复不了。”赵璟突然觉得舆图上那密集旗令很刺眼,恨不得重军压制,尽皆屠戮。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如果他愿意,可以调遣周围州郡驻军入蜀,不问身份,无需区分匪民,大肆杀戮,血洗一月,至少可以让穷途败寇元气大伤。
    可是他不能。如果他那样,他和赵玮又有什么区别。
    铁血屠戮,可暂解一时之忧,终究遗祸无穷。
    侯士信察其颜色,宽慰:“官家不要多心,那明德帝本身就是不世将才,若非他当年匆促入京被立储,受其父猜忌,断了在蜀的根基,又只在位两年,难以回天。凭他的才干,给个十年之期,前周是何种光景也未可知。”他顿了顿,强颜笑道:“到底还是我大魏承天之命,官家雄才大略,必能平定乱局,开创盛世。”
    他是前周的兵部侍郎,乾佑帝为节度使时同赵家颇有私交,也曾暗中照拂过在京中为质的赵璟,因而赵家父子都会给他几分薄面,他也敢说几句真心话。
    赵璟抚额道:“朕总算知道父皇为何把你留在身边,这朝中旧臣颇多,但敢说实话的却只有你侯士信。”
    两人再话转入战局,侯士信认为虽然目前周军看上去势如破竹,但其实不过强弩之末,他们无长久的辎重钱粮来源,人心不稳,迟早要从内部溃乱。
    侯士信道:“若想让前周军民齐心,除非有个血统极正、极有号召力的皇室之人。”他轻笑调侃:“若明德帝的雍明太子还活着,倒是值得担心一二。”
    赵璟曾经从崔春良的嘴里听过这个孩子,鱼郦刚入东宫当差时还照顾过他一段时间,据描述,感情应当颇深,可是他竟从来没有听鱼郦再谈论起这个孩子。
    算算日子,他死时不过十一岁,也真是可怜。
    赵璟单独与侯士信商讨过,又召两府和尚书台的主要官员觐见,来来回回,结束时天已大亮,他没用早膳,直接去上朝。
    鱼郦缩在床角稀里糊涂睡过去,待天亮时,合蕊才被允许进来,她慌忙去检查鱼郦的身体,见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赵璟只在醉酒那夜失分寸,昨夜虽盛怒,却有清醒的克制。
    可是这克制并不能让鱼郦好受,她内心极度抗拒,痛苦不已,像被丢进了炼狱温火反复熬制。
    她唯一的慰藉就是每日能见到寻安。
    可是今日到了时辰,乳母却迟迟未抱着寻安过来,鱼郦遣合蕊去问,才得知,赵璟下旨不许她再见寻安。
    鱼郦将穿戴好的瓷秘纁裳脱下,拨下发髻上的珠钗银箔,散着头发仅穿禅衣又缩去床角。
    她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入膝间,微微瑟缩,合蕊来看她,才发觉她面颊上满是泪。
    合蕊不禁也红了眼眶,她一边用帕子给鱼郦抹泪,一边劝:“姑娘向官家说几句好话吧,普天下之下,皇宫内外,凡见到官家的人无不逢迎至极,逢迎他可以让姑娘过得好一些。”
    鱼郦湿漉漉的睫毛轻颤,眼中有伶仃的脆弱。
    夜间,赵璟又来了。
    他带来一场狂风骤雨,又把鱼郦独自丢进黑暗里,他坐在床边穿靴要走,听见身后一阵窸窣,鱼郦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将头靠在他的颈间,怯弱无助地呢喃:“有思,你不要走,我怕黑。”
    赵璟当然知道她怕黑,从前两人躲在萧府后院的廊庑下看星星,鱼郦总是要紧挨着他,起初赵璟还很自作多情了一番,后来才知道她是怕黑。
    这毛病也不是从小就有的,是萧夫人去世后,鱼郦回田庄守丧,被那些恶婆子们深夜关在灵堂里吓出来的。
    黑暗于鱼郦而言,不仅仅意味着漫长凄冷的长夜,还是母亲仙逝,父亲抛弃,恶仆们的欺辱,以及永无止境的孤独绝望。
    赵璟想要她像小时候那样挨着自己,依靠自己,可当她抱住他的时候,他只觉出了无边无际的悲哀。
    鱼郦像丝萝一般紧紧缠住他,在他的沉默里不停地蹭他,显得焦虑不安。
    直到赵璟覆住她的手。
    他回身吻她,唇齿锋利,带了强烈的惩罚与占有意味,像一头嗜血的狼。
    刚刚束起的罗帐又被打落。
    鱼郦留住了赵璟,却彻底无法入睡,她盯着穹顶,从沉酽黑夜到晨光熹微,她察觉到赵璟醒了,慌忙闭上眼,装作不经意地翻身,往他怀里钻。
    赵璟搂住她,轻轻吻她的额头,小心翼翼将她隔回床上,然后赤脚轻步走出寝阁。
    宫女们守在外殿,立即上前为他穿戴冕服,崔春良奉上漱具,在一旁小心打量赵璟,见他眉间仍缭绕着深浓的黯然愁绪,可是脾气平和了许多,不像往常一见完萧姑娘就回来摔摔打打。
    前朝还有一堆无序乱麻等着赵璟去理。
    虽然君臣商讨之下,一致觉得前周成王成不了大患,但周军北上的消息还是在坊间传开。
    为抚惶惶人心,赵璟特意重启因越王谋逆而暂时搁置的恩科。
    赵璟特意将外放半年的嵇其羽召了回来。
    嵇其羽这半年过得甚是精彩,从地方上的提举市舶司、提举茶马司到团练州观察使、凤翔府通判,历练了一番,才风尘仆仆地应召回京。
    赵璟让他先做礼部祠司郎中,跟着左相文殊筹备科举,文殊任主考,他做监考。
    赵璟叹道:“自打朕登基,就觉得和老师疏远了许多,萧相私心太重,侯士信又是父皇旧人,这满朝文武朕能真心信任的人不多,其羽,朕见到你,多少是有些安心的。”
    他这么说话,多少让嵇其羽有些惊讶。
    人都说帝王多疑,可没想到竟多疑到这程度,连自己的老师亲舅都不信。在嵇其羽看来,宁殊是很值得信任的,萧琅虽然有些私心,但萧家的前途命运早就绑缚在官家身上,实在没有必要别生心思。
    嵇其羽有些惶恐:“臣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辜负官家期望。”
    赵璟与他客套了几句,嵇其羽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只碾文白玉的长命锁,乐呵呵地双手奉上:“听闻官家喜得麟儿,区区俗物,聊表臣的心意。”
    崔春良递到赵璟手里,赵璟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心事重重地笑:“你们怎么都喜欢送这个。”
    他想起了月昙公主。
    如果没有前周成王作乱,可暂时随意安置戎狄公主,反正山河宁静,兵强马壮,不怕边关生变。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万一戎狄趁火打劫,南北成掎角之势,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偏巧这时萧太后身边的大长秋荆意求见。
    萧太后见这几日萧婉婉下蹿下跳地折腾,完全笼络不住赵璟的心,失望之余,有了别的计量。
    “大娘娘的意思是,官家朝政繁忙,无暇照顾皇长子,可将孩子送到慈安殿,她来照料,也能彼此做个伴。”荆意敛着袖,毕恭毕敬地转述萧太后的意思。
    赵璟差点笑出来。
    把孩子给他母亲?是他疯了还是他母亲疯了。
    一旁的嵇其羽低低垂着头,盯着砖缝在瞧,心里在想,唉,萧太后在别宫里住着挺好,官家真不该把她弄出来,大约还是为了稳住萧家吧。
    赵璟道:“接皇长子的事情先不急,朕眼下倒是有件事想让母后代为操劳。”
    过几日便是赵璟的生辰,他想让萧太后出面,宴请宗亲勋贵,特别是十六到三十岁尚未婚配的郎君,再将月昙公主请来,让她一一相看。
    若是顺利,还可以让萧太后收月昙为义女。
    萧太后听到荆意的回话,冲萧婉婉笑道:“瞧瞧,你前几日还担心那个月昙,现在知道了,官家对她根本就没那意思。”
    萧婉婉将剥好的榛子仁放在小银碟里,神色稍霁,还是有一丝忧虑:“姑母不知道,那日婉婉与月昙公主打了个照面,一下子惊呆了,她长得实在太像我阿姐,一个异族公主,怎么长得像阿姐。”
    听她提及萧鱼郦,萧太后一下子想起杀子之仇,笑容冷却:“想又怎么样?算是有思念旧情,把萧鱼郦放了,现如今她恐怕早和那些前周余孽混在一起,不知去向了。有思若真舍不下她,不会放她走的。如今他连孩子都有了,也没再提过萧鱼郦,想来是把她忘了。月昙公主有那么张脸,说不准是福是祸呢。”
    萧婉婉很佩服她的姑母,不管出现什么状况,她总会往好处想,十分擅长自我安慰。
    可是她不这么觉得。
    她来宫里前,娘亲对她说,男人都是薄情寡性的,有了新人就会忘了旧人,当年她就是凭着一腔温柔小意拢住父亲的心,在萧府里站稳脚跟的。
    她比阿姐年轻,只要足够努力,官家一定能被打动。
    可是这么久,官家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唯一一回平声静气与她说话,说得还是关于阿姐的话。
    她不愿意承认,他们都不愿意承认,官家根本就没忘记阿姐。
    萧婉婉强挤出笑靥,说着漂亮话,逢迎着萧太后。
    她不能认输,萧家人素来凉薄,若让他们知道自己不如阿姐,会像当初舍弃阿姐一样舍弃她的。
    赵璟今日很累,只觉得有许多东西压在心头,他将鱼郦拢在怀里,用手指做梳,顺着她一头青丝,漫不经心地说:“我过几日生辰,会在慈安殿排宴,你同我一起去吧。”
    鱼郦正低头玩赵璟的头发,将他的头发一圈缠在食指上,闻言,手劲一错,赵璟捂着头皮哀嚎:“干什么?”
    她忙把头发从自己指上扯下来,给他按摩头顶。
    她不说话,赵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不是简单地排宴,而是要昭告给所有人,皇长子的生母是她萧鱼郦。
    赵璟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头的邪火,换了个话题:“母后说,她想照顾寻安。”
    这会鱼郦倒是开口了,她摇头:“不行,她会把寻安教坏的。”
    他们赵氏起源于甘南,祖先牧马为生,后来到了乾佑帝这一辈,民生凋敝,实在活不下去,干脆落草为寇,辗转去了襄州,为正血统,干脆强认襄州为故乡。
    甘南牧马族有个传统,家族里出生的长子不能由女眷抚养,包括自己的母亲,防止被娇惯坏,长大后不能与凶兽厮杀,护不住马匹。
    因而,赵璟幼时就跟在乾佑帝和宁殊身边,不曾受过萧太后的教导。
    倒是赵玮一直在萧太后膝下长大。
    时移势易,到今日,族规其实已经变了,只要保证皇储遵循这一条例,其他的皇子可有可无。
    萧太后提出这要求,其实是认定了这个生母不详的皇长子是不可能成为太子的。
    其实这样也好。
    鱼郦想,寻安若能一辈子游离于权力之外,那才是福气。
    至于萧太后那边,断不能让她知道,寻安是她杀子仇人的孩子。
    最好的结果,就是她悄无声息地死去,她死了,赵璟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公开她的身份,寻安的生母是宫女也好,是歌姬也罢,总好过是罪人之子。
    想通这一点,鱼郦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蹙着的眉宇舒展,也不觉得在赵璟的身边有多么难以忍受了。
    赵璟一直盯着她的脸,所有尽收于眼底,问:“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竟好像自己偷偷乐一样。”
    鱼郦勾唇:“你都说了是自己偷偷乐,那说出来不就不可乐了。”
    赵璟扬眉,他已经许久没听到鱼郦与他打趣。这么些日子,她就像是个美丽的人偶,苍白无光。可刚才那一瞬间,他又在她的脸上觑见了生动明媚的光,犹如昙花一现,倾倒众生。
    他没出息地心动,抱住鱼郦,吻向她的唇。
    鱼郦轻轻避开,柔声说:“有思,我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赵璟盯着她,像凶兽盯久违的食物,眼底汇聚贪婪的光,急不可耐地说:“你只管说。”
    “能不能……把我的剑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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