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第428节

    “谢谢。”
    而伊恩微笑着伸出手，去触碰那些魂体。
    冰凉的感觉，但却并不可怕。
    触碰着自己的‘子民’，他认真道：“你们当然不懂。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
    “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人在受苦，他们为了明天的早饭，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来年的收成而感到苦恼。别说千年之后人类的结局，别说遥远彼方的高天与星空，还有那囚星天狱……他们就连几年后世界的变化都无法预测，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懂？”
    “就像是你们，明明都在努力生活，却因为帝国和飞焰地的冲突而莫名死去……死的茫然，死的不知所措。”
    “在这样的世界里面，不会有人想要仰头看天，因为阳光刺目，因为手中有活，因为赚钱养家，因为明日未卜，因为前往天空，的确是很无聊的事情。”
    停顿了一下，少年轻声道：“那一点也不浪漫，而是漫漫空虚，无尽的虚无。”
    “你们才是对的，你们是在脚踏实地的生活。你们凭什么非要了解我？”
    如此说着，伊恩似乎是在对群魂们道，也是对自己说：“伊奈迦二世有很多事情都太过着急，也有很多地方做错了……但唯独有一点，我认为是没错的。”
    他的语气逐渐坚定：“我们必须要让人民学会知识……要让你们过上快乐无忧的生活。”
    “如此，你们才会成为炼金术师，成为观星者，成为升华者，成为……能够思考百年千年之后事情的人，成为一个无聊到会去看星星的人。”
    “我的子民啊……只有你们幸福了。”
    “才能成为可以理解我心中愿望的人。”
    第613章 原来我拿的是反派剧本啊
    伊恩其实一直都知道，前往星空从来都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
    在人们的想象中，好像前往宇宙中就会有许多绚丽的景色，许多惊险的冒险，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物。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啊。哪有那种好事。
    真的去过宇宙的伊恩很清楚，即便是从地球去木星的这段旅程，也漫长地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整个过程除了无聊就是无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冬眠仓里面等待。
    无论是飞船还是火箭，对于人类而言，宇宙中都只有一片闪烁的光点，没有多彩的星云，看不见恒星的运动，也无法搞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搞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人类归根结底就是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想要让他们理解宇宙的美，适应这种对于星球生命无法接受的生活，得先把身体和精神全都改造一番，成为新人类（newtype）才行。
    即便是伊恩生活的，前世所在的地球联邦，也是为了消耗生产力，让人们有事可做，所以才去进行宇宙大开发的。
    毕竟，有些时候，如何更快更好地前往宇宙星空，就是一个巨大的综合性课题，解决那些问题本身，就能让人们生活的更好。
    譬如说，为了解决星域航行而开发的超高蓄能，能重复利用几十万次的压缩电池与配套的核充能组，虽然并没有让木星航道加速，也没有让舰载无人机的续航时间出现根本上的变化，但却的确解决了地球上许多民用设施的能源问题。
    毕竟，一切以人为本，如果人们不是真的闲得无聊，谁又会想要前往远方呢？
    其实是有这样的人。但这样的人始终是少数，明明可以在家乡安稳生活，却始终选择去未知的地方……绝大部分时间，这种人的称呼，都是‘怪胎’。
    伊恩就是这样的怪胎。
    他就是这样一个始终都在想着极其遥远地方的人，只关心远方，对自己已经熟悉的地域没有多大兴趣的人。
    他就是一个一点都不接地气，一点也不类似普通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普通人柴米油盐那种小幸福的人。
    但是。
    但是……
    在他前世所在的那个世界，在伊恩前世所在的地球联邦里面。
    已经没有‘普通人’了。
    伊恩凝视着眼前的众魂们，他的心中却浮现出前世的人类，自己的那些同学，同事和友人。
    在那个已经实现人工智能统辖资源的地球，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需要‘体力’的劳动，所有人都是学者，都是研究人员，最少最少也是相关领域的工匠，艺术家亦或是游戏大拿，娱乐明星。
    那个时候，想要生孩子甚至需要申请，父母需要经过多次考核，拿到三个证书后才有资格去留下后代，每个人都竭尽自己全力去培养自己的孩子，基本不会有什么原生家庭问题。
    而人们倘若真的想要混吃等死也没问题，但真的去混吃等死的人反而很少。
    说到底，人们不想工作仅仅是因为累和感觉不值得——倘若在一个世界，人们没有任何kpi的要求，没有任何压力，想要合理的资源就会有资源支持，没有不懂行的上司随便下指标，无论是程序，建筑，艺术还是娱乐，全部都会支持。
    那么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人不想要‘工作’吗？
    不。因为那个时候，能工作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荣誉，那就是梦想的代名词，不够优秀的人甚至只能去赛博网络里面玩游戏。
    指不定玩游戏还没其他人厉害。
    “普通人……”
    伊恩喃喃自语，他厌恶这个词，甚至是憎恨这个词。
    越是在泰拉，他就越憎恨普通人，越憎恨平民，越憎恨平平无奇者这些词汇。
    当然，他也越憎恨人上人，高高在上者与压迫者这些词汇。
    什么有钱人，没钱人，上等人，泥腿子……全部都恶心的让人想吐。
    因为这些词汇，就不应该存在。
    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的超人，都应该是自己梦想的实现者——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坚信，有自己的热爱与天赋，每个人在人权上都应当是平等的。
    没有任何人是普通的，是高人一等的。
    强迫人类，强迫人承认自己是普通人，强迫一个智慧生命去成为所谓的‘普通人’，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邪恶。
    所以，诞生于那样世界的伊恩，其实从头到尾，都无法理解泰拉这个世界上发生的许多事情……
    他花费了漫长的时光，才逐渐搞明白，原来人类还能这样活着，这样卑微……又茫然地活着。
    人类不应该这样活着。
    所以。
    所以，面对诸多亡魂。
    伊恩看向那位亡魂之首，那位与自己交流，却因为无法理解自己的梦想而默默流泪的妓女，木匠之女，一个努力活着，却没有得到一个好结局的人类。
    他又看向其他所有露出不解，感觉有些彷徨的亡魂们。
    ——岂能说这些亡魂中，就没有一位天才，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但他们都死了，成为了亡君的一部分。
    这就是亡君之道真正的恶之所在……它将所有人都变成了‘普通的亡魂’，而一个人真正的价值，真正的天赋与能力全部都抹杀，变成了另一个人最基础的一部分。
    这是只有最后关头才能使用的技术。
    心中确定了这一点，伊恩认真地对着诸魂道：“我的愿望，是改造这个世界，将它变成我心中理想的世界。”
    “然后，我想要前往远方。”
    “这是一个大的过分，以至于有些空泛的愿望，如果你们无法理解，那么可以不用去理解。”
    【……是吗？】
    听到这里，亡魂们却有些释然：【改变这个世界？换句话说，您想要让世界变成您认为正确的模样？】
    “是的。”
    伊恩也觉得这种梦想有些熟悉，他想了想，然后不禁笑了起来——各式各样的小说中，那些大反派的梦想不都是这样吗？主角们想要维持和平的日常，而反派想要将世界扭曲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和平的确是需要维持的，但改造世界自然也是必须的。
    假如说，他的愿望，就是这样傲慢的改造整个世界，为自己的梦想铺路。
    那么，对于人类而言，这其实是一个比前往高天之上好理解许多的目标。
    ——原来我拿的是反派剧本啊。
    对此，伊恩倒也没什么感觉，倒不如说，亡君什么的听上去就挺反派的，恰到好处了属于是。
    所以，知晓这一点的亡魂们，反而不哭，不茫然了。
    【倘若是这样的愿望，那我们不需要去理解。我们的君王，我们会用你的眼睛去看，去见证】
    他们释然道：【君王，假如我们有你这样坚定的，不会被任何其他人影响的意志的话，我们或许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不过，能再讲一讲吗？】
    【为我们讲一讲……你想要创造的世界？】
    伊恩微笑：“当然。”
    于是他便开始讲。
    对这些追随自己的灵魂，讲述一个有关于未来的童话。
    是。在泰拉，所谓的童话大多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可他要讲述的，却是有关于很久很久以后未来的故事。
    与绝大部分童话不同——伊恩所讲述的未来，无需发誓，也无需保证，他不需要说‘此事纯属虚构’，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就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他不需要去追逐美好。
    因为他人以为的美好，于他而言不过是理所应当。
    这是很睡的很沉，很安宁的一觉。
    伊恩做了一个美梦。
    而当他醒来时，他察觉，自己体内的亡魂更加凝聚，维系起来也更加平稳了——他们安稳地沉睡在自己额前的银色芯片构成的结晶层中，安然地睡着。
    这是一件好事。
    除此之外，伊恩也发现了一个异常。
    准确的说，是霜蝶发现了一个异常。
    “父亲大人——你瞧你瞧！”
    总算可以从伊恩的腰带里面飞出来的霜蝶就像是个大扑棱蛾子一般在伊恩眼前乱晃，而揉了揉脑袋，睁开眼睛的伊恩环视四周，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整个据点内外一片通明。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蔚蓝城内一切的阴影，仿佛那些哀嚎的亡魂和尸体从未存在过那样。
    他们的确都不在，都被索林大公带走了。